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不再搭话,只挥舞木棍做跃跃欲试状。
曹娴也拉开架式,准备迎敌。
可是奇怪,这伙人却只是围而不打。她趋前进击,他们就后退,她停住脚步,他们又逼了过来。反复数次,都是如此。
曹娴眉心微蹙,心想:哼!你们要引我向前,又总是绕过一处,料那一处必有蹊跷。
一个汉子又踅了过来,曹娴一个箭步冲过去,躲过汉子抡过来的一棍,紧跟着转身发力一脚朝那汉子肚腹蹬去,那汉子“啊”地大叫一声,被蹬出五六步远,整个身子瞬间陷落到一个陷阱中。
其他汉子一见,都顾不得落入陷阱的同伙,纷纷蹿入路边的芦苇荡中。
曹娴走到陷阱边朝陷阱里看去,只见站在陷阱里的汉子头部离陷阱口足有五六尺深。
陷阱里的汉子灰头土脸惊恐万状地仰头看着曹娴:“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曹娴啐道:“呸!谁是你爷爷!你放心,我知你不过是被人使唤的一条狗,我不会伤你性命的,只是,你须在里面多待些时候,等你的同伙来拽你。”说罢这话,曹娴接着向龙河湾走去。
走进龙河湾街口不久,忽见对面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她既熟悉却又与以往不甚相同的身影。
对方显然也发现了她,加快脚步朝她走来。
曹娴惊喜地说道:“孙亮哥,是你?”
孙亮眼中亦漾出惊喜的光色:“曹娴妹妹,你来了?”
待双方走得近了,曹娴见孙亮已长成一位英俊伟岸、仪表堂堂的年轻后生,心中甚觉欣喜,只是,看他眉宇间似有一丝不易为人察觉的忧郁之色。
二人边说边走,走到一僻静处后互道别后情形。曹娴问孙亮在做什么,孙亮只淡然回答:“遵家父之命,每日苦读圣贤之书,甚是烦闷,甚是无趣,如此而已。”接着就问起曹娴此来所为何事。
曹娴说明了来意,末了说道:“我虽两度挫败了崔老二一伙的挑衅,但却尚未想出防止他们对杏儿姐姐一家继续骚扰的万全之策,我总不能为此在姐姐家长住下去呀。”
孙亮略一思忖:“现有一策,可以智取,不费一唇一舌,不动一刀一枪,便可将崔老二一伙人制服。”
曹娴眼睛一亮:“什么计策?快讲!”
孙亮道:“那崔老二本是个不通文墨的粗鄙之人,却硬要附庸风雅,不知请谁在豪宅大门内修建得十分气派的影壁上题写了两行八个大字:‘济民有道处世惟真’。你看,这不正是足以致他一命的死穴所在么?”
曹娴点头道:“嗯,这题字触犯了当今陛下的圣讳了,按朝廷律条是要治罪的。不过,他虽不仁,其家人或许是无辜的,我也不想让他家破人亡,只要能镇住他,让他莫再逞凶行恶便是了。我想如此……”
听罢曹娴的想法,孙亮点头道:“嗯,如此甚好。”
辞别了孙亮,曹娴来到杏儿姐姐家,让姐姐找来纸笔,稍一凝神,便挥毫草成致县令大人的一封书信:
县令大人钧鉴:
大人治下之龙河湾村人崔世龙,原系罪囚,既已获赦,本应洗心革面,改恶从善,然其依旧怙恶不悛,横行乡里,斑斑劣迹,罄竹难书。近日豪宅题字,竟悍违圣讳,无乃利令智昏乎,抑或丧心病狂乎?
大人乃朝廷命官,一方父母,除治下之害,保一方百姓,乃大人孜孜之所求,于崔世龙之流何宽纵至此也?若待大人治下之元元不堪其苦忍无可忍。
而具名上表以达天听之际,大人失察之责可辞其咎欤?故吾等以为,崔世龙之恶行亟须严加惩戒;其悍违圣讳之逆举,亦当依律定谳。若是,吾等敢不感激涕零。
专此布达恭候卓裁。
龙河湾百姓谨上把书信封好之后,曹娴道:“我这便动身,把信送到县衙去。”
杏儿道:“你姐夫今日要去卢龙县城为文具店购进文具,正好可让他把信送到县衙去。”
曹娴点头道:“好,你叮嘱我姐夫,定要小心谨慎,把信送到。”
次日午后,受杏儿夫妇之托留意观察崔世龙家动静的一个亲戚来到杏儿家说,他亲眼所见,有四个骑快马而来的官差装束的人进了他邻居崔世龙家庭院,很快便从崔家庭院里传出咚咚咣咣的声音。他有意从崔家门前走过,见那四个官差正督着崔家的家丁在拆大门内的影壁呢。影壁拆完了,崔世龙被那四个官差押出门外带走了。
曹娴听了这消息,知道姐姐一家从此可以安然无忧了,就辞别了姐姐姐夫,动身赶回自己家。走出龙河湾村口不久,远远望见前面路上徘徊着一个身影,似是孙亮。再走近一些,她看清了,果然是他,她的心中顿时涌起一股热流。走近了,她情不自禁地唤道:“孙亮哥!”
