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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一脸好肉任他选

干小绵舍近求远招女婿的事儿,很快就在干家屋子传开了。村子里那些曾追过小绵的,远远看见她既想往跟前凑、又想往一边躲。

小绵和吉光一样,原来在村子里也有自己的恋爱对象,他的名字叫干石头。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拿吉光和石头一比较,她才发现自己谈的这一个、远不如帽子家给她介绍的这一个,把吉光比做大米,石头只能算是子。

得知干小绵“小见”了又“大见”,最近又听说两亲家已填写了“过儿单”,但干石头不死心,他想到了和吉光同村的姑表表哥于汉甲。

于汉甲的大姑和二姨都是干家屋子。他虽三日两头儿来二姨家干木工活,但不到该走姑家的时候从不走姑家。自打红杏嫁给吴三九后他变了,逢来姨家必走姑家。来时站在姑家西邻的门前喊石头,走时停在姑家西邻的门前和石头道别,并不时往西邻的大门里头瞅。

西邻是石头他叔的家,糊涂了多日的干石头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俺表哥可能是爱上了俺叔伯姐姐干甜甜。

果然不出所料,有一天于汉甲嬉皮笑脸地对干石头说:“表弟,你让俺姑夫给我介绍介绍甜甜行不行?”

干石头说:“你直接求俺爹就行了,何必再来我这里拐个弯儿?”

于汉甲说:“我有点儿不好意思开口。”

干石头把表哥的想法告诉了爹,他爹坚决不同意。他爹不同意就成不了,因为甜甜她爹“走”得早,家里遇上大事都有她大爷说了算。也就是说,石头他爹能给甜甜家当一半儿的家。

眼下干石头也遇上大事了,思来想去他想出了一个两全齐美的好办法:让表哥负责断小绵的后路,他负责让表哥得到干甜甜,和表哥来个“工换工”,来个“一帮一、一对红”。

等于汉甲再来他家时,他把自己的想法一说,两人一拍即合。

干石头把自己的想法说给爹,爹仍旧不同意:“于汉甲流里流气的,不象个守本份的孩子,让甜甜嫁这么一个人,我不放心。”

干石头说:“你不帮俺表哥的忙,俺表哥就不帮我的忙呀!”

“他欺负得人家吉光够惨的了,你这不等于火上浇油吗?”石头他爹说,“咱可不能去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你咋光替人家想,不替我想想呢?”干石头委屈地说,“干小绵都同意嫁给我了,是她爹从中插了一杠子,硬让她和吉光见的面儿。”

无论干石头咋说,他爹就是不同意。气得干石头连早饭都没吃,回东屋躺下了。

石头他爹不同意,他娘同意。他爹不同意甜甜嫁给于汉甲,是偏向侄女;他娘同意是偏向娘家侄儿。他爹说,让于汉甲拆散人家的婚姻太缺德。他娘说,太缺德的是干亭柱。他明知小绵相中了咱石头,硬叫她去和吉光见面,这是一个闺女找俩婆婆家。

见爹已到队里干活的了,干石头想进北屋吃饭,被走进来的娘一把按住:“要想让你爹点头同意,你就别起来。”

干石头说:“不起来吃饭我饿得慌啊!”

“你爹一出去干活儿,我就偷着给你送饭。”娘说,“你就关上门偷着吃。”

干石头问:“那我得在这屋里偷吃多少天?”

娘想了想说:“咱先打三天的谱儿吧。”

这个近,那个近,谁也不如自己的儿子近。见石头躺在东屋里一天多没吃饭,石头他爹就草鸡了。他凑到东屋门上说:“快起来吃饭吧,吃饱了去给你表哥透个信儿。”

得知姑父已同意把甜甜介绍给他,于汉甲当天就在收工路上拦住吉光、恶狠狠地对他说:“限你三、五日内和小绵‘吹灯’,不然的话小心我收拾你。”

“为啥?”吉光还不知道为啥、就已气得脸色铁青,“我可以不要她,但你没有权力逼我不要她。”

“问‘为啥’不如老老实实听我的话。”于汉甲也不便说出他是为啥。

回到家吉光没把这事对家里人说,说出来只能让他们生气、让他们害怕。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一队的社员们都在村北的地里锄高梁。收工时,故意留在后面的于汉甲,朝着前面高喊吉光的名字,吉光知道他要找茬儿了。知道他找茬儿也得折回头来,不然的话就是孬种。

“那天我跟你说的事考虑好了吗?”于汉甲脸对脸凑到了他跟前。

“还是那天那句话:你先跟我讲明白是为啥!”吉光被他喷出的大蒜味儿熏得倒退了一步,“你还没说出个名堂来,让我咋考虑?”

