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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乱政当道

第一节 红香粉

天圣八年(1030),暖冬,霜降日艳阳高照。宋仁宗赵祯在文德殿休憩,摸了一把汗,盯着豆大的太阳细瞧,不由双目发黑,站立未稳。亏得贴身侍卫葛怀敏眼疾手快,勉强撑住他。被扶上金銮宝座的赵祯,对镜看到自己衣冠凌乱,两鬓因燥热搓成一条褶皱细线,不像刚满弱冠之年的青年,倒是更似满腹心事的中年人。葛怀敏见状踱步准备请御医,却被他按下,“不是大事,无用。”

00背部浸湿的太监,端上精致的铁盒,赵祯连声称妙,不等呈上,亲自拿过。葛怀敏以为是上好宝贝,谁料赵祯轻轻撩起盒内殷红软粉,涂抹脸上。葛怀敏不明就里,不知这红粉是为何物。可一旁的小宫女了然于心,这软粉是后宫寻常之物,众多嫔妃所用的红香粉便是此了。堂堂大宋皇帝竟用女儿家的东西,甚是新奇。想到这儿,小宫女不禁扑哧笑出声,随即捂住口。听到笑声,侍卫葛怀敏剑已出鞘。小宫女深知皇帝威严,自己犯下大罪,怎么能嗤笑皇帝呢?吓得双腿发软,连忙跪倒在地,泣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顷刻之间,葛怀敏已将弯刀横亘在宫女的脖子上,他怒道:“触犯龙颜,应诛三族,凌迟处死。”

赵祯面有难色,他的目光仍旧停留在大臣的奏章上。汴京黄河与大运河因暖冬而成旱灾,土地一寸寸变为盐碱地,往年这时应当“瑞雪兆丰年”,如今拥有百万人口的都城,人人都顶着毒辣火焰,这暖冬该如何度过?其他不说,单是制皮革狐裘的商贩,不免落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朝廷应当如何处理这意外的自然灾害?赵祯想再减免税收,可减免税收就意味着宫廷开支又要缩减一圈,自己能省就省,但太后那边不好交代,要是怪罪下来,不知又要引起多少动荡。低头见自己的龙袍已有不少补丁,赵祯长叹,治国难,治强国更难!涂过香粉的脸上又渗出细汗。他正准备起身,却发现自己的侍卫已将大刀架在小宫女的脖子上,赵祯大吃一惊,斥责道:“葛怀敏大胆!竟敢在朕面前行凶吗!”葛怀敏听到皇帝的责怪,心中憋屈,也不顾礼节地回应:“这小宫女更大胆,耻笑皇上涂粉,臣正准备拿她正法!”

“我怎么没听到笑声?”赵祯料想肯定是刚刚思考过甚,不曾发觉任何声音。他走到台前,想拿起宫女手上的软粉,小宫女不知何故,紧紧攥住不放。

赵祯一笑,问:“怎么?还不愿意给我?”

赵祯这一笑倒是神丹妙药,刚刚哭哭啼啼的小宫女竟停下哭声,满怀羞涩地望向君主,破涕为笑。

“大难临头,还笑得出声。”葛怀敏怒气冲冲,又重新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小宫女顿时失去血色,半晕半痴,抵住仁宗双足,不断讨饶。

“够了,够了,怀敏,放了她吧。”赵祯被小宫女这一拉,自己也随之踉跄倒地。

看到高高在上的皇帝竟被宫女拉得人仰马翻,怀敏丢了刀,上前扶起。

“皇上保重龙体,保重龙体。”

赵祯却像没事一样,拍拍身上尘土,自己一骨碌站起身,还不忘拉起已不知所措的小宫女。

“退下吧,今日之事就此为止。”赵祯重新回到金銮宝座上。

小宫女一听千恩万谢。

葛怀敏急忙道:“可是……”

“可是什么?”赵祯瞪向葛怀敏,硬生生地把贴身侍卫的话呛了回去。

小宫女刚要谢主隆恩,又被赵祯叫住。

难道皇帝也反悔?小宫女心里一紧,到底是九五之尊,怎么会把她一个奴婢放在眼里呢?看来杀身之祸免不了,不过,能被皇帝一笑,岂不是最幸福的百姓?要知道三宫六院,有多少妃子娘娘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想到这儿,小宫女双眼一闭,听候发落。只听皇帝悠悠一声:“这上好的软粉朕就赏赐与你了,今日之事不必耿耿于怀!”

皇帝不杀我?还要赏我?小宫女犹如脚下灌铅,呆立不动。

一旁的葛怀敏上前推搡:“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谢主隆恩!”

望着小宫女离去的背影,赵祯收住笑容,重新拿起汇报旱灾的奏章,寻思如何把节省皇宫内务开支的提议向太后说明。他不是不知道太后的脾性,这些年太后垂帘听政,决断朝中要务,不受三省六部约束。但太后刘氏并不痴心权术,这些年把大宋朝治理得井井有条,皇城内外百姓富足,边疆则是了无战事,一幅太平盛世景象。连赵祯自己都不由佩服太后的政治手腕。但说到底,自己才是大宋皇帝啊!

寻思之际,葛怀敏手捧一水晶瓷盆,里面是晶莹剔透的去壳荔枝。

“皇上,消消火吧!这天实在燥热。”

“妙极,妙极!”赵祯一口吞下,嘴里仍念念有词:“入口极化,至喉则见凉。你也吃!”

“微臣不敢。”

“你我虽是君臣,但早已有手足之情,有什么敢不敢的?”

见怀敏猛地吞下一粒,赵祯道:“没想到霜降月仍有荔枝!”

葛怀敏吃完荔枝后,顿感轻盈,说话也有点飘飘然:“皇上不知,这是洪州府六百里加急送过来的,只此一盆!”

赵祯不语,盯着眼前的鲜嫩荔枝,食之无味,说:“以后不要送了。六百里加急只为这一盆荔枝,不值不值!”

葛怀敏辩解道:“这也是大臣们的好意!”

赵祯神色大变:“葛怀敏听旨,传我手谕,各路、道、府、州、县,不得额外进贡,违者降职一等!”

