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娴略想一想道:“话虽这么说,可我们毕竟是他同窗,他落了难,我们怎能不闻不问呢?”
杏儿以不解的目光看着曹娴:“他偷摘村塾菊花,又不肯招认,致你无端受罚,难道你却还要帮他么?”
曹娴道:“他偷摘村塾菊花又不肯坦承,是他的过错,但我无端受罚,是因被他人妄猜误证,并非赵云鹏存心如此,因而非他之过。再说他也并非一无是处。昨日我等同窗去麻坨岗子上游玩,有人扮成鬼魂吓唬我与孙亮哥,亏得赵云鹏出面阻止,不然我们不知会被吓成何等样子。此足可证明他心地还是善良的。”
孙亮马上接过话头:“嗯,我自曾旺口中得知,赵云鹏所以走了这一步,还与你我有关呢。”
曹娴眉心微蹙:“是么?此话怎讲?”
孙亮道:“我听曾旺讲,赵云鹏家乃曾小宝家佃户,赵云鹏送与先生的束脩,都是曾小宝的爷爷为之出资备办的。昨日曾小宝等人在麻坨岗子上装神弄鬼吓唬你我之时,赵云鹏出来为你我鸣不平,惹恼了曾小宝,曾小宝便有意将弟子们向恩师送贺礼之事瞒过了他爷爷,为的便是不让他爷爷再为赵云鹏出资置办贺礼。因无人为之出资,赵云鹏出于无奈才做出偷拿店家砚台之事。”
曹娴接言道:“他此事做得虽有失体面,可他家境贫寒,却仍要为恩师备办贺礼祝寿,此乃尊师之举,其心可佳,偶一失足,也是情有可原。无论如何,我们也须帮他一帮。”
孙亮两手一摊:“可怎么帮他呢?你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曹娴略一思忖,对杏儿道:“姐姐,我姐夫不是去那文具店做伙计了么?”
杏儿摇头道:“他刚刚去那店里,在掌柜面前指不定说得上说不上话呢。”
曹娴口气十分坚决:“无论如何,此事只能靠他了。我这便去找他,请他从中斡旋。我们先将砚台钱替赵云鹏还上,再由姐夫向掌柜求情放人。”说罢抬脚就往门外走。
杏儿几步追上她:“等等!小妹,你当快去塾馆读书,我去找你姐夫。”
“且慢!”曹娴伸手拉住杏儿的衣袖,“我还有话呢。此时赵云鹏的事定已在塾馆传扬开了,为此你去后不只让我姐夫求掌柜放人,还要让我姐夫亲自将赵云鹏送往塾馆,且要代人受过!”
杏儿一怔:“代人受过?”
曹娴点点头,凑近杏儿耳旁轻声耳语起来……
赶到村塾院内的曹娴和孙亮经过先生屋前时,只听屋内先生一声喟叹:
“弟子品行如此窳劣,乃为师教导无方,是为师之奇耻大辱啊,为师有何面目去见那店中掌柜呢?”
“可恩师您若不去,那店中掌柜便会找来塾馆,到那时,反倒更为不美呀。”是曾小宝的声音。
“罢罢罢,如此说来,为师只能豁上这张老脸走一趟了。”先生话音一落,人也走出了屋门,在门外停住脚步,抬手捋一捋袍袖,抻一抻袍衽,然后才迈开方步向院门口走去。
此时忽从门外走进一个人,一见先生,急忙躬身施礼:“弟子孙云拜见恩师,弟子向恩师请罪来了。”
先生止步一怔:“你这是……请罪?这,这从何说起呀?”