“小绵想嫁给我表弟干石头,是她爹硬逼她跟你见的面。”于汉甲说,“我已给了你好几天的考虑时间,今日再不答应,我就敢打断你的腿。”

“你于汉甲管得也太宽了吧?要是小绵想嫁给你,那还多少沾点谱儿,你表弟找对象与你啥关系?你……你也太欺负人了!”从未和于汉甲争论过的吉光,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竟敢和他辩起理来。

“你也敢和我辩理?妈那个疤子的胆子不小啊!这个社会哪有你讲的理?今日我就让你尝尝你小爹的厉害。”于汉甲一拳打到了吉光的胸膛上。

论个头儿、论气力明显占优势的吉光忍无可忍了,不考虑后果了,他猛地抓往于汉甲的手腕儿,把他的胳膊从胸前拧到背后,在撒手的同时朝他腚上狠踢一脚,借着这一脚的推力,于汉甲醉汉似地快走了几步,脸抢地趴在了道边上。

就在这时,于汉乙、丙、丁从高梁地里钻了出来,于汉乙、丙和吉光正面交锋,于汉丁溜到吉光的身后,举起锄头朝他的右腿抡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于汉甲爬了起来,吉光却爬不起来了。

于汉甲临走前对他说;“啥时同意了让你爹和我说一声,要是还不同意,找机会再把你的左腿打断。”

刚走出几步于汉甲又退了回来:“也许你的左腿断不了了——要是干亭柱嫌你断了一条腿,不再招你做养老女婿,我这君子也就用不着再和你这牛生气了。”

天渐渐暗下来,吉光从地头上一下一下艰难地往家的方向爬,按他这个速度,半夜也爬不到家。是家里人见他到了该回家的时候没回家,顺着去田间的小路找到了他。

于占吉把吉光的铺盖卷儿搬到自己炕上,骑上自行车去了干家屋子:“亭住哥,吉光他……”

“吉光咋啦?”干亭柱被于占吉那吓人的表情吓出一身冷汗。

“他的右腿断了。”于占吉进了屋门就没再往里迈,摆出一副随时要走的架势,“躺在炕上等着你呢!”

一听这话,干亭柱的脑袋瓜子“嗡”地一下,他实在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刚“见了面儿”,刚签了“过儿单”就遭逢这样的不幸,可真够倒霉的。不幸也好,倒霉也罢,都是命中注定,这当口儿没时间考虑这些事,眼下最需要考虑的是治病。

“那咱马上就走。”干亭柱把治疗骨折用的两个器械箱搬出来,分别捆在了两人的自行车上。

进院后于占吉忙着从车上往下解箱子,没想到干亭柱一打车撑就往屋里走,于占吉撒腿便追,超他于门坎儿之前——他怕儿子在这种关健时刻不会和干亭柱套近乎。

“吉光啊,你爹来看你、来给你治病了。”于占吉抢先来到儿子身边。

“爹——”要不是爹提示,吉光并没打算这样叫,他不习惯这样叫。

“唉——”干亭柱捂了捂吉光的额头,摸了摸吉光的腮,然后慢慢揭开搭在他下半身的被子。

为方便治疗,吉亮早已把哥的裤子脱了下来,显露在干亭柱面前的伤口虽不大,但右腿的小腿全都变成了青紫色。

在吉光的小腿上按按、捏捏,攥住脚踝推推、拽拽,干亭柱很快便作出诊断:右腿胫骨骨折。

“亭柱哥,咱孩子这腿好治啊吧?”于占吉打谱儿说:这腿你能治啊吧?话到嘴边又改变了问法。

“得马上做牵引术。”干亭柱目测了一下炕下边的空地,“赶快架张带腿的单人床来,病号躺在炕上没法进行操作。”

把吉光移至床上后,干亭柱打开器械箱,拿出护士帽一戴,取出白大褂子一穿,篷筚顿时生辉。围在床边的这家子老百姓显得比刚才还“老百姓”,而干亭柱则象是刚从救护车上走下来的高深莫测的大夫。