“得令!”葛怀敏低头退下。

“慢着,”赵祯补充道,“还是先请示太后吧,把余下的荔枝拿去给太后尝尝。”

第二节 宫女血

一股青烟从身穿凤衣皇冠的女人头上渗出。紫檀木的香炉配合这股烟火气,逐渐由内向外飘散,赵祯还未踏进福宁殿门就闻到了这股味道。接过太监的玉扇,方才让味道弥散。

头戴皇冠的女人正是权倾一时的太后刘氏。此刻她正闭眼手执佛珠,坐在蒲团上拜先帝像。身旁的宫女在她耳边私语,她意识到仁宗赵祯在殿外等候。太后曾立下规矩,无论是谁,未经允许都不能擅自来到福宁殿。当赵祯还是太子的时候,曾误闯福宁殿,结果被刘太后罚三天不能进食。

刘太后转过身,眼神直逼到皇帝脸上。赵祯下颚微低,退后向她深深行礼。太后悠然有节奏地转动念珠,一个眼神都没有回应皇帝。

赵祯身上旧汗冷却,新汗冒出。他恭敬地道:“洪州府贡荔枝,朕特呈上来给太后尝尝鲜。”

太后不由冷笑道:“起来吧,难得圣上还记得哀家!”眼角飞扬起一个挑眉,瞪了一眼。

赵祯揉了下腰,身子向后松弛:“太后是儿的母后,又是大宋的太后,没有您哪来的我呀?如今是百年难遇的暖冬,太后尝尝荔枝去去火吧。”

赵祯说完,亲手剥了一颗荔枝,双手呈到太后面前。

太后不接,却命人带上那个曾经嗤笑赵祯的小宫女,小宫女的手不断抓住裙边一角。

太后余光一瞥,手指停在一颗念珠上,质问道:“抬起头,让哀家看看是什么样的胚子?”

赵祯一惊,小宫女原本粉嫩皎白的脸上,满是血淋淋的痕迹。右眼到嘴角的刀疤,赵祯看了倒吸一口气。

太后:“来呀,把皇帝刚剥好的荔枝吃了。”

赵祯“扑通”一声下跪道:“母后,不必动怒,切莫伤了肝火。”

“呦,连皇帝剥的荔枝你都不放在眼里?本宫亲自喂你!”太后夺过赵祯手上的荔枝,塞入小宫女的口中。

赵祯低头不语,双手握拳,他意识到什么,很快又松开了。

太后转向赵祯,把他拉起道:“皇帝,这小妖人当众嗤笑天子,你说该怎么办?”

“全凭母后处置。”

太后摇头:“我要听皇帝的决断!”

赵祯心里一紧,太后无论大小事,什么时候听过自己的决断?

“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太后道:“轻了。”

“五十?”

赵祯重新换了一个姿势,双眼紧盯小宫女被毁容的脸。

太后双目一闭,听到皇帝说“斩”字时,说:“皇帝,你还不够狠!”

小宫女一听,趴在地上,拼命向太后讨饶。

“来人!将这等妖人拖出去斩了,诛九族!”

太后刚说完,小宫女当场没了气息。众人大惊,许久,齐声道:“太后圣断,皇上万岁!”

太后接过递上来的茶,轻啜一口,吩咐身边人:“给皇帝也沏一壶吧。”

赵祯仍处在刚才的恐惧中,被太后叫了两次才回过神。

太后道:“本宫有一事恳求皇上。”

赵祯不敢怠慢:“太后请说,朕一定照办。”

太后把刚沏的茶端到皇上面前,面带微笑,仿佛和刚才对小宫女的凶狠样子判若两人,她说:“皇上,近日我连连梦到先帝,想给他修筑一座金身像,以保我大宋江山。”

赵祯心中犹豫,一座金身像不知又要耗费多少真金白银。

“本宫还想为先帝修建一座后苑,以后终老也有个归宿。”

“太后洪福齐天。”赵祯把茶一饮而尽,说道:“母后,大臣启奏汴京黄河与大运河已成旱灾,恐百姓难以为继。”

太后打断赵祯,说:“看吧,先帝显灵,这金身像势必要造,否则便是忤逆天意!”

“母后,朕担心这持续的旱灾……”

“担心什么?有你父皇在天之灵保佑你!”太后站起身,背对赵祯,斥责道:“皇帝长大了?连哀家的话也不听了吗?皇帝不了解大宋子民的生活,小小的旱灾又能如何作祟?”

赵祯见太后发怒,连忙双膝下跪:“母后严重了,朕只是担忧百姓疾苦。”

“担心百姓疾苦?堂堂大宋皇帝和一个小宫女不清不楚,还用闺房之物,皇帝,哀家看你是中邪了。”太后的双目如鹰隼般直视赵祯。

“太后,这暖冬天,怕他们看出朕的燥热,所以用红香粉加以修饰!”

太后敲了几下手杖,说:“宫中自有去凉之道,皇帝,你就不怕文武百官笑话吗?我堂堂大宋朝难道会让皇帝热得用红香粉修饰吗?”

“母后,儿……儿知错了。”赵祯见情况不妙,想先行告退。

“皇帝,有些话本宫不知当讲不当讲?”

“朕谨记太后教诲!”赵祯向太后鞠了一躬。

“盛世并不是靠帝王节俭出来的,你看前朝太宗、本朝太祖,历朝历代的皇帝谁还穿着打补丁的衣服?”

“可是……”

太后揉了揉太阳穴,闭目道:“把荔枝拿回吧!在哀家这儿,只是寻常之物。皇帝好自为之。”

半炷香后,太后对空屏障说:“出来吧,都走远了。”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屏障后走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他一身黑衣,头始终低垂。两旁的宫女逐渐退下,他才适时抬头,在太后耳边轻声耳语。

“张生,你认为小皇帝今日的言行如何?”太后问。

那个叫张生的人并不回答太后的话,而是捡起一块石头丢向湖面,湖中的小鱼四处逃散,躲在岩石下休憩。

“张生,本宫问你话呢!”

“波澜不惊。”张生微微作揖,眼神露出一丝狡黠。

太后仍旧坐在石凳上,叹息道:“小皇帝始终是小皇帝,本宫无论给他多少难堪,他始终都不敢放肆!”

