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瞎子拱手道:“十分抱歉,愚弟我没那个时间了,有劳仁兄去告知船东一声。”
杜朗道:“你中途毁约,这镖金可就……”
秦瞎子连连摆手:“镖金,兄弟我不要了,不要了。”
杜朗道:“那,你好自为之吧,告辞。”
秦瞎子恨不得对方马上消失:“仁兄慢走,慢走。”
此时,一直站在山门内谛听这二人对话的姜月华微微闭上双目,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待睁开眼睛时她已拿定主意,要去海边走一趟。
这一年,娴儿和婉儿已经长到了四岁。虽然甄氏和程氏把这两个孩子抛弃的阴谋没能得逞,但她们并没有就此善罢甘休,仍在利用一切机会折磨两个孩子。这一日,杏儿去野外拾柴了,张氏也要去镇子上给曹母抓药,娴儿和婉儿就要跟着娘一起去。因为路远,张氏没有答应她们,她们就转而哀求爹爹带她们去出海打鱼。曹富荣也以海上风浪太大为由没答应她们,还有一个重要缘由他没说出口,那就是依当地风俗女人不得出海。
娴儿立刻小嘴一撇哭了起来,边哭边道:“我不在家待着。你们都不在家,二娘三娘都太凶。”
婉儿也边哭边重复着同样的话语。
曹富荣哄着她们道:“你们去奶奶屋里,让奶奶护着你们。”
娴儿和婉儿一听都一个劲摇头,哭得更凶了。
张氏把曹富荣叫到一边,小声道:“娘嫌两个孩儿都是女孩儿,便不待见她们,从不给她们好脸色看,她们都怵着娘呢,从不敢往娘跟前走。我恐你知道了心中不好受,便从未跟你说起过。”
曹富荣叹一口气道:“无论老人家如何,我们晚辈皆须顺从啊。罢了,娴儿,婉儿,今日爹爹便破个例,带你们去出海。”
娴儿和婉儿一听,马上都破涕为笑,欢呼雀跃起来。
时候不大,曹富荣就带着她们来到双龙河口渔港码头上。
码头边停靠着几十条渔船。渔民们有的在船上作着出海前的准备,有的已经驾着船往河口外海上驶去了。
曹富荣带着两个孩子走到自家的渔船边,先把她们抱上船,然后开始做出海的准备。他刚刚解开缆绳,突然一阵狂风汹汹而来,且愈刮愈猛,狂风卷起的盐碱粉沫眨眼之间就把整个天空搅得一片混沌。
“娴儿,婉儿,快趴下!快趴下!”曹富荣一边摸索着往木桩上系缆绳一边呼喊,等把缆绳系好了,在黑暗中摸索着一把抓住了婉儿,又用另一只手去抓娴儿,却抓空了,再伸手急急地到处抓挠,同时大声呼喊,“娴儿,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娴儿却毫无回应。
曹富荣一只手紧紧抱着婉儿,另一只手急急地摸来摸去,摸遍了船的边边角角,也没摸着娴儿的身影。他声嘶力竭地一声声呼喊着,可呼喊声都被暴风的狂吼吞没了……
说来奇怪,这风暴来得急去得也快,刚刚还狮吼虎啸,转眼之间便敛声屏息,又是晴空万里了。
艳阳之下,曹富荣看看船上,再望望河岸周围,全无娴儿身影,就以为一定是被狂风刮到河里了。只听他撕心裂肺般大叫一声:“我的儿!”紧接着放下婉儿,纵身跳入水中,拼命扎猛子打捞起来。
婉儿坐在船上哭唤着:“娴儿姐姐,娴儿姐姐……”
附近正要出海的王大海和另外几个渔家汉子纷纷跑来跳入水中协助搜救。几个汉子来回扎着猛子搜寻大半晌,都一无所获,最后都把头露出水面。
王大海抬手撸一把满头满脸的河水:“这水里没有孩子啊。”
另外几个汉子也都说没有。
王大海对从水里露出头来的曹富荣道:“老哥,摸不着啊,孩子是不是被大风刮到别处去了?”
曹富荣以哭腔相对:“啊……啊……也许吧。”
王大海等人只得回到各自的船上,驾船出海了。
曹富荣仍在拼命扎猛子搜寻着。
趴在渔船上的婉儿一直在哭唤:“爹爹,爹爹……”
曹富荣从水里露出头:“好女儿,好生在船上候着,爹爹要打捞你娴儿姐姐。”说罢猛吸一口气,又一头扎入水中……
在从码头边到河口的数百步长的河段里,他已记不清搜寻过多少个来回,几乎每一寸河床他都搜寻到了,却没有搜寻到娴儿的一点点踪迹。无奈,他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驾船驶出河口,在河口外的浅海中来来回回搜寻着。海面上回荡着他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和婉儿的哭唤声……
将近午夜时分,曹富荣背负已睡着的婉儿迈着蹒跚的脚步一步一挨地走到家门口,身子一歪险些跌倒,最后以肩膀靠在了门框上。
正在里屋北墙边双膝跪地焚香祷告,等待丈夫和婉儿平安归来的张氏,听到屋外有响动,就站起身擎着油灯走到屋外探看究竟,一见失魂落魄地背负婉儿靠在门框上的丈夫,立刻瞪大了眼睛:“你们可回来了?这是怎么了?”
