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师早知你该来的,竟是姗姗来迟了。”
曹娴没有想到,她与师父再次相见,还没容她行进见之礼,师父就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曹娴一时面红如霞,赶忙拜下身去:“徒儿失礼了。”
静慈道:“为师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为师不怪罪于你,起来吧。”待曹娴起身之后,又道,“这两三日里,为师偶或心有所动,便知你该来了。”
曹娴再拜:“师父料事如神,令徒儿钦佩之至。”
静慈淡然道:“不过是你我师徒之间有某种感应罢了。若为师没说错的话,徒儿前日已到此地了。”
曹娴面上又微微一红:“正是。徒儿本不想来搅扰师父的,只是——”
静慈微微一笑打断她的话:“为师知道,徒儿是遇上难事了。看看,你的内衣内裤都让海水浸湿过,还有盐渍呢。”说到这里向旁边一扇侧门提高声音道,“慧儿,把那套干净衣饰拿来。”
侧门那边有女声一应,随即门开了,一小尼双手捧着一摞衣裳走来放在桌案上,又悄然退了回去。
静慈抬手一指那摞衣裳:“徒儿看看,衣裳还合体么?”
“师父,这……”曹娴翻一翻那摞衣裳,发现全是女装:有女式内衣裤、素色纱绸长裙、藕丝缦衫、嫩绿色绉纱披肩。另有一巾裹,内中包着簪钗钿花等发饰。
“怎么,徒儿嫌它是女儿装么?为师知道,徒儿一直是着男装的,读书着男装为的是塾师能收留,出海打鱼着男装为的是合于当地风俗,外出着男装为的是少些麻烦。可是,如此一来,便把徒儿的天生丽质生生掩住了。有道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爱美,更是女人的天性啊。难道徒儿便心甘情愿总是如此遮蔽自己、压抑自己么?且听为师一言,先去沐浴,再把这女儿装着上,还我徒儿的天然美丽。”又对着侧门那边提高声音道,“慧儿,把热水备好,让曹娴徒儿沐浴更衣!”
曹娴沐浴之后,身着那一身簇新的女装,莲步款款,翩然来到静慈面前。但见她目含秋水,面若朝霞,发髻如云,桃花满腮,又兼她多少年来第一次着了女儿装,在师父那着意端详的目光下不免微露羞赧之态,更在那庄妍靓雅之中平添了一抹娇羞之美。静慈不由得在心中赞道:“好一位袅袅风仪、亭亭玉立的绝色女子!真真是濯濯如春月杨柳,滟滟若出水芙蓉啊。”嘴上却道,“这才是我徒儿的本来面貌哟。”
曹娴含羞道:“刚着上这衣裳,真还有些不自在呢。”
此时已近傍晚,听曹娴说她早已在路上吃过了午饭,静慈便道:“为师要去下面镇子上一施主家做法事。你先歇息一下,等为师回来我们师徒再共进晚餐吧。”
“徒儿与师父一同前往,可好?”
“你已走了甚远的路,不累么?”
曹娴摇摇头:“不累。”
静慈站起身来:“好啊,我们这便走,为师倒甚愿有你相伴呢。”
黄昏斜阳,脉脉余晖,天际熏染一抹流红绯云,渐渐晕开;薄薄几缕细云,在微弱的残阳夕照里,光影斑驳陆离。
师徒二人沿山间林荫小路逶迤走下山来,走到一碧水潭边,早有一设着镂花座舱的小舟在岸边等候了。上了船,小舟便在老艄工的操纵下向水面中央荡开去。
曹娴站立船头,眺望着四面景色,不禁脱口赞道:“这地方真美呀。”
静慈点点头:“名扬四海的人间仙境,可不是美么。徒儿在外面尽可纵目赏阅,为师要进舱里滤一滤心念,为道场之事做一些准备了。”
静慈走进船舱,曹娴仍伫立船头,极目眺望着。
此时,在岸边,也有两双眼睛透过缕缕柳丝,在着意欣赏着眼前的美景:青山、碧水、绿树、美人……
这二人,一个是李世民,一个是房玄龄。他们二人不是到外地村镇去巡查赈灾情形了么?此时,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原来,早晨他们在黑风口与曹娴分别后,往前走了不一会儿,房玄龄便停住脚步说不能再往前走了,李世民惊问其故。房玄龄道:“在这大灾之年,匪盗蜂起,强人蚁动,方才遭遇强人,幸有巾帼相助方得脱险,再往前走,若再遇上大股强人,难保不出意外,眼下当原路返回红石滩驻地,再作打算。”李世民不同意返回,说道:“方才所遇不过小股强人,若我等因此畏葸不前,要到何时方能查到赈灾实情?故此我等君臣当继续前行。”房玄龄便一屁股坐在地上道:“老臣人老了,且两脚起泡,再也走不动了,要走你们走吧,老臣须原路返回了。”李世民摇摇头道:“倚老卖老,朕真拿你没办法。好吧,便依你。”于是,一行五人步曹娴后尘,也后脚跟前脚返回了红石滩驻地。
自几天前来到红石滩之后,每天出巡回来,只要时间尚早,他们君臣二人都要出来走一走,边欣赏这一路的山光水色,边议一议访得的赈灾情势。今天君臣二人又信步踱至此处,不想就遇上了眼前这令人怡情悦性目醉神迷的奇美之景。
此时此刻,君臣二人骋目望去,但见远山含黛,近水生烟,清风徐来,岸柳轻拂。夕阳把最后一抹余晖撒向水面,幻出万点碎金,在那浩渺的烟波中明灭闪烁。那渐渐远去的一叶扁舟之上,丝幔随风而舞,珠帘垂花摇荡,令人心驰神往。女子伫立于船头,微风轻拂着她那嫩绿的披肩,宛若一片青翠的荷叶在风中摇曳;那洁白的裙裾迎风飘逸,犹如一只玉蝶在翩飞曼舞,衬得她那婀娜灵动的身影,就仿佛凌波仙子来到了人间。
望着那亭亭玉立的倩影,房玄龄由衷赞道:“想那古之四大美女(注:中国古代四大美女,一说为西施、王嫱、貂蝉、杨玉环,一说为西施、虞姬、王嫱、貂蝉,此处采用后一说),哪堪与之相比,便是那藐姑仙女,洛水神妃也不过如此了。”
李世民久久地凝望着她的身影,默然无语。
见君王如此忘情,房玄龄又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个大媒老臣做定了!”俄顷,又道:“老臣已找到成就此事的门径了。”
李世民这才醒悟过来,问道:“爱卿此言何意?”