张生突然双膝一跪,发出浑厚的低音:“臣以为小皇帝已经长大,方才看到太后斥责,小皇帝露出转瞬的狠劲。”

太后不语。

“张生幸得太后垂青,一直想报知遇之恩,太后可曾想过,一旦皇帝独立亲政,太后的刘氏一族恐难以兴盛。”

太后站起身,杯中茶叶不停旋转着。

见太后没有打断自己,张生继续道:“即使太后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也不为大宋百姓考虑吗?太后垂帘听政的二十余年,从先帝到现在,谁人不知是太后让我朝达到盛世,堪比汉武皇帝。”

旋转的茶叶眼看被太后抖动得快溢出来,太后却突然放下茶壶,似笑非笑地说:“把想说的都说完吧!”

张生突然双膝跪地,献出一把匕首:“臣恳求太后称帝!”

第三节 藏拙记

文德殿,深夜。侍卫葛怀敏正在巡视。他的职责就是一天三岗随时待命,听候皇帝差遣。

今天当葛怀敏例行向皇帝请示时,赵祯却让他坐在一旁。

葛怀敏推辞不下,问:“圣上,是不是怀敏做错什么事了?”

此刻的赵祯早已脱下龙袍,疲态尽显:“怀敏,朕十三岁继位,如今到了弱冠之年,整整七年过去了,你觉得朕这个皇帝做得如何?”

葛怀敏回应道:“圣上日夜读圣贤书,定是大宋明君!”

“你见过明君连一个小宫女都保护不好吗?”

赵祯趴在地上,不停捶打自己,“多少无辜杀戮因我而起,多少祸乱由我而生,我是明君吗?”

葛怀敏扶起泪流不止的赵祯,心里也为他憋塞,只能安慰道:“圣上保重龙体。”

“怀敏,每当我闭目时,脑海里就会浮现那小宫女的身影,她在黑暗处哭泣。朕是个没用的皇帝,是朕害了她,朕才是那个该死的人!”

“圣上已经尽力,不必自责。”

“岂止是小宫女,朝中要朕独立亲政的大臣纷纷直言上书遭贬,那些为朕卖命的将领都卸甲归田,这些都是朕的过错啊!”

突然,赵祯欲拔出葛怀敏身旁的佩剑,被及时制止。

“你就结果朕吧。这皇帝,朕做得窝囊,处处受到监视,和犯人有什么区别?”

怀敏紧紧抓住佩剑劝道:“圣上这样做,臣只有先死来报恩!”

葛怀敏把赵祯扶上软榻,说:“圣上,万千百姓都需要您来统领。”

“他们更需要太后!”

葛怀敏抬头望向窗外,道:“圣上您累了,歇息吧。”

在葛怀敏心目中,赵祯是睿智的皇帝,他懂得避其锋芒,与太后斗智斗勇,说话分寸得体,可谓滴水不漏,从未像今夜这般感性。平时即使再疲惫,赵祯都不忘批阅奏章、夜读治国方略,难道自己的皇帝已被太后管制得失去心智了吗?

见皇帝已然睡去,怀敏悄然退下。他走到远处荷叶池边,宫门外相国寺夜市的喧闹声时隐时现,宫门之外的百姓又如何知晓他们的皇帝此刻的痛苦呢?

突然,从福熙宫内闪出一条黑影,葛怀敏大惊,只能靠轻功尾随这条黑影。葛怀敏余光一瞥,殿内软榻上竟空无一人。

“不好,有刺客!”葛怀敏大叫一声,横亘在黑衣人面前。黑衣人并不纠缠,绕柱,左闪右避。葛怀敏用手托住刀背,佯攻黑衣人面部,实则从下三路出刀。黑衣人猝不及防,向后踉跄几步。葛怀敏顺势露出刀口,直接刺向其左路。

十几招过后,黑衣人逐渐失去主动,连吃三拳。

“说,圣上在哪儿?”葛怀敏揪住黑衣人脊背,下腕使劲,抓住其手臂顺势翻到后侧。

“你到底说不说?”

“葛怀敏,大胆!”

葛怀敏一听是皇上的声音,向四周循声:“圣上,臣救驾来迟。”

“刺客已抓住。圣上在哪儿?”

被俘获的黑衣人扭头道:“我在你手上!”

“圣上!您怎么……”葛怀敏丢下了刀。

闻声而来的禁卫军在殿外询问,赵祯却十分淡然地回应:“葛侍卫误以为有刺客,朕无事!”

赵祯并没有脱下黑衣行头,而是将龙袍丢给怀敏。

“穿上!朕要出宫!”

“圣上,臣不敢!”葛怀敏吓得不轻。

赵祯不紧不慢地说:“之前做了那么多的幌子,还是没有逃得过你这贴身侍卫的眼睛。朕要出宫探访旱灾实情,不少奏章提及京城灾情严重,朕需要实地考察。”

“臣为圣上安危考虑,请皇上三思!”

“朕的武功不足以保护自己吗?”赵祯扶起自己的侍卫。

“太后要为先帝祭祀,三日不早朝,大好机会不可错过,朕还须拜访一些名士。”

葛怀敏疑惑:“三省六部难道没有圣上信赖的臣子吗?”

赵祯神色严峻,拂袖道:“连朕擦粉的事太后都一清二楚,朝中会有可信之人吗?”

“启禀圣上,老丞相吕夷简曾数次在太后面前为圣上的帝位据理力争。”

“丞相高明之处在于连你等不相干的人都会为他称赞!”

葛怀敏奉还龙袍,道:“圣上,臣是您的贴身侍卫,皇上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没出息!”赵祯接过龙袍,“怀敏,我不光要你忠于朕,更要你忠于这大宋江山。说不定哪天,你就是我大宋的将军!”

“臣不想当将军,臣的职责就是保护圣上。”

赵祯眼见说不通,责备道:“喜欢跟就跟着吧!”