作为流动行医的干亭柱,平时穿得和老百姓没什么区别,只有在做牵引术时,才穿这种白大褂子。

白大褂子是医生的标志。穿上它,医生的责任感油然而生;穿上它,病号的安全感也会油然而生。

从器械箱里拿出做骨牵引的器具,确定牵引穿针点、注射普鲁卡因作浸润麻醉,将骨圆针穿刺皮肤直达骨面,安置牵引弓于骨圆针的两端,复位后用小夹板局部外固定,自始至终操作程序规范、动作敏捷、技术娴熟,一环套一环。

这台手术,除了屋不象手术室,除了穿白大褂子的太少,其余还真看不出和在医院里做有啥区别。

接过于占吉双手托上来的一块热毛巾,干亭柱边擦汗边问吉光:“那个叫于汉甲的为啥和你打仗?”

“咱家庭出身不好,人家是造反派头头儿,看着不顺眼就可以欺负咱,编个理由找个茬儿就可以打咱。”吉光不打算和干亭柱说实话。为防止泄密,挨打的真正原因他跟任何人都没透露。他想,小绵和我“见面儿”时,“同意”的是那个完整的我、健康的我,现在我的腿断了,就算恢复到最佳程度也还是条断腿——破车子再修也是辆破车子。人家小绵年轻又漂亮,反正又没和我登记,有啥理由不去找个更好的?假如让她知道我的腿是因她而断,那不是存心难为人家吗?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吉光不打算说实话的另一个原因是,他不得不对干亭柱存有戒心。他想,从干亭柱知道我断了腿的那一刻起,他可能就已不把我当成养老女婿看待了,他是以医生应对病号负责的态度来给我治腿的。假如他知道我的腿是因他闺女而断的,治腿时就难免有私心:治得越好,退婚时所受的舆论谴责就越大;治疗效果越是不理想,就越能为他闺女退婚制造借口。

天已过半夜,临走时干亭柱嘱咐吉光不要乱动,要耐住寂寞。用这种姿势躺在床上,最少也得躺半个月。

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干亭柱每天都来一趟。他检查牵引装置,测量右腿的长度、用以和左腿对照,那细心、认真劲儿无可挑剔。

“亭柱哥,你让我咋致谢你才好呀!”在说尽所有感激的话后,干亭柱每次来,于占吉都用这句话迎接他。按说,他给自己的养老女婿治病,也用不着再跟他客气,可于占吉总有些不放心:签“过儿单”那是私下承认,登了记才算是公家承认。在刚签完“过儿单”还没登记的节骨眼儿上,吉光断了腿,成散可就全凭人家一句话了。

“……亭柱哥,让我咋致谢你才好呀!”于占吉又一次用这句话把干亭柱迎进屋里。

“用不着致谢,作为一个正骨医生,这是我应该做的。”干亭柱拆掉牵引器具后说,“危险期过去了,往后我就隔几天来一趟了。”

于占吉听着干亭柱的话有些变味。以往跟他说客套话时,他都是谦虚地笑笑,这一次却是在“打官腔”。

打官腔是有意为先前的热乎劲儿降温,以便让对方听到他下面即将出口的话时,不至于感到突然。干亭柱把牵引器具往器械箱里一装说:“占吉哥,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商量。”

“商量?我叫你来给孩子治病咋没和你商量?”于占吉装出稍微有点儿生气的样子,“有事说就行,你说啥我就应啥。”

“临来前小绵让我生了一顿气,好劝歹劝就是不听——她非要退了和吉光的这门亲事不行。我说‘小见’‘大见’都见了,说退就退,你让我这老脸往哪里搁?她说‘小见’‘大见’都不算数,没有登记的婚姻不受法律保护。我想退、你不同意白搭,国家不拦挡我就行。你看,她不知从哪里学的,满嘴里还净是些新名词儿呢!唉,”干亭柱长叹一声说,“这孩子让她娘惯坏了。”

“姻缘前世定,强扭的瓜不甜。该成散不了,该散成不了。亭柱哥呀你这是老眼光、老看法,还是闺女说得对。吉光常对我絮叨:这些天拖累俺爹——他说的‘俺爹’是你不是我——拖累得不轻不轻的了,但这辈子我不想再拖累小绵了。”于占吉见干亭柱一口一个“小绵说”,于是也替吉光瞎编了几句,以便让自己这头儿显得不那么被动。

