海神庙耳房内,地当央炭火盆里的炭火闪着暗红的光。李世民坐在八仙桌边太师椅上,不时发出几声咳喘。曹娴站在其身边为其轻抚着后背。
蔡骧被宣进耳房,跪地见礼。
李世民止住咳喘,问蔡骧:“外面风已小些了,海上风浪情形如何?”
蔡骧道:“回陛下,经了这一夜,海上风浪已渐平息。”
李世民道:“如此说来,我等可启程前往珍珠岛了?”
蔡骧回答:“就目下海上情形,依微臣看来,陛下与娘娘可启程前往。”
此时刘师立奔进耳房奏报:“陛下,太子来了。”
李世民神情一振:“哦?快宣!”
李治疾步奔入耳房,一屈身子俯伏在地:“儿臣拜见父皇。”
李世民问道:“你怎来了?”
李治回奏:“儿臣于大军驻地闻讯,父皇与娘娘乘船前往珍珠岛途中,为海上风浪所阻,转道这海港码头暂避风浪,又于这海神庙内突遭贼人行刺,儿臣心中万分挂念父皇安危,故此急急赶来看望。”说到这里,抬起头十分关切地看着君王,“父皇可被刺客伤着了?”
李世民道:“朕无事,你起来吧。”
待李治站起身,李世民开口正要说话,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曹娴急忙又为君王轻抚起后背来。
李治重又慌慌地跪下,抬起头十分焦急地看着父皇的脸色:“父皇,父皇,您这是怎么了?”
李世民抬起手来晃了两晃,意思是不要紧,却仍咳喘不止。
曹娴为君王捶着背,对李治说道:“今秋北方早寒,陛下衣着单薄,日前便因受寒犯了气疾,昨日又于海上经受风寒侵袭,气疾之症便愈发沉重了。”
“儿臣带来了太医。”李治回过头朝耳房外高声道,“快!快宣太医来!”
李世民摆摆手,喘息着说道:“罢了,不顶事的……烤了炭火,朕已暖些了,慢慢会好些的。”
这时,两名侍卫将另一盆炭火抬进耳房。
李世民烤了一会儿炭火,咳喘才渐渐平息下来。少顷,对曹娴道:“现下海上风浪已息,朕本当与爱妃一同前往珍珠岛看望老国丈,只恨朕这身体……太不争气,恐难以成行了。”
曹娴双目泪光闪闪:“陛下龙体最是紧要,臣妾海岛老家万万去不得了。”
李世民又咳喘一阵:“爱妃距家中慈父仅有一步之遥,如此父女团聚良机岂可错过?朕意,爱妃可即刻乘船渡海回乡省亲!”
曹娴忙道:“陛下龙体违和,身边不能无人照应,臣妾此时怎能离开陛下呢?”
李世民道:“朕身边有太子侍候,爱妃尽可放心,朕倒是担心爱妃你呢。朕到了这海上,方知海上天气殊为寒冷。此前于军旅之中你连日过劳,又大病初愈,身体尚甚虚弱,朕恐你去了禁受不住这海上严寒。”
曹娴动容地说道:“臣妾何劳陛下如此挂心?妾身并无大恙,且臣妾本自海边长大,早已习惯了海上气候,纵然冷些,也无大碍。”
李世民一听这话,这才说道:“既是如此,爱妃可成此行,朕将命禁军将军刘师立亲率二十名侍卫与爱妃同往,略表朕对老国丈虔敬之意。”
曹娴洒泪叩拜:“臣妾谢陛下厚爱。”
李世民对门外道:“宣蔡骧!”
蔡骧进门跪下:“微臣在。”
李世民口气严厉地说道:“朕命你统带漕丁驾船恭送娘娘至珍珠岛,你须确保娘娘安然往返,如有差池,朕将拿你是问!”
蔡骧赶忙以头触地叩拜:“微臣遵旨。微臣誓死效命陛下,定保娘娘此行一路平安!”
李世民道:“你速去做好准备!”
待蔡骧起身退出耳房,李世民对曹娴道:“爱妃此行,只由数十将士护卫在侧,恐多有不便,须有一侍女侍候在侧才好。”说到这里对门外道,“宣阮彝良!”
阮彝良进门跪下见礼。
李世民道:“娘娘要自行至珍珠岛省亲,这附近可寻得到一相宜女子与娘娘相伴同往?”