第四节 隐居士

一个汉子坐在城墙外的土堆上,双腿盘膝,像是打坐参禅。东京集市的相国寺就在他侧后方,此刻的宁静让他到了悬空的境界。不多久,几个顽皮的稚子纷纷围住他。一个穿开裆裤的小男孩问道:“先生,你这是在作甚?”见他不响,小男孩爬到他的肩膀上,架住他的脖子,这一举动引起周围同伴们的叫好。像是叠罗汉,其余几个孩子纷纷占据了他的头、肩膀以及伸展开的手臂。好家伙,一下子那汉子身上挂了七八人。这下,作料的、制糖的、斗鹧鸪的艺人放下手边的活计,兜兜转转的百姓也寻觅一阵又一阵的叫好声。顷刻,他的周围已经水泄不通。受到鼓舞的孩童们有点怕生,想沿着头、肩、手臂原路返回。谁料,那汉子“咻”地起身,肩上的毛孩如腾云驾雾般被抛上空中,众人大惊失色,孩童发出长长的尖音,还未收尾,又稳稳地落到肩上。他抖了抖身,双肩松塌,七八稚子跳蚤般滚落。围观的看客们不断鼓掌叫好。

赵祯夹在人群中说,“此等功夫,非数十年苦练武功难以做到。”

葛怀敏附和道:“这年轻人臂力惊人,乃将帅之才!”

“年轻人?”那汉子闻声,哈哈一笑,“老夫已四十有四,快知天命喽!”

四十有四?竟能徒手扛起七八人?众人议论不止。一佝偻的老头来到他身旁,作揖挥袖道“吾也四十有四”。老头说完,众人哄堂大笑。人群中更有好事者,尖叫道:“吾乃五十有五!六十三!哼,九九千岁!”

汉子突然神色一变:“大胆,竟敢称太后名号,千岁太后万岁帝王!尔等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太后岂止千岁,垂帘听政,乃万万岁!”

“国有太后,何愁宋人不安国保民,归我河山!”

“太后千岁万岁千万岁!”

听到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葛怀敏不敢看身旁赵祯的脸色。

一阵奚落后,气氛由严肃变为喧闹。那汉子始终站在中央,径直走到那说太后千万岁的人群中。见其面如铁色,众人又不响。他怒道:“万岁只有现今的皇帝,太后仍须还政于帝。”

“腐儒”,众人又是一阵嘲笑。

“小皇帝弱冠,尚不能文武,如何还政?”

“放肆!”汉子一手抓住两个闹事的围观者。

“你凭什么抓我,大宋朝难道没有王法吗?”

“王法?公然蔑视当今圣上,可判忤逆罪。”他松开了闹事者。

闹事者不服,讲:“该判何罪,轮不到你这毛头小孩儿,自有本地通判明察!太后治理下的大宋蒸蒸日上,何错之有?”

众人连连应声:“宋朝自有谏言之说,吾等素有参政、议政风,何为忤逆?”

“福熙,把这几个公然论政的百姓拿下。”汉子大手一挥,几个府衙侍卫如同神兵天降由四方出现。

福熙朝疑惑不解的百姓说明:“此乃本地陈州新任通判范仲淹,范大人!”

百姓一听范仲淹的名号,纷纷跪下。

连那些犯事的百姓都叩首:“草民不知是范公堤,小的罪该万死!”

“范青天明鉴,这连续旱灾,小的实在无法生存,求青天庇佑!”

……

“原来是他!”赵祯差点想扑上前,去拥抱这位旧臣。赵祯记得天圣元年(1023),寇准被贬,范仲淹在金銮殿当众驳斥太后的懿旨,不惜与群臣论战。那时的赵祯年幼,但足以被这气势所震慑。不仅如此,赵祯也记得天圣六年(1028),范仲淹任应天府书院教习。同年七月,捍海堰历时两年修成,范仲淹立首功,被誉为“范公堤”。只可惜此等文武将才始终得不到重用。

“小心!”范仲淹从人群中一跃到赵祯面前。

葛怀敏连忙上前阻拦,未料范仲淹以更快的速度躲过葛怀敏的剑托,拽住赵祯的右臂往其身后一靠。瞬间,一把原本刺向赵祯的利刃,转而刺入范仲淹的胸口。他不顾伤口,挥拳反击,只听到刺客的肋骨“咯吱”作响。

百姓一片哗然,范仲淹还想追击刺客,向前走了三步,便倒在地上。

一旁的赵祯迅速被侍卫们贴身包围保护,葛怀敏挡在最前面。范仲淹脱下上衣,上身数不清的刀剑伤疤显露出来。只见他右手捂胸,左手一提,利刃被拔出,顿时血流如注。赵祯不顾侍卫阻拦,撕下袍子为他止血。

范仲淹几度昏死又醒来,昏昏沉沉说出一句:“谢皇上!”

落魄的大门,除了福熙之外,范府再没有其他仆人。范仲淹双眼紧闭,躺在不大的卧榻上。赵祯落座破椅,葛怀敏站立一侧,福熙拿着木盆紧张地向卧榻张望。

“你家大人平时就住这屋吗?”赵祯问。

福熙仍抱着木盆,答道:“是的,圣上,我家大人基本把所有俸禄都拿出来救济百姓了。”

“救济百姓?朕白天看相国寺周边,百姓丝毫未受到旱灾影响。”

“启禀圣上,汴梁城百姓贫富悬殊,有些人富甲天下,有些百姓则穷且一生。圣上白天看到的相国寺周边百姓属于前者,而穷苦的百姓早已逃离京城。连大人一天也只能把早粥分成三份。”福熙边说,木盆的水因其抖动的身子不断溢出。

赵祯一听,连连点头:“朝廷官员不管吗?”

“福熙……”范仲淹吃力地呼唤,“福熙扶我起来。”

范仲淹不顾赵祯阻拦,扎扎实实地叩了响头。

“爱卿,不必多礼。”赵祯把范仲淹重新扶到卧榻。

赵祯继续问道:“爱卿是如何认出朕的?”

范仲淹脸微红:“因为说到太后万岁,只有圣上神情严肃。臣见葛侍卫随身佩剑乃皇宫之物,又见刺客的夺命刀,便猜出了大概!”

“到底是谁要刺杀朕?”赵祯狠命跺脚,“就不怕砍头吗?”