于占吉哪里知道,他编的这一套恰恰就是吉光心里想的。

“这个缘分断了、另一个缘分没断,小绵打算和吉光散、我不和吉光散,俺这个干儿我是真相中了。”干亭柱口是心非,他并不是相中了这个干儿,而是为不要这女婿找个台阶下。

“那好!婚事依着孩子们,认干儿的事咱俩定了就算定了。”于占吉说这话的同时心里想:你可别把“认干儿”和“过儿单”等同起来呀!认干儿是光换换叫法不改姓,“过儿单”才是连姓一起换。你那闺女不跟俺那儿了,这张“过儿单”卷烟吃我都嫌它染红了嘴。

“吉光,断腿的那天你说于汉甲存心欺负你,欺负你他也总得找个理由,不能平白无故就给你打断腿呀!”干亭柱问这话的意思,是怕他这个不得不认的“干儿”爱惹事,以后会给他添些不必要的麻烦。

“干爹,”吉光在说打断腿的原因前,打算先解释解释这个称呼,“我于吉光所叫的‘干爹’,不是亲爹、干爹的那个干,而是姓干的干。”

“唉——”干亭柱甜甜地应了一声,他没想到这个养老女婿竟是这么好“辞”,“孩子,说下去。”

“干爹,”吉光止不住又叫了一声。这些日子来,爹让他给干亭柱叫爹时,这个“爹”字让他憋红了脸都难以叫扎实,如今在这个字前头又加了个字,叫起来反倒顺口了,“您问于汉甲为啥打断我的腿,这件事我没对家里人说,也不打算对您说。但您一再追问,我就不得不说了。不说您就会认为我是个好斗、好惹事的坏孩子了。”

吉光把在高梁地头上打仗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细细讲述了一遍,不料干亭柱却有点儿不大相信:“干石头是个敦厚、腼腆的孩子,不可能给他表哥出这样的坏点子。”

吉光的话只是一面之词,干亭柱有理由不相信。要想让他相信,就必须找出证人、证据。让谁出来作证呢?怎样才能“毁了于汉甲”的难题还没破解,另一道难题又摆在了面前。

毁了他!毁了他!自从断了腿躺在炕上后,吉光就没白没黑地这样想。他于汉甲毁了我,我就得想办法毁了他。

办法没想出来,他却想起人们常说的一句话,叫做“叫花子咬牙穷发恨”。我是叫花子吗?不,我是地主子弟。“地主”就是“地的主人”的简称,我的祖辈在把挣来的钱买成地的同时,也买来了“地主”这个光荣称号。这个称号和叫花子相差十万八千里。只有在这一刻,吉光才寻找到了身为地主子弟的一点点自豪感。

既然不是叫花子,也就不存在“穷发恨”,把“穷”字去掉就只剩下“发恨”了。吉光天天在发恨,他坚信离毁了于汉甲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

“你和这个叫于汉甲的是不是早就有仇?”干亭柱见吉光沉默不语,越发怀疑他的讲述有假。真要那样的话,可就不仅仅是撒谎的问题,而是道德品质问题;真要那样的话,连认不认他这个干儿都得重新考虑。

“有仇也是阶级仇。”于占吉不相信儿子会撒谎。

“还有情仇。俺俩曾同时爱着俺村一个叫红杏的闺女。”吉光说,“但这次打仗不是为红杏,要为红杏的话这一仗就不会拖到现在,我那腿早就被他打断了。”

“占吉哥,吉光的腿已过了危险期,我就用不着经常来了。”干亭柱的话音里明显地带点儿冷淡和疏远,“有啥特殊情况,就给我透个信儿。”

干亭柱的话让吉光想起了于汉甲的一句话:啥时同意了就给我透个信儿。这句话让他思路大开。断腿后的这些日子里,他一直认为用不着他说同意,小绵就会主动和他退婚,所以也就忽略了这句话。如今一琢磨,这话对他的用处可太大了,它不光能让于汉甲在不知不觉中为他当了证人,还为自己“毁了他”创造了便利条件。想到这里,吉光很自信地对干亭柱说:“干爹,你先别走,我给你找出证人来了。”

“谁?”听到吉光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干亭柱不是半信半疑,而是小半信、大半疑。