阮彝良忙道:“回陛下,微臣膝下有一小女,名芳儿,年已二八,人还算伶俐,现正住在蚕沙口,可随船侍候娘娘。”
李世民道:“你速去唤来,请娘娘过目。”
芳儿很快被领到了曹娴面前。曹娴见她苗条身材,蛋形脸儿,衣着不甚华丽,却整洁合体,尤其生就了一双天然含笑的大眼睛,很是招人怜爱,当即点头同意让她随侍身旁。
漕船主船驶出蚕沙口渔港,驶到海面上。
主舱内,坐在太师椅上的曹娴见站在自己身边的芳儿显得有些拘谨,就抬手指一指旁边一把靠背木椅道:“你也坐呀。”
芳儿脸一红:“我,我不累。”
曹娴劝道:“船行驶起来会摇晃,你会站立不稳的,坐吧。”
芳儿低身一礼:“是。”这才在木椅上坐下。
曹娴道:“你尚不知,我原本出身穷苦人家,比你出身还要低微许多呢,故此你莫要拘束。”
芳儿说一声“是”,心里却想,面前这高贵女人是至尊的皇妃呀,怎会出身于比自家还要低微的穷苦人家呢?正自想着,又听对方问道:
“芳儿,令尊在黄洛古城遗址驿站当值,你却住在蚕沙口,你们父女为何未曾住在一起呢?”
芳儿道:“回娘娘话,家父原在蚕沙口官家栈房当值,其时家父家母与小女是住在一起的,前些时家父被调至黄洛古城遗址驿站当值,便与我们母女暂时分开了。家父说,待他那边安顿停当,便将我们母女接过去一同居住。”
曹娴又问:“你常去看望令尊么?”
芳儿点头:“小女想念家父之时,便乘船经滦水前去看望家父。”
曹娴感慨地说道:“真羡慕你呀!还是你这样好,我自叹不如。”
芳儿一脸疑惑不解之色:“娘娘说的哪里话?娘娘乃至尊无比的皇妃,小女我不过一寻常女子,娘娘怎会不如我呢?”
曹娴感慨而言:“你可围绕父母膝下尽享儿女亲情天伦之乐,而我呢,与家父关山阻隔天各一方,四年多了,至今竟未能与家父见上一面。”
芳儿感到奇怪:“为何不能见面?你可来看望令尊啊。”
曹娴叹一口气道:“宫中规矩,后宫嫔妃不得随意外出啊。”
芳儿问道:“那,你一定十分想念令尊吧?”
“是啊,即便在睡梦中都在想啊。”曹娴说到这里忘情地说道,“有多少回,睡梦中与家父相见,醒来方知是梦……”说着眼中已是泪光闪闪。
芳儿宽慰道:“娘娘切莫忧伤,娘娘今日便可与令尊相见了。”
船开始摇晃起来。芳儿眉头微蹙,以手抚额。
曹娴十分关切地问道:“怎么,你是否哪里不适?”
芳儿回答:“我有些头晕。”
曹娴道:“是晕船了,过去于卧榻上躺下歇息吧。”
芳儿轻轻摇头:“谢娘娘关照,我在椅上靠一靠便可。”说罢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曹娴默然枯坐片刻之后,又想起三天前的夜间做的那个怪梦:她回到家中看望爹爹,却见爹爹飞了起来,通过屋顶飞向了天空。她喊爹爹,却喊不出声,就急忙跟着飞上了天空,竟怎么也追不上爹爹,心中一急,忽地醒来,方知是梦。她觉得这个梦做得甚是怪异,不由得心中生出隐隐的不安,可又想起那驿丞说得真真切切,爹爹仍在珍珠岛上,便又释然了。
她微微闭上双目,慢慢地,眼前出现了这样的一幕:
珍珠岛上,曹家草泥小屋前。
曹娴快步跨进家门,一见爹爹的面,便急急呼唤:“爹爹!”
爹爹一见她的面,马上面现惊喜之色:“娴儿!你回来了?”
此时杏儿姐姐从一旁过来,拉住她的手,半是惊喜半是嗔怪地说道:“呀,小妹终于回来了!小妹到了皇上身边,便把姐姐忘了,这么久了也不来看姐姐一眼,也不怕姐姐想死你。”
爹爹则道:“娴儿已是皇上的人了,便应多在皇上身边侍候,哪里能常回家呢?”
“起大风了!”一个男声忽从舱外传来。
曹娴闻声睁开眼睛,眼中泪水已莹莹而下。
漕船剧烈摇晃起来。
海面上,强劲的东北风一阵强过一阵狂呼而至,强风涌起一丈多高的巨浪,一浪接一浪地猛烈撞向船舷,漕船在狂风巨浪的冲击下剧烈地震颤摇晃着。漕船甲板上,侍卫中开始有人晕船了,翻肠倒胃地呕吐起来。风浪越来越大,晕船的侍卫越来越多,已在甲板上躺倒一片,就连刘师立也扑倒在地,一声接一声地呕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