福宁宫响起阵阵瓷器碎地声,太后来回在殿前走动。张生跪在下方,低头不语。太后踱步的声音越来越响,不断摇头,想到气愤之处又把那上好的汝窑青瓷砸成碎片。这炉窑青瓷价值连城,色泽如天空,釉含玛瑙,似玉非玉。

“太后息怒,这上好的青瓷,可价值连城,多少富贾求之不得!”张生慌了神,爬到太后脚踝。

“好啊,张生!看来你不仅要定帝位,连皇家的东西你都要管!”

张生心里一抖,说:“臣对太后的忠心日月可鉴!张生做的一切都是为太后考虑!”

“为我考虑?你要是为我考虑,就不会那么愚蠢地去刺杀皇帝!万一被人发现,你让本宫如何处理?”

“臣情急之下,一时走了险招。”

张生涨红了脸。太后不由想到很多年前,在未进宫的时候,也就是这张红脸在清晨薄暮时带来爽朗的笑声,雾中的少年吹箫为心爱的姑娘演奏古风;傍晚来了,少年箫声依旧,姑娘骑在马背上,时不时用余光瞥向吹箫的他,少年脸涨红了,就如此刻这般。

“太后!”张生轻轻叫了一声。

太后下意识整理衣冠,她仔细望向曾经的吹箫少年。

张生不敢与太后对视,道:“太后放心,刺客已……”张生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

“可惜小皇帝的命被范仲淹救下了,棋差一着!”

只听“砰”一声,太后又打碎了哥瓷。

她指着张生,骂道:“混账,你给我记住,这大宋江山,他姓赵,不姓刘,也不姓张!”

“他姓什么我不管,可是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太后!”

“没有人能伤害本宫。”太后顿了顿,“你也不例外!”

当年张生执意功名,刘氏则被迫参与皇帝选妃。要是当初没有变故,或许箫声可以听一辈子吧。

张生仍然在分析当下时局,疲惫的太后思绪早已飘零在外。

“太后,小皇帝不得不防!”张生语气强硬。

太后走到张生身边,眼前这个男人的双鬓已微微泛白,她说:“不论最后结果怎样,本宫都保你无事。”

太后从怀里掏出随身令牌,交予张生。

“臣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

“你的命不值钱,那你的夫人、稚子呢?不必多言,下去吧。”

张生缓缓退下,走到宫门外又停住了。

“张生。”

“嗯?”

“我还好看吗?”

“婵儿好看!”

“叫太后!”

“太后洪福齐天,永享年华。”

第五节 伪装者

范府深夜仍亮着灯。

范仲淹手提毛笔,行书苍劲有力,似有魏晋风骨,但勾连之处自有横扫千军之势。一旁持砚的福熙赞叹:“大人好字,不减当年风采!”

“当年风采?你的意思是说我老朽了?”范仲淹接过侍女洗盆嗤笑一声。

“不老,不老,今天大人体察民情,不是还有百姓夸大人年轻?”

“他们那是夸吗?”范仲淹投笔,说道,“如今大宋民风已不如太祖时豪气,都城上下皆奢靡之风,公然论政不以为戒,皇帝威严何在,竟让一个女流……”

“大人!”福熙打断范仲淹,突然跪下,道:“大人,福熙十五岁进范府,大人视我为弟,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见范仲淹不语,福熙继续道:“以大人才智武功,应当是将相之才,然大人近些年连连上书要求太后归政于皇上,以至如今只能是六品通判。福熙觉得可惜,替大人不值。就拿早上这事,万一被小人利用,必定又参一本!”

范仲淹扶起福熙,说:“你还记得我十六岁时的狂言吗?”

“自然记得,大人说,要做就做良医名相。”

“是的,如今我已近天命之龄,仍不忘此狂言。良医为何?名相为何?为这江山社稷,为这世道人心。如今这汴梁城乌烟瘴气,歌舞升平,小老百姓甚至不知大难临头。”

“大难临头?”福熙不禁一哆嗦,“大人何出此言?自订澶渊之和,我朝已无任何战事,现在正是国泰民安。”

“国泰民安?京城旱灾,百姓不以为忧,难道你就没听到集市上的百姓是怎么说的?赵家王朝它不姓赵了吗?”仲淹从椅子上一下站起来:“大宋远没有繁荣,它还缺少一个真正的盛世!四代中兴,五代繁荣,现在是时候要起兴了!”

福熙小心问道:“现在难道不兴吗?天下无战!”

范仲淹坐回太师椅:“和是为了战,战是为了和!自古有永久太平盛世之说?吾观天相,三星回旋无极,岁及荧惑,太白辰镇,行常为戒,示祸。”

福熙大惊:“小人不懂大人的天象说,可老百姓说太后要夺帝位是真?”

范仲淹神色缓和下来,便哈哈一笑道:“福熙啊福熙,你真四十有四,为何也开始学青年论政?当心本官收押你!”福熙不再多言其他,只是汇报日常事务,末了,拿出一封火漆信,说:“这个送信人倒也奇怪,不表明身份,说大人见信便知晓。”

接过信,范仲淹迅速过目,之后将其用油灯燃尽,他不时望向那燃起的黑烟。福熙看他入迷,示意左右随从退下。月渐渐挂上梢头,不知过了多久,范仲淹大吼:“福熙,笔墨伺候。”

已睡眼蒙眬的福熙被惊醒,迅速端上纸笔。

“用小楷笔。”范仲淹提示道。

福熙出了一身冷汗,往往大人用小楷写文必定是呈朝廷,而呈送公文必定又是直言不讳的谏言,难道这次又是……从二品大员到六品小吏的曲折过程,福熙深知这小楷的重要性。不同以往的是,这次自家大人写得很慢,并不像以往挥毫而就,写时范仲淹不断擦拭额头汗渍。

直到翌日天刚微亮,范仲淹叫醒在一旁熟睡的福熙:“快,备轿!”

福熙起身问:“大人,前往何处?”

范仲淹推开一旁手忙脚乱的侍女,自个儿穿戴好官服,说是去皇宫。福熙明白六品通判是无法直接面见皇上的,除非得到皇帝亲许。果然,范仲淹说是皇帝召见。

事不宜迟,福熙立刻安排下人准备。

范仲淹却拉住福熙,叮嘱道:“我去宫中一事,切莫透露给任何人。此外,把昨天非议朝政的百姓全部释放!”