此时赵云鹏也出现在了门口。
孙云回头向赵云鹏招一招手,待赵云鹏走进院门,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边:“这位小师弟去敝店购买砚台,资费本已付给弟子,弟子因接洽别的顾客一时忙晕了头,竟将他所付之资错记到了他人头上,以至闹出一场误会,让小师弟无端蒙受冤屈,过后弟子方忆起小师弟付资之事,为弟子失误致使小师弟蒙冤而愧悔不已。为此,特来向恩师请罪。”说罢又向先生深施一礼,接着转向赵云鹏道,“向小弟子赔礼道歉。”又向赵云鹏拱手施礼。
此刻的赵云鹏低着个头,涨红了脸,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这时候塾屋内众学童都已聚到屋外,看着这一幕,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曾小宝看看赵云鹏,又看看孙云,一双大眼中流露的尽是疑惑与不解。
先生好大一会儿才从愣怔中回过神来,对赵云鹏点点头:“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你去塾屋读书吧。”又转对孙云道,“你也莫要过于自责,有过即改,甚好甚好。”
孙云向先生拱手一礼:“恩师保重,弟子告辞了。”
先生抬手向院门口一让:“慢走,不送。”
曹娴与孙亮互相对视一眼,会心地点点头。
塾屋内,众学童朗读声中,赵云鹏扭头对曹娴小声道:“谢谢你,谢谢你姐夫。”
曹娴也小声道:“你莫谢我,也莫谢我姐夫,其实,是我姐夫太粗心,方——”
赵云鹏一摆手止住对方的话语:“你莫再说了,我要对你说的是,今日之事,我赵云鹏将铭记终生;今日所为,自今往后我赵云鹏决不会再有第二回!”
此时先生走进塾屋,见众学童都在用心读书,满意地点点头。
赵云鹏目视着先生举起右手。
先生眼睛扫视着众学童道:“都静一静!静一静!”
学童们都停止朗读,屋内立刻寂静下来。
先生目光停留在赵云鹏脸上:“赵云鹏,汝有何事?”
赵云鹏站起身来:“昨日毁花一事,系我所为。”
先生眉峰一抖:“是你?你,你为何要毁花?”
赵云鹏涨红了脸:“那花,我……我吃了。”
先生瞪大了眼睛:“什么?那三朵白菊,你,你吃了?”
赵云鹏低声应道:“是。”
先生眉头已然皱起:“那白菊是人能吃的么?”
赵云鹏喁喁低语:“我……我饿,方以花充饥。”
众学童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先生肃然目光又朝众学童一扫:“肃静!肃静!”
众学童立刻止住议论和嬉笑。
先生问赵云鹏:“你为何饥饿,是在家中未能吃饱么?”
赵云鹏回答:“是。”
先生又问:“为何未能吃饱?”
赵云鹏回答:“我家田地遭了蝗灾,秋粮颗粒无收,家中已无米下锅。”
“原来如此。”先生略一沉吟道,“既然如此,你当时为何不讲?”
赵云鹏一脸窘相:“我……我讲了,恐同窗们嘲笑于我。这几日,我看有人无端替我受过,蒙受不白之冤,我内心备受谴责与煎熬,便顾不得他人嘲笑了。”
先生沉吟有顷:“嗯,汝尽管讲得为时过晚,终归还是讲了,可知汝人性尚在,良知未泯。当如何责罚,倒让本师为难了。”
赵云鹏伸出左手:“恩师,您重责我吧。”
“唉,你吃花之举虽有失读书人体面,却事出有因,责罚便免了。”先生说着走到曾小宝身边,厉声道,“曾小宝!”
曾小宝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先生肃然目光紧紧盯视着曾小宝:“毁花一事,明明是赵云鹏所为,汝为何要赖到曹闲头上,且言之凿凿为汝亲眼所见?”
曾小宝尴尬地咧咧嘴:“这……我见曹闲站立菊丛一侧,其面前那三朵白菊已然不见,便以为白菊为他所毁了。”
先生冷哼一声:“汝竟然如此捕风捉影,妄加推断,不只中伤无辜,且又欺骗本师,汝可知错?”
曾小宝低下了头:“我……”
“汝如此行事,当重责。”先生说到这里抬高声音,“伸出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