“就是打断我那腿的于汉甲。”吉光说,“我不愿意见到他,但我更不愿意你不相信我。琢磨了一阵子后,我觉得用见他一面的方式来换取你的信任,很值得。”

“你又不能动,要想让于汉甲作证,就只能让他来见你。他能来吗?”干亭柱对他所提供的这个证人能否听他调遣,表示怀疑。

“从我断腿的那天起他就盼着来,到现在怕是已经等急了。”吉光看着从窗棂直射进来的一缕光线说,“吃了晌午饭再去叫他。”

这顿饭吉光吃得特别多。躺在床上的这些日子里,他一顿最多喝一碗挂面,这一顿喝了两碗半——不是喝了两碗半,而是吃了两碗半,如外再喝水。

“吉光,别撑着啊!”于占吉看他吃挂面看晕了。

“拆掉牵引架身子活泛了许多,心里也舒坦了许多,”吉光说,“这两碗半挂面把这些天欠下的一回补上了。”

饭后吉光让爹去叫于汉甲,让干亭柱到里间屋里躲藏起来。

于汉甲走得快,还没等于占吉进大门他已抢先进了屋:“听你爹说,你同意了?”

“同意啥?”吉光不直接回答他,而是设法让他直接把“证词”、说给躲在暗处的干亭柱听。

“装什么糊涂?”于汉甲用训斥的口气说,“不就是让你同意和小绵退婚吗?”

“你让我退,我不敢不退,可你只告诉我石头相中了小绵,小绵到底相没相中石头,你没作声。”吉光说,“要是小绵没相中你表弟,我这婚不是白退吗?”

“废话!要是小绵没相中俺表弟,你那腿也断不了。”于汉甲说,“你还蒙在鼓里呢,人家小绵早就和石头睡上了,夜里有时候干脆就睡在俺表弟家。多亏你现在同意和她散,不然的话你可就头戴绿帽子、背扣绿盖子了。”

“我发现你对表弟比对亲兄弟还好。”吉光说,“真不知你为啥对他这么好。”

“你那记性让狗吃了?我不是对你说过一回了吗?”于汉甲不耐烦地重复道,“我要是不能成全石头和小绵,俺姑夫就不给我介绍他侄女甜甜。”

“怨我,怨我。”吉光胡乱应付着。所需证词都引诱着他提供全了,耍嘴皮子的活儿干完了,接下来就该干“动力气的活儿”了。

于汉甲自打进屋后,并没站在吉光身边,而是与他的床保持一段距离。要想干那“动力气的活儿”,这个距离远得简直就没法干,得想办法让他靠近点儿、再靠近点儿。

“汉甲,过来、你过来,我和你说几句私话。”吉光侧卧着身子朝他摆手。

“啥事儿?”于汉甲好奇地凑到了床跟前。

“这话不能让任何人听见。俯下身子、俯下身子。”吉光开始积蓄力量,把下身的劲往上身调动,把两碗半挂面产生出的力气全都集中到胳膊上,“靠近点儿,再靠近点儿,把耳朵凑到我的嘴边上。”

好奇心使于汉甲变成了一个乖孩子,乖乖地把耳朵凑了过去。突然,在于汉甲毫无设防的情况下,吉光那两条青筋暴突、聚起一块块疙瘩肉的胳膊,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脖子。再亲密的拥抱也没有如此亲密,直“亲密”得他的脖子往后折,眼睛珠儿白多黑少。象逮着老鼠的猫爱咋吃就咋吃一样,吉光也盼到了爱咋啃就咋啃的这一刻。

离嘴最近的是于汉甲的右耳。上细一瞅他才发现,对本以为很熟悉的耳朵、其实并不十分了解:说它是块竖着的肉吧,它瘦得皮包骨;说它骨连着筋、筋扯着骨,是个由筋骨挤压而成的薄片吧,可越瞅越象块肉;说它硬吧,看上去柔软无比;说它软吧,它又能顽强地竖起来。由于缺乏这方面的实践,吉光对能否完全彻底啃下这只耳朵,没有把握。进一步想,就算是三口、两口啃了下来,能毁他的容吗?也不见得——留起长长的头发,说不定就会把缺陷遮盖起来。