房玄龄道:“陛下,彼时曹娴姑娘不是说她于卧佛寺习武之时的恩师法名静慈么?老臣记起,老臣曾见过她呢。老尼静慈乃郑国公魏征大人的一位同乡。数年之前老臣与魏大人一同到河北一带赈灾,魏大人与外出云游的她不期邂逅,老臣也因此与她有了一面之缘。想来与她见了面,她还会认识老臣的。若老臣尽快去弥陀寺拜会这老尼,便可从她口中得知曹娴姑娘的出身履历,再请老尼从旁襄助玉成,这桩金玉良缘便算大功告成了。这岂不是天意该当如此么?”
李世民沉吟片刻:“朕还是那句话,此事只可听凭缘分,万万不可强求。为此,尚不可暴露你我君臣真实身份,爱卿可记住了?”
房玄龄连连点头:“陛下金口玉言,老臣敢不谨记在心。”
小舟驶到碧水潭另一方岸边,静慈让曹娴在舟中坐等,她独自一人去施主家做法事,半个时辰后做完法事又回到小舟上。师徒二人舟行步趋返回寺中,用过晚膳,便相对而坐互叙别后情形。
此时小尼慧儿进来道:“殿外来了一位施主,自称师父故知,请见师父。”
静慈道:“是故知么?请他进来吧。”
慧儿道:“他说法堂圣地,俗人不便践履,请师父移步叙话。”
静慈吩咐慧儿道:“去将施主请至前院耳房内稍候,为师这便过去。”
在弥陀寺一耳房内,静慈与房玄龄会了面。在房玄龄问询下,静慈讲述了曹娴的出身履历。
房玄龄道:“承蒙大师相告,房某方知曹娴姑娘虽出身低微,性情与经历却非同凡俗,乃一巾帼奇女子。房某心中已然有数了。这便告辞,回到寓所定当向圣上俱告所以。”
房玄龄说罢正要起身,忽然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
慧儿急步奔入耳房,对静慈道:“师父,寺外来了一大群人,皆手持兵刃,已将寺院团团围住,叫喊着要进寺拿人。”
静慈皱眉道:“哦?他们要拿何人?”
慧儿看一眼房玄龄:“他们说,要拿方才进入寺内的老者,还有一个时辰之前进入寺内的白面后生。”
房玄龄道:“那伙人定是今日午前与我等遭遇的强人。”
静慈起身道:“房大人稍安勿躁,待贫尼前去看个究竟。”
房玄龄急道:“哎呀,圣上若见老朽迟迟不归,说不定会前来寻找,那时若撞上寺外强人,可如何是好?”
静慈稍一思忖:“慧儿,你引领房大人自后面侧门出去,若遇上强人,可相机行事,定要确保房大人安然离去。”
慧儿道:“徒儿遵命。”
静慈来到寺院山门外。朗朗月光下,可见聚着众多汉子,都手持刀叉剑斧等兵刃,正在嘈杂喧嚷。见静慈从山门内出来,喧嚷声渐渐平息下来。
静慈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之后睁开眼睛,“众位施主聚于这佛门清净之地,不知有何贵干?”
半边脸上有一条形刀疤的一位汉子走前一步,嗓音粗哑地说道:“不多时之前,我等弟兄见有一白面后生与一老者一前一后进了这寺院,我等便是来寻那老少二人的,请住持大师将他二人唤出交与我等,我等即刻便回。”
静慈闭目,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然后睁开眼睛,“请问这位施主,那一老一少与你等有何瓜葛,你等为何要向本寺索要他二人?”
“刀疤脸”道:“那老者乃一奸商,那白面后生是其帮凶,今日午前与我等弟兄不期邂逅,竟打伤我弟兄多人,我等岂能饶过他们?所以请大师速将他二人交与我等。”
静慈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此言从何而来?请施主讲明白些。”
“刀疤脸”对身边一黄瘦脸汉子道:“二当家的,你讲给她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