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府厅堂东暖阁内,勾腰驼背的尹阿鼠烦躁地在青砖地上来回走动着,正在对呆立一旁的尹何发脾气。
只听他扯着公鸭嗓嚷道:“你,你不是说那曹氏孤儿已然死了吗?”
尹何眨巴眨巴眼睛:“是啊,此乃侄儿亲眼所见。”
尹阿鼠把一封信往八仙桌上一拍:“屁话!你看看,这上头写的什么?”说罢坐回到椅子上喘粗气。
尹何走前两步,拿起信纸,先看后摇头:“大叔,哦大人,您老知道,侄儿我识不得几个字,这上头,有一多半的字我不认识,还是您老给念念吧。”说着把信纸递向对方。
尹阿鼠不接信纸:“呸!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明明知道我也不识字,还偏让我念!方才我让这府内识字的人念了,他也念不全,不过也知道了个大概意思,那曹氏孤儿并未死!”
尹何瞪大眼睛:“并未死?这这,侄儿我明明看见了,那婴孩被那老者装殓在木箱之内,埋在了山坡上,是不知哪里来的一群汉子相帮着掩埋的。待那一群汉子离开之后,我去让手下人扒开坟堆又撬开木箱,见那婴孩尸身就在木箱里呀。我看得真真切切,是个男婴。”
尹阿鼠道:“你们被那老东西骗了!这封信是魏文魁着人送来的,信上讲,有两名知情者到蓟州衙门向他告密,尚在海上之时,那渔夫用调虎离山之计,驾渔船把你们引开,那老者便乘机乘商船到渔码头上把曹氏孤儿交给了那渔夫的邻居,其后那老者又乘商船把你们引到了西去的老河口码头,直到把你们引到蓟州地面。到那时,曹氏孤儿早已被那渔夫带到了平州沿海一个叫龙王庙的小渔村,那渔夫的家就在那小渔村。还有,曹氏孤儿并非男童,是女童!”
尹何大张开嘴巴:“是……是这样?”
尹阿鼠道:“现下,魏文魁已把两名告密者留在州衙之内,专等我们这边去人,好为我们的人带路去平州沿海小渔村抓人呢。”
尹何道:“大人放心,侄儿这便带人前往蓟州衙门去会那两名知情者。这一回,定要将那曹氏孤儿缉拿到手。”
尹阿鼠道:“上一回,因你等武功不高,方吃了大亏;这一回,你须带上几名武功高手,以免再失手。”
尹何又眨巴眨巴眼睛:“大人,这府内并无武功高手啊。”
尹阿鼠瞥他一眼:“你去寻哪,这偌大京师,还愁寻不到武功高手?”
尹何一哈腰:“是,侄儿这便去寻。”
在尹阿鼠收到蓟州刺史魏文魁的密信的同时,房玄龄也收到了蓟州别驾温广差人送来的密信。信尚未开封,房玄龄就知道此信一定事关曹氏遗孤生命安危,于是急匆匆赶往秦王府面见李世民。正在王府厅堂内与长孙无忌一同阅览关防文书的李世民,一见房玄龄来得匆忙,即问:“玄龄,这么急匆匆赶来,可有要事?”
房玄龄从衣衽内掏出书信,递向李世民:“蓟州别驾温广遣使给属下送来一封书信,请殿下过目。”
李世民接过书信,取出信纸展开稍作浏览,及抬起头道:“信上讲,有两名知情者到蓟州衙门向刺史魏文魁告密,曹仁鸿将军父子遗孤尚在人世,藏匿于平州沿海小渔村。”之后又低头念信,“曹氏遗孤并非男童,而是女童。”念到这里抬起头来,神色诧异地看看房玄龄,又看看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道:“是女童?记得袁大师曾讲,曹将军三代之内将有异人出世,此人贵不可言,那么,此女日后便将有后妃之尊了。是谁的后妃呢?就当下而言,太子建成为国之储君,日后若是他做了皇帝,那么此女便将是他的后妃,这……”
房玄龄却道:“断言此女归属为时尚早,日后究竟鹿死谁手尚在两可之间呢。”
李世民摆摆手止住二人的话:“此女日后归宿如何,今日尚不能妄论短长。今魏文魁已就此女之事修书一封,遣使送至尹府。那尹阿鼠见信之后定然再度差遣人马前去搜杀该女。该女虽有平州那老者护卫在侧,然其势单力孤,恐难以抵挡尹府人马之杀伐,为此我们须命人前往援救。”
房玄龄道:“我倒是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世民:“有想法直言便是。”
房玄龄道:“有道是攻城不如攻心。他尹阿鼠差遣人马前去追杀曹氏遗孤,想必既无皇上旨意,更无刑部大理寺授权,属徇私之举,只能背着朝廷上下,尤其是背着殿下私自行事。殿下正可攻他这一点,命人到他国丈府门前放出风声:‘殿下已然得知他将要差遣人马至平州沿海搜杀曹氏遗孤。’之后看他作何回应。他如无皇上密旨,必不敢再轻举妄动;他如有皇上密旨,哪怕是有皇上的默许,他也会想方设法向殿下这边透露一二,好打着皇上的旗号来威吓殿下,以免殿下对他派出去的人动用武力。若他真有皇上密旨在手,殿下也可采取应对之策。”
李世民点头:“好,就照此办理。”
当日,秦王府一名王保就前往尹国丈府大门外叩响门环。
里面门子打开门上小窗问:“你是谁,到此有何贵干?”