紧挨耳朵的是他那红扑扑的腮(此刻发黄是暂时的),这块看似好啃的净肉,其实也很难对付。原因是它没有明显的突起,牙啃下去后角度掌握不好就容易打滑,费力不小啃下来的肉不一定多,不多就只能结个小疤。村子里冬天没有条件生炉子、因冻了腮而留下永久性疤痕的很多,因此人们也就看惯了腮上有疤,谁还去在意这疤是冻出来的、还是啃出来的?所以毁容的效果也不明显。

从腮帮子往斜下方看是下颌,这地方啃起来虽挺得劲儿,但这地方骨大肉薄,狠狠啃上一口,也只能啃下一块多少带点儿肉儿的肉皮来,也只能是贴骨结一个表皮疤,下颌也短不到哪里去。再说,于汉甲的脸恰好是上窄下宽,疤把两腮的肉皮一拉,拉成“瓜子儿型脸”,不光达不到毁容的目的,反倒起到美容的效果。而下颌上的疤和耳后的疤一样,很好掩饰,过几年留下一撮小胡子,就会把疤痕巧妙地遮盖起来。

不知是于汉甲长时间保持一种姿势不得劲儿、还是想反抗,他猛地一扭头,把个鼻子亮在了吉光的嘴跟前。吉光后悔刚才光沿着脸边儿看,没往正中瞅,耽误了一些宝贵的时间。咬耳朵还得考虑咬两口还是咬三口,咬鼻子这个突起的肉疙瘩,一口就解决问题。凑巧于汉甲长的又是个蒜头鼻子,虽没经验可寻,但吉光一看就知道,这样的鼻子一准比鹰嘴鼻子好咬。

报仇的时刻到来了,解恨的时刻降临了,吉光咧嘴呲牙,擒住了眼前这个肉乎乎的小猎物。这时于汉甲的头本能地摆动了两下,不知是疼痛难忍还是憋得慌。

把全身的力气往牙上一聚,假如腮帮子上的疙瘩肉再一鼓,上下牙就会在鼻中隔处相遇,于汉甲的脸中央就会平平坦坦、没挡头儿了……

“嘴下留情啊吉光!”就在即将开咬的一刹那,站在一旁看呆了的于占吉发话了,他无力掰开吉光那老虎钳似的双臂,就算能掰开他也不忍心掰开。他知道吉光的脾气,知道不让他出这口气他会气出大病来,但出气也得有个分寸,出过了火后患无穷啊!

爹的话喊醒了近乎疯狂的吉光: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咬得越深结下的仇恨就越深,我不能只顾自己一时解恨,给全家埋下祸根。爹的话使吉光的牙从鼻孔处往上挪了一牙后才开咬,原打算咬成“鼻露孔”,现在两孔毫发无损;原打算咬下个“核桃”,现在只咬下了一个“小枣”。

“出来吧,出来吧!”吉光在喊干亭柱的同时,猛地一下把于汉甲从怀里推了出去。

被推出去的于汉甲又被干亭柱拖了过去。

“啪、啪、啪……”因于汉甲的脸上有血,干亭柱攥住他的脖领,巴掌雨点般地朝他的后脑勺上扇去。

“别扇了,别扇了,扇后脑勺儿容易把人扇成大傻瓜!”于占吉急坏了、吓懵了,他护于汉甲比护自己的儿子还卖力。吉光咬汉甲那鼻子时,两个脑袋粘贴成一个,他咋分也分不开,现在好分了,他搂住干亭柱的腰使劲往后拽,于汉甲使劲挣开被抓住的脖领子,拔腿就往外跑。

于占吉跑到门口送人不见人影,拔腿又往屋里跑。他跑到吉光跟前厉声训斥道:“你只为自己着想,知不道为弟弟、妹妹想想,往后咱这日子可咋过?你毁的不光是于汉甲,还毁了咱这个家。”

“别训他了。吉光没有错儿。”干亭柱把话题一转说,“占吉哥,你可千万别听信于汉甲有关小绵的那些满嘴胡言,俺闺女可没做过对不住吉光的事。”

“对住对不住无所谓了。”于占吉说,“反正吉光和小绵已经散了。”

“散不了了!小绵的工作我去做。”干亭柱说,“其实让小绵知道真相后,这工作连做都用不着做。”

“孩子们的婚事咱两家说了算,还有咱两家说了不算的呢!”于占吉说,“吉光这个惹事精惹下的祸,咱有啥好办法?你一抬腚走了,俺一家人能往哪里躲?”