孙亮回过身来,神情略显慌乱:“啊……是你?”
曹娴问道:“孙亮哥,你在此做甚?”
孙亮听她这一问,脸刷地红了,眼中闪动着慌乱的光色:“哦,我到村外随意走走,赶巧在这里遇见了你。你这是……”
见此情形,曹娴便觉脸上一热。稳一稳心神,说道:“我这就回家去。”
孙亮道:“我……送送你。”
二人一起向前走去。
曹娴道:“孙亮哥,你教给我的那一计果然灵验,县衙遣来四名衙役督着崔老二的家丁把大门内的影壁拆了,其后便把崔老二押走了。”
此时孙亮已恢复了常态:“那县令是恐事态扩大,火烧到他身上。无论如何,你姐姐姐夫日后可安然无忧了。”
曹娴道:“听我姐夫讲,你已考取秀才,如今正在寒窗苦读,准备入闱乡贡(注:唐代乡贡指由地方举送举人到中央进行取士考试,考中者称“进士及第”),可是?”
孙亮心情却似乎并不轻松:“嗯,家父催得甚紧,我是身不由己。”
曹娴道:“也好,好男儿便当有所作为,不虚度此生。”
孙亮问道:“你呢?就这么过打鱼人的日子么?”
曹娴道:“我别无他想,只想与家父在一起过寻常日子,为家父养老送终。”
孙亮眉头微微蹙起:“可是,你有满腹诗书啊。”
曹娴道:“那又如何?我生就女儿身,纵是心气再高,也终究跳不出命运的安排。”
“你……我……”孙亮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曹娴发觉对方有些异样,眼睫一挑向他看去。
孙亮慌乱地把目光移向别处,脸已涨得通红:“哦,没……没什么。”
曹娴心中顿然涌起一股热流。一位正值妙龄花季的女子,对于感情上本就亲近的异性的异常举动怎么会不敏感呢?方才,对方特意赶来路上等待与她相见的非常之举,已在她心中激起层层涟漪,现在对方这欲说还休的话语,这异样的神情,更让她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慌乱。她十分清楚对方这神情里面包含的意思是什么。抚躬自问,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这些年来,她的心里不是一直装着一个人么?只是幼时装的是友谊,长大了,这友谊已渐渐变成了思念。不过,在寺内时,她整日忙于习武,余暇还要跟师父习练琴棋书画,从早到晚时间排得满满的,自然无暇去想其他的事。离开寺院以后,大事一桩接着一桩,仍无暇他顾。然而,那似明似暗、若隐若现的一份情思却始终未曾中断过。这次来姐姐家与对方不期邂逅,这份情思便愈益浓重起来。现在对方这非常之举动非常之情状,更在她心中掀起了巨波大澜。然而,一阵激动慌乱过后,她渐渐稳住了自己的心神:此时还不能公开吐露自己的心迹,还未到谈婚论嫁之时。她还不能离开父亲,父亲也离不开她。虽然自她回到家中之后,父亲曾几次跟她提起她的婚嫁之事,也曾几次要托人给她提亲,都被她拒绝了,但是她心中清楚,父亲从内心说是舍不得离开她的。那么,孙亮能离开他的家跟她到岛上去住么?显然不能,入赘女家,他家中尊长肯定不会首肯。更何况,他正在寒窗苦读,切盼科场得中金榜题名呢,怎能因儿女私情耽搁了他的锦绣前程?那么,便只能狠一狠心,了断这份情思了。
想到这里曹娴停住脚步:“孙亮哥,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留步吧。”
孙亮也站住,双眼直直地看着她,眼神中交织着急切、企望、赧然的复杂光色,张开嘴似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时脸憋得通红。
“孙亮哥,多保重,我走了。”曹娴说罢转身快步走去。
曹娴一路走着,不敢回头。等走出很远了,她才回头望去,见他仍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眺望着自己呢。一瞬间,她的眼里盈满了泪水……
自此,这缕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思便时时萦绕于她的心怀。这情思是甜蜜的,又是苦涩的,有时会搅得她痛苦不堪。可一当来到海上,她的整个心胸便会豁然开朗,那份甜蜜,那份苦涩,似乎全都融入了万顷波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