王保道:“卑职乃秦王府属下,奉秦王之命前来问询国丈大人,遣往平州沿海缉拿曹氏遗孤之人马何时启程?启程之日,秦王将遣属下人马随行,以助国丈大人一臂之力。”
门子道:“你且在外稍候,待我进去报与国丈大人。”
王保道:“你只把秦王的话报与国丈大人便是,卑职告辞。”说罢就返身离开了。
门子不敢怠慢,即刻把秦王府王保的话报给了尹阿鼠。
尹阿鼠听了先是呆愣片刻,接着就怒气满腔了,马上让人把尹何叫到跟前,气冲冲地问道:“差你们去缉拿曹氏之后一事,是你透露给外人的?”
尹何眨巴眨巴眼睛:“我,我没有透露给外人哪,此事我对谁都未曾讲起过。”
尹阿鼠:“你所言当真?”
尹何使劲点头:“当真。”
尹阿鼠道:“可李世民已然得知我要差人去平州沿海缉拿曹氏之后一事。”
尹何诧异道:“这,这怎会呢?”
尹阿鼠道:“方才门子来报,李世民手下人奉命过来问询于我,遣往平州沿海缉拿曹氏遗孤之人何时启程,说是他李世民要命人随行,以助一臂之力,你看看,这不就是公然来告诉我,他李世民得知此事了吗?”
尹何想一想道:“此事是不是那魏文魁透露给李世民的?”
尹阿鼠道:“你的意思是,他魏文魁脚踩两只船,既把曹氏之后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了我,又把他告诉我这件事告诉了李世民?若是那样,这个魏文魁真是太可恨了!”
尹何道:“也许是蓟州衙门另有他人得知了内情,便报给了李世民。”
尹阿鼠点点头:“嗯,也许是这样。要让魏文魁查一查,此人是谁。”
尹何问:“既然李世民已得知我们要去平州沿海缉拿曹氏之后,我们是不是就不能再去了?”
尹阿鼠道:“去!为何不去?那曹氏父子忤逆犯上,罪当灭门,你妹妹已向皇上提出由我尹家前去缉拿曹氏家眷,皇上业已允准,只是未曾下旨罢了。既然皇上已然允准,我们还怕个甚?我们不单要去,还要着人去透露给李世民,是皇上让我们去的!我们是奉旨行事!看他李世民又能如何?现下最要紧的是须寻到武功高手,这事你办得怎样了?”
尹何道:“侄儿去各家武馆寻了,有的只会耍一些花拳绣腿,没有真功夫,有的有真功夫,却嫌我们给的钱少,不愿去。”
尹阿鼠老鼠眼一瞪:“什么?嫌钱少?那,他们要多少?”
尹何道:“去这一趟,每人至少一千两。”
尹阿鼠一下子站了起来:“什么?一千两?这不是狮子大开口吗?”
尹何道:“大人请放心,侄儿再去寻,我想总能遇上愿去的。”
尹阿鼠琢磨了琢磨:“算了,我倒是想起来了,上一回便是齐王专程过来告知于我,那曹氏父子尚有遗孤在世,由此可知他乐于让我们做此事。他是带兵的统帅,还愁手下缺武功高手?你去见他,就说国丈爷我说的,请他从他手下择几个武功高手让你带上,一同前去搜杀曹氏孤儿。正好,雇人的钱也省了。”
尹何道:“侄儿遵命,这便去齐王府。”
尹何到齐王府见了李元吉,把国丈爷要借几个武功高手前去搜杀曹氏孤儿的事一说,李元吉立刻一口应承下来。待尹何前脚离开,李元吉后脚就出了府门,直奔东宫显德殿,一走进东暖阁侧门,就对正在伏案写着什么的李建成大大咧咧地招呼:“大哥,到你宫中来讨杯水喝。”说着一屁股坐在侧旁一把椅子上。
李建成停住笔,抬起头看李元吉一眼,转对身边侍女道:“给齐王看茶!”
侍女应声出门去了。
李建成道:“我说四弟呀,你总是这么风风火火的,又有什么急事啊?”
李元吉道:“方才,尹国丈府长史尹何去了小弟府中,听他讲,蓟州刺史魏文魁命信使给尹阿鼠送来书信一封。书信上讲,那曹氏父子遗孤并未亡故,仍匿居于平州沿海一带。”
李建成皱起眉头:“是吗?这个尹何真不中用,既然人还活着,几年之前他去蓟州等地搜杀该婴孩返回后怎么说已然死了,还言之凿凿地说他亲眼见到了那婴孩尸体,这岂非太过荒唐?”
李元吉道:“他是被人以他人死婴作替身蒙骗了,这且不再说它。那尹何讲,尹阿鼠得知曹氏之后人仍在世,又命他率人前去搜杀,且此举已得到父皇允准。因尹何上一回带去的人武功不高,为此吃了大亏,这一回尹阿鼠便命他来向小弟求援,求小弟择几名武功高手前去襄助于他。”
李建成道:“既然父皇都允准了,还怕什么?四弟你择定几个武功高些的人给他便是了。”
李元吉道:“还有呢,据尹何讲,那曹氏之后人并非男童,而是女童。”
李建成眉毛一挑道:“女童?既然是女童,能成什么大气候?你我弟兄又何惧之有?”
李元吉道:“不单如此,其中大有文章在。既然是女童,又贵不可言,这昭示着什么?昭示着此女日后当有后妃之尊。是谁的后妃呢?大哥你是太子,终将南面称孤的,那么自然便是大哥你的后妃了。喏,大嫂当为皇后,那么此女便是大哥你的妃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