“占吉哥,是我给吉光惹的祸,错是我先错,天塌下来我顶着。”干亭柱越说越激动,“常言道,亲戚过了门便是一家人,如今咱摊上这档子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事,没过门就提前成了一家人。”

“亭柱哥,我遇上好人了。”于占吉说,“于汉甲肯定还来找茬儿,你看咱该咋办?”

“现在都从地里干活,他找茬儿也得等到收工后。”干亭柱说,“我给你写个纸条儿,你到公社派出所把扈所长叫来。”

“还是麻烦你跑一趟吧,我算老几?人家这个档次的人是我能叫得动的吗?”不知为啥,一提到这种地方、这种地方的人,于占吉就有点儿莫明其妙地害怕。

“公身不自由,现在他有可能不在所里,在所里也不一定马上就能来。”干亭柱说,“我怕不等把他叫来,于汉甲一伙就闯进门。我在家能应付他们一阵子,光你和吉光在家可就惨了。”

于占吉连连称是,骑上自行车直奔派出所。他从未进过派出所,也从不想进派出所,他为自己从未进过派出所而自豪。但这一次他愿意进。

扈所长还没进村,于汉甲的亲兄弟、叔伯、堂叔兄弟们,就已闯进于占吉家的院子。于汉甲轻伤不下火线、到赤脚医生那里打了个白补丁后,亲临现场指挥。于汉乙、丙、丁手持大镐,于汉江、河、海挥舞棍棒,站在东北屋门口叫骂。假如这时从东北屋里出来的是于占吉,他就非“占凶”不可了。

于汉甲们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从东北屋里出来的竟是干亭柱,让他们有一种走错了门儿的感觉。

“有理讲理,有事说事,”干亭柱两手拤腰、怒目圆睁,“我看谁敢动武?谁动武谁倒霉!”

干亭柱说这话时,用的是训五类分子的口气。身为造反派头头儿的于汉甲,听不惯别人用这种口气对他说三道四:“你算老几?跑到这里来装五作六?”

“你是于方彪的儿子,干吉光是我的儿子,你爹算老几,我就算老几。”干亭柱说,“当爹的就有责任保护自己的儿子。”

“干家屋子的人到于家屋子来逞什么能?”于汉甲习惯性地把手一挥,“弟兄们,冲进去把他那锅碗盆勺儿、桌橱箱柜砸个稀巴烂,把吉光接好的那条腿捽开,把没断的那一条打断。”

“我再重申一遍刚才说过的那句话:谁动武谁倒霉。”干亭柱两手一伸,一条中间有“柱”的“肉拦杆”、拦在了本已掩好的屋门上。

“肉栏杆”打乱了于汉甲最初的计划。干亭柱毕竟不是于占吉,听他的口气、看他的举动,估计不是个善茬儿。可弟兄们撑着个打砸的架势站在这里,总不能不活动活动筋骨呀!你不是善茬儿咱暂不惹你,你拦挡在东北屋门上、咱暂不造东北屋的反,东北屋以外你总该管不着了吧?于汉甲大吼一声:“弟兄们,让东、西、南屋连同西北屋动动响声儿!”

应该说于汉甲给足了干亭柱面子,可干亭柱并不领情,他对打砸门窗的人们说:“我虽腾不出手来制止你们,但我必须给你们提个醒儿——打砸门窗就等于打砸自己,小扈来了饶不了你们。”

小扈是谁?于汉甲的弟兄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眼睛相互寻问着对方。

“刚才我去公社派出所找小扈,正碰上所里有事。他说亭柱叔你先走着,我随后就到。”干亭柱在欣赏他们这种表情的同时,把小扈的身份稍微露了露。

谁也不敢相信他所说的小扈竟是扈所长。于汉甲的怒目不再圆睁,眼皮搭拉了下来;打砸门窗的那几个,被“咔嚓”声搅得没听见干亭柱的话,仍没停下手中的活儿。于汉甲赶忙说:“快别砸了。”

“砸吧,砸得好好的,咋就不砸了呢?”随着自行车车撑一声响,扈所长出现在院子里,他的说话声很低,以至于被车撑的响声所掩盖,以至于越砸越起劲的于汉海,没注意到他的存在。