曹富荣张开嘴,嘶哑的嗓子几乎发不出声:“娴儿,娴儿没了……”
张氏听了这话一愣:“啊?没……没有……”
曹富荣以哭腔相告:“我们父女上了船刚要出海,一阵狂风猛然刮来,便把娴儿刮没了,怎么寻也寻不到了,呜……”一个素来硬挺挺的汉子说到此处,竟张大嘴巴恸哭起来。
张氏赶忙道:“你哭什么呀?娴儿早已到家了,她人好好的呀。”
曹富荣一听这话,眼睛立刻瞪得如铜铃般大:“什么?你说什么?娴儿她回来了?怎会呢?”
“这还有假?你进里屋去看吧,孩子早睡了,睡得正香呢。”张氏把油灯放在灶台上,“来,把婉儿给我。”
曹富荣转过身去让张氏接过婉儿,然后从灶台上端起油灯,急步走进里屋,把灯擎到炕沿上方,往前探着头看炕上,只见炕上半边齐齐地睡着两个孩子——杏儿和娴儿。
曹富荣把灯举到娴儿面前再仔细看,只见娴儿睡得安安稳稳,竟是毫发无损。
曹富荣一时又惊又喜,喑哑的嗓音里又多了几分颤抖:“快说说,孩子是怎么回来的?”
“是一个尼姑送回来的。”
“尼姑?哪来的尼姑,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是听那尼姑说了,又问了娴儿,方知道了个大概。”张氏接着把尼姑和娴儿的话复述一遍。
曹富荣听了,这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早晨双龙河码头上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并没有把娴儿刮到河里,而是旋到了空中,又一路向北旋出二里多地。此时走在双龙河河岸上的那位尼姑听到空中有异响,急忙抬眼向空中看去,只见一股柱状龙卷风裹挟着一个小小身影已刮到她近前上空,此时柱体形龙卷风突然弯曲摇摆起来,被裹挟着的小小身影快速降落下来。尼姑一个箭步往前冲去,在小小人儿落地前的一瞬间用双手把她托住了。
尼姑仔细端详着怀里昏迷不醒的小小人儿,知道这孩子是被旋风旋晕了。尼姑给她点了穴,在她醒过来之后,问她家住哪里,她说出“龙王庙”这个村名,尼姑便把她送到了家中。
曹富荣听罢,口中连连称奇:“娴儿被大风刮出了那么远,却连一点皮肉都未曾伤着,偏巧又被那尼姑所救,这可真是奇事。”
张氏道:“还有比这更奇的呢,许是听娴儿说她还有个婉儿妹妹,那尼姑竟问我,娴儿与婉儿是否都是我亲生的,我本不想说出实情,可她是娴儿的救命恩人,我怎能对她说假话呢?便说娴儿是你自海上抱养的,似乎她本就知晓娴儿与婉儿中有一个是抱养的。”
曹富荣微微蹙眉,作思索状:“嗯,这尼姑确是有些怪,为何要问这些?”
张氏又道:“她还有话呢,说娴儿品貌不凡,将来定有造化,叮嘱我们日后定要让她读书识字。”
曹富荣摇摇头:“一个女孩子,能有多大造化?读书识字又能怎样?她二娘三娘倒是读过书,可你看她们,有一个像样的?”
张氏一听就不乐意了:“我们的娃怎能与她们相比?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我倒觉得,那尼姑的话甚有道理。”
曹富荣嘴上应着:“嗯,好,好,再说吧。”说罢就鼾声大作了。
忽然,窗格上响起极轻微的“笃笃笃”的敲击声。
张氏心中打个激灵:这么晚了,是谁在敲窗,且敲得如此轻微?不像是家里人。她赶紧伸手去摇丈夫的肩膀:“他爹,快醒醒!快醒醒!”
沉沉入梦的曹富荣被摇醒了,勉强睁开睡眼:“嗯?什么事?”
张氏轻声道:“外面有人敲窗。”
曹富荣一听马上大睁开眼睛,完全清醒了过来。
此时窗格上又响起笃笃笃三声轻微的敲击声。
曹富荣一挺身子坐了起来:“谁?”
窗外传进一苍老的男声:“我,姜忠。”
曹富荣浑身一震:“姜忠?恩公?”
窗外苍老的声音:“是我。”
曹富荣一骨碌下了炕,几步跨到堂屋开了门,见姜忠已经站在了门外,忙道:“恩公,有要紧事?快进屋坐!”
姜忠摆摆手,轻声道:“不了,走,随我去僻静处说话,莫惊动他人。”
二人来到离房屋稍远的地方。此时虽是夜晚,但正值望日之夜,明亮的月光下,可以看出此时的姜忠完全是一副乞丐模样。只见他鸠形鹄面,古铜色瘦削的脸上皱纹密布,头上挽着的发髻上,垂下一缕缕花白蓬乱的头发,身上一件长不过膝的短袍又脏又破,足蹬一双破草鞋。
曹富荣上下打量着对方:“恩公这些年来可好?您这身打扮……”
姜忠自嘲地一笑:“哦,老朽落魄了。”
曹富荣问道:“恩公夜晚赶来这里,可有急事?”
姜忠道:“我就直说吧,老朽是来接四年前托贤侄抚养的那个孤儿的。”
曹富荣眉目一扬:“哦?是恩公找到孩子的亲人了?”
“唉!”姜忠摇摇头,“她哪里还有亲人哪,要说亲人,只有你们一家人才是她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