日过中午,垂拱殿还是一片沉寂。赵祯坐在中央,太后戴凤冠居右侧,殿下是百官的叩首。范仲淹在朝臣中间,上前一步递上昨夜写就的奏章《劝后谏书》。赵祯不敢怠慢,转递于太后。出乎意料的是,太后像是事先知道什么,令太监诵读奏章的内容。

奏章中细数了太后专政这些年的弊端。不仅如此,范仲淹的文字指名道姓,直言太后是大宋的敌人和罪魁祸首,太监一时语塞。

“读下去。”太后面无表情。

太监的额头不时冒汗,文刚过半,后背已浸湿一片。

“刘氏,出生低贱,行为古怪,不配做大宋太后……”

朝堂之上,众人都将目光投向范仲淹。范仲淹直视太后,像是在暗示什么。张生从百官中上前一步:“启禀皇上,范仲淹大胆,出言不逊,公然藐视太后。”

“罪臣张生企图谋反,妖言惑众……”太监不紧不慢地读着。

张生愤然道:“你不要再读了。”

朝堂下的百官已有不少窃窃私语,只有丞相吕夷简双目紧闭,一副超然物外的神情。

旁边的一名官员悄声问:“吕丞相如何看?”见吕夷简依旧双目紧闭,便自讨没趣地不响了。

但窃窃私语中依然可以听到这样的惊讶声。

“范仲淹不要命了?”

“太后要逼宫?”

赵祯手持奏章站起身,所有的喧闹声终于停止。太后紧紧盯着赵祯的背影,生怕错过什么。

坐了许久的太后终于发话:“圣上决定之前,本宫想听听各位大臣是如何看待这件事情的。”

百官不敢言语,吕夷简手持拐杖,向太后和皇帝鞠了一躬。

“吕丞相是先帝的重臣,又是顾命大臣,不必多礼。”赵祯说。

“启禀太后、圣上,臣连日风寒,恳请太后、皇上允许老朽提前告退。”说完,吕夷简竟倒地不断咳嗽,像是癫痫发作。

“丞相先行退下吧!”赵祯说道。

赵祯举起右手:“来人!”葛怀敏领十余人包围朝堂,众人心中一紧。

“把范仲淹给朕绑起来!”赵祯不等众人回应,斥道,“你说太后要夺朕的皇位?朕的皇位正是先帝和太后钦定的。你说太后要谋反,大宋朝中兴,太后功不可没。”

赵祯将奏章扔向范仲淹:“葛怀敏,还愣着干什么?绑上,逐出朝堂,即刻发配边疆。要不是念太祖不杀文人遗训,朕都想……”

“善哉,善哉!”太后起身,携亲信快步走出朝堂。

百官再叩首:“圣上英明。”

第六节 箭在弦上

除去赵祯休憩,葛怀敏几乎与其形影不离。禁卫军因为连夜不休,早已疲惫不堪。最要命的是为了尽快完成先帝的金身像,画师、土工、木工同样连夜加工。皇子、王爷、嫔妃们因为施工声常常半夜惊醒,怨声载道。赵祯却并不受影响,依旧翻阅古书。身前站立的葛怀敏受不了刺耳噪声,在赵祯面前徘徊不止。

赵祯放下手边书道:“葛怀敏,不要在朕面前魂不守舍。”

葛怀敏终于停下脚步,答道:“圣上,这声音真是太揪心了。”

赵祯并不抬头,随口说:“心静。你要不愿意和朕待着,朕准你休息!”

“臣愿意。”

“是不愿还是不敢?”赵祯放下书,向噪声源头张望,“你去和他们说说吧,自从夜间做工已发生多起明火,太后会通情的。”

葛怀敏低头不语。

“怎么,还不放心朕?去吧,朕等你。”赵祯重新拿起书,嘴里念念有词。

葛怀敏沿文德宫向紫宸殿走去,途中看到十余名似木工模样的人在搬运物件。他出神地望向他们。

“你们做这一行多少年了?”葛怀敏问。

几个人听到询问低头不答,只一领头人从不远处跑过来,说他们都是江北人,自己做木工五年,这次很幸运被选为御用木工。

“做五年就能为皇家做事,手艺不错啊?”

话刚说完,一木箱的上檐盖有倾倒之处。怀敏刚想说小心,木工已勾手稳稳接住檐盖。葛怀敏不由赞叹好功夫。

领头木工连忙挥手:“粗活而已,只怕拙了大人眼睛。”

“是吗?我看你像是练家子!”

领头木工身子微微向前倾:“大人谬赞了。”

葛怀敏突然一掌,木工顺势倒地。

“大人你这是为何?”木工挥一挥衣袖道。

葛怀敏俯身拉住木工:“刚才得罪了,夜已深,你们尽早休息吧,免得影响宫内休憩。”

“唉,小的也没办法,监工要求尽快完工。”说罢,木工向葛怀敏拜了拜离开了。

葛怀敏满腹狐疑,正欲走,无意却瞥见地上的粉末,他捻起一点,细闻。

远处,一列夜巡队朝葛怀敏走来。

葛怀敏起身问道:“是哪个营的?”

排头的答道:“皇宫之内还有哪个营,禁卫营。”

“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葛怀敏走到队伍身前,挨个查看。

“太后为先帝铸像,人头繁杂,所以调我们上来增加禁卫。”

“好好巡视,发现可疑人等立即汇报。”葛怀敏亮出令牌说。

“是,大人。”

赵祯拍打脑袋,葛怀敏侧身跪着。

“圣上,没事吧?要不要宣召太医?”

赵祯揉搓太阳穴:“夜传太医,又有许多人替朕忙活喽。葛怀敏,你刚才所说之事,别人知道吗?”

“启禀圣上,臣发现不对,立马回来禀告。这木工武功高强,禁卫军弟兄不知为何都被换掉。臣还发现,发现……”

赵祯拉住葛怀敏,问:“快说,还发现什么?”

“发现,火漆硫黄粉粒。臣……”

“继续说。”赵祯面无表情,重重地坐在龙椅上。

“太后、张生以先帝为幌子,实则想……圣上,要早作决断。”

赵祯双唇紧闭,透露出坚定的眼神:“看来比朕预料的更快,加急宣召范仲淹,想必他也快到了。”

葛怀敏一脸茫然:“范仲淹?他不是被圣上贬到边塞了?”

“不必多问,飞鸽传书!”

深夜,驿站外传来马蹄声,劲风吹灭红灯笼。范仲淹和一位着银白色战袍的将军各自执鞭策马,战马忽如闪电,他们的身后则是骑兵队伍,骑兵之后便是漫长的大队步兵。风呼啸过两人脸庞,身后的副将追到将军身前说步兵连夜前行,不堪重负。

范仲淹回首说:“将军,片刻不能停留,范某接到圣上密旨,太后随时可能谋反。”

将军再加一鞭:“老子韩琦什么时候停过?呀呀个呸,当年老子和契丹狗打,一对十都没停过。传令下去,骑兵变步兵,步兵变骑兵。”

“可是,将军,战马已累死七匹。”

“七匹算什么?”韩琦往范仲淹的战马加了一鞭,“希文,我们快走,活捉那个老女人。驾!”

仪仗队开路,太后缓缓来到张府。管家说张生在湖中凉亭休憩,太后不等管家禀告径直到凉亭。凉亭四面环湖,水汽一升,自有凉意。紧随其后的管家咳嗽几声,张生适才发现太后正走过来,忙停下和亲信的窃窃私语,欲前来跪拜。

太后说:“免了,张大人在这里寻凉,哀家好是羡慕!病好些了吗?”

“托太后的福,臣好多了。”

“刚才本宫看到张大人和下人谈论事务,你们继续。”

张生接过侍女端上来的茶点,笑道:“寻常琐事,不劳太后费心了。”

太后故意调高语调:“哀家要是想听呢?”

“好。”张生向亲信使了个眼色道:“那你就把庭院的草木修葺之事汇报给太后吧。”

“不必了,让他们都下去吧。”

屏退左右,张生坐在太后左侧:“太后,这贡品是契丹的米糕,入口极为香甜。”

“不要糊弄哀家。”太后如小女人一般撒娇不接。

“糊弄什么?”

太后正对张生道:“看着我。”

张生道:“臣不敢。”

“哀家让你看,你就得看。告诉哀家,你这些天又在动什么脑筋?”

张生抿了一下嘴。

“你有事瞒我?”太后不依不饶。

“范仲淹、韩琦率兵正赶往京城。”

米糕还未入口,就掉落在地上,太后张大嘴巴问:“你说什么?”

“范仲淹被贬到边疆,实则是皇帝派去找救兵。”

米糕一把被扔在地上摔得粉碎,“小皇帝为什么要去找救兵,韩琦为什么肯过来?”太后猛地站起身,“你又做了些什么?”

太后上前直接拽住张生的衣襟,眼神锋利逼问着。张生的衣服都要被撕扯裂开了。

“太后自重。”

“说,你做了些什么?”太后抑扬顿挫的话语里带着哭腔,“你倒是说啊!”

“我已经包围皇宫,今夜杀掉小皇帝。”

太后缓缓松开张生,身子慢慢向后靠,唇齿颤抖。

“你快下令取消计划,小皇帝并没有害我们。”

张生用力甩开太后:“妇人之见,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你这样会毁掉自己的。”太后双腿发软,“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不行,我要告诉皇上,我现在就要告诉皇上。”

张生蹲下拍了拍太后颤抖的肩膀,环住后腰轻轻地搀扶起太后:“婵儿,你想想,今晚一过,大宋江山就是我们的了。”

太后奋力挣脱张生,脑海里天旋地转,不停地喊着“我要告诉皇上,我要告诉皇上。”

张生语气深沉有力:“婵儿,这些年你主政,我辅政,小皇帝做过些什么?”

太后再一次被张生牢牢按下:“来人,太后病了,扶去厢房休息。”

第七节 “假皇帝”

东京城下,守城大将吕赞站在城楼上,俯视气势如雷的韩琦大军。

“清君侧,张生亡。大宋朝,除障壁!”城楼下四方呐喊声配合鼓声,经久不息,响彻云天,步兵甚至已架起攻城工具。

“吕赞,你老子吕夷简都让我三分,你快给老子开门!”说时迟那时快,韩琦风驰电掣般单骑飞奔来到城门前,抡起手中的剑祈甩了出去,干脆利落地扎在了地上。

吕赞一看这架势,扬起战衣衣角甩到身后,两步上前,放声呵斥:“没得到太后懿旨,任何人都不得入城!”

“老子有皇帝手谕,你算什么东西!快给老子开门,再不开老子要攻城了!”

“大逆不道!乱臣贼子!胆敢放肆!”吕赞示意放箭。

“你说我叛乱,我看是你叛乱才对。张生这个反贼!”韩琦骂声如雷。话音未落,吕赞一声令下。

顿时百千利箭如细雨,密密麻麻遮天蔽日飞落城下。韩琦高接低挡也抵不住,策马向后退去。

“我准备攻城!希文,你怕了?”

“是怕留下话柄,反倒陷圣上于不利。到时张生这等小人再倒打一耙,那……”

韩琦不屑道:“圣上要是出意外,什么都不用想了,呀呀个呸!”

“将军,这些士兵都是精壮之师,边塞更需要他们镇守。仲淹有一计,不费一兵一卒。”

韩琦放下随时准备发号施令的右手:“你快说!”

范仲淹在韩琦旁低声耳语。

“希文,你这样做可是……”

范仲淹哈哈笑道:“你什么时候那么扭捏!”

“要不然我去?”

“你去无用,只能我去!”

“够痛快!”韩琦清了清嗓,“来人,把范仲淹给我绑了!”

韩琦骑马驮着被缚的范仲淹再次来到城门前。

“吕赞小儿,罪臣范仲淹我给你送过来了,方才老子差点受到他蛊惑。”

吕赞心有疑惑,副将问是否开城门,砍下范仲淹的首级去邀功。

“不,别开城门。你去和韩琦说,把范仲淹吊上来。”

“有劳将军了。”范仲淹言毕被绑上长绳,都城高三十余丈,城墙是灰色古砖砌成,范仲淹一身白色布衣特别显眼。

范仲淹被吊到城墙三分之二处,吕赞的副将向守卫使了个脸色,守卫心领神会砍断长绳。韩琦大惊,副将连声说:“范仲淹已死!”

怎料悬挂在半空中的范仲淹突然挣开绳索,从身后掏出钩锁,向城门石柱一挑。

副将想阻拦,范仲淹双腿一蹬,已跃上城楼。

城下的韩琦大叫:“好身手!”

范仲淹并不惊慌,掸了下双肩灰尘,抬头看到四面八方无数的长矛对准他。

顿时,百十根长矛刺向他。范仲淹顺势横卧,待众矛揭开之时,已不见其踪影。

“吕赞这个小狐狸!”韩琦按捺不住心情,又瞅见范仲淹左闪右避,围攻之势瞬间化解。

一滴豆大的汗珠落在韩琦眉骨之上,他下意识地揉了一下双眼,便看到范仲淹背对城门,左手臂膀擒住吕赞,右手提短刀顶向其腰腹。

“都卫军各将士听令,我范仲淹不想谋反,但大宋江山也容不得逆贼谋反。现在圣上有难,奸臣当道,请各位将士打开城门,让韩将军进城。”范仲淹怒目圆睁。

吕赞身体尽量前倾,像是被钩子拖住下巴,气喘着说道:“范仲淹造反,你们谁开城门,谁就是大宋的罪人。”

守卫的士兵们互相张望,不知如何应对。

韩琦见吕赞被擒,大喊:“范老弟,老子来帮你一把!”说完,一箭向吕赞射来。

范仲淹正对守卫,未曾料到韩琦的惊人之举,待发现时只出于本能下意识闪避,对峙二人虽躲过冷箭,但吕赞因为惊慌,脖子向右侧躲闪,竟顶到范仲淹手握的短刀。血渐次渗进城墙古砖,吕赞回过身慢慢倒下,手指向范仲淹,便不再动弹。

守军见主帅惨死,直接打开城门,向韩琦发动进攻。范仲淹捋合吕赞睁开的双目,自言道:“吕兄,我本意不想杀你!”

范仲淹长叹一口气,夺过刺向他的长剑,用刀背弹开正骑马的副将。回首看到韩琦正和守军打得难解难分,想上前支援,不料陷入守军十余人包围圈,刀剑从上中下三路砍来,战马受到惊吓向前方狂奔。只听到一阵马蹄声,范仲淹独自向皇宫驰去。

皇帝寝宫之外已是火光高照,张生与葛怀敏持剑对视。

在寝宫之内,赵祯穿戴整齐,爱妃张氏帮他披上红色外肩。赵祯握住张氏的手道:“你害怕吗?”

张氏把头温柔地倾向赵祯,目光坚定地回答道:“臣妾不怕。”

“走吧,和朕一起面对这帮贼子。”

宫门缓缓打开,张生和禁军侍卫并不下跪。

“皇上,臣等您很久了。”

葛怀敏持剑指向张生,说:“既然知道是皇上,为何不下跪?”

赵祯并未看向张生,而是巡视包围宫殿的禁军侍卫,随即目光落到张生身上。

“朕要见太后。”

张生“哼”了一声:“你有什么资格去见太后?”

“朕是大宋皇帝,太后是朕的母后。”

张生将剑指向天穹,喉结不停伸缩,像是要把想说的话一股脑从嗓子里蹦出。他手持一份诏书,振振有词:“这是太后手谕,赵祯并不是生母李妃所生,先帝众多皇子不幸夭折,而宠妃李妃却生下似猫似人的怪物。李妃怕先帝怪罪,只能从临盆小宫女处换子。”

赵祯向后踉跄,被爱妃张氏轻轻托住。

“一派胡言。”赵祯道,“斯人已逝,一切并无对证。”

张生突然拔剑对准赵祯:“众将士听令,把这个假皇帝拿下。”说完,只听得几十把剑同时出鞘声。

“既然是太后手谕,怎么不见太后?”袍子上沾满血迹的范仲淹如风一般,抵住张生指向赵祯的剑。

“范仲淹是假皇帝的同谋,给我拿下。”

禁卫军们向范仲淹、赵祯等人逼来。

“我范仲淹从不杀自己人,看来要破戒了。”范仲淹甩开剑托。

禁卫军们被范仲淹的气场所迫,不敢上前。

“破戒的又何止是老弟你!”只见禁卫军的后侧,三五士兵竟被腾空甩出三丈高,“谁敢动皇帝,先从我韩琦身上踏过去。”此时,在殿外屋檐上,韩琦的手下正蓄势待发。

赵祯也拔出剑,挡在爱妃张氏面前,挥剑道:“朕是先帝选中的皇帝,也是大宋选中的皇帝,你们要夺朕的帝位,如果为了大宋子民,朕退位,贤者居之;如果是为了私欲,朕血战到底!”

张生并未就此退缩,相反一步步紧逼赵祯等人,形成一个小包围圈,而韩琦手下的士卒又将张生和禁卫军团团围住。双方都不敢轻易出手,时间犹如静止,皇宫外传来相国寺街道小贩的沿街叫卖声。

“都住手吧!”只听得手杖发出的敲击声,太后刘氏被宫女们勉强扶住。

“儿臣拜见母后。”赵祯率先向太后行礼。

“谁要是敢对圣上无礼,就是对本宫不敬!”

太后扶起赵祯,向一触即发的宫廷政变双方看去,她环顾四周,连敲三下手杖,发出低沉的中音:“明天是先帝忌日,你们今天就要在先帝面前决战吗?”

“太后千岁!”范仲淹扔下佩剑,已染红的袖口不断淌出血滴。

太后转身面向张生,忽然吐出一口紫血,顺着手杖滑向地面,她阻止张生上前搀扶。

“放下兵器!”太后捂住胸口。

“婵……太后!”

“放下兵器!”

张生跪倒在太后面前。

太后道:“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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