扈所长朝于汉江走了过去。扈所长腰里别着匣子枪,枪上的红穗头儿一甩一甩的。扈所长对腚朝他、只顾砸的于汉江,有一种本能的反感,这是无视他的存在。

这时的于汉甲也不敢再喊“快别砸了”,再这样喊就等于偏袒于汉海了。弟兄们都意识到于汉海的腚有危险,但慑于扈所长的身份,没有一个敢提醒他的。

“鳖羔子操的,反了你了?”扈所长飞起专业性的一脚,踢在了于汉海的腚上。

“哎呀我娘啊!”来自腚后头的踢推力,迫使于汉海的头钻进了被他砸烂的门窟窿里。

“哪个是于汉甲?”扈所长明知故问。他虽不认识于汉甲,但在刚进院的那一刻,汉甲的鼻子就把汉甲的名字告诉了他——于占吉叫他时,已把咬鼻子的事说给他了。

“我就是。”于汉甲怯生生地走了他跟前。

“他妈那个疤子的,你寻思现如今就没有王法了吗?”扈所长左右开弓,一个腮上扇了一巴掌。

于汉甲手捂双腮,手、腮一起颤,鲜血又一次从还没愈合的鼻尖处流了出来。他从小没挨过别人的打,只挨过他爹两巴掌,和派出所长这两巴掌相比,那根本算不上挨打,那只能算是爱的抚摸。

“你为啥给干吉光打断腿,咹?”也许是连踢带打使别在腰里的匣子枪挪了位,扈所长猛地把枪拔出来,朝空中摇晃了几下子,又重新别在腰里。

在拔出匣子枪的一刹那,吓得“汉”字辈儿的众弟兄脸上冒冷汗,吓得于汉甲裤裆里滴答水儿。

“扈所长,我错了,饶了我吧。”于汉甲在供述了打吉光的经过后,苦苦哀告。

“认了错就饶了你吗?那还要公安局、派出所干啥?”扈所长见面对他的于汉甲竟敢用“稍息”的姿势站着,便朝他伸出来的那条腿踢了一脚,“稍息”立刻变成了“立正”。

见干亭柱仍站在门上不动,扈所长对他说:“亭柱叔,把手搭拉下来就行,我看他们谁敢进。”

不光没人敢进,连往屋门跟前瞅的也没有了。当听到扈所长给干亭柱叫叔时,吓得他们突然都有了“便意”。

“砸物的从轻,打人的从重。”扈所长抬抬胳膊腕儿,掀掀袄袖子看了看表说,“天不早了,得抓紧处理,所里还有事等着我。”

“参与打人的,”扈所长朝南指了指,“站到南屋根儿底下。”

于汉甲、乙、丙、丁乖乖地走了过去。

“没打人光砸物的,”扈所长朝西一指,“站到西屋根儿底下。”

砸物的走到西墙根儿下后,院子中间还站着三个人,他们是赤手空拳前来助威的。

“你们三个把院中的大镐、棍棒堆到大门旁边后走人。”按说扈所长这种安排也不尽合理,怎么越是不干活的越让他们溜之大吉,越是卖大力的越把他们扣下呢?这不叫“奖懒罚勤”吗?

“站在西墙根儿下的面朝大门按矮、高个儿排成纵队。”众弟兄按照吩咐排好后,扈所长又嫌队列离大门太近,“向后三步退,后面退不开的在墙根下拐个弯儿。”

众兄弟按照吩咐各就各位后,扈所长开始训话:“按照法律规定——在不违背法律的前提下,顺口编出来的规定——不慎损坏财物要赔,故意打砸财物的,应该连挨打带挨赔。你们同意不同意?”

“同意,同意。”谁敢说不同意?

扈所长数了数被毁的门窗说:“一共砸毁了四副门、五个窗。门按三十块一副,三四一百二;窗按十块一个,一五得五十,一共是一百七十块钱。你们这一伙人平摊,凑齐了送过来。这个处理办法你们接受不接受?”

“接受,接受。”众弟兄没有一个敢还价儿的。

在挨打的问题上,扈所长打算发扬一下民主,争取一下他们的意见:“一种办法是我踢,另一种办法是你们之间相互踢,两种办法任挑任选。”

众弟兄纷纷要求相互踢,他们深知扈所长的“专业脚”、要比弟兄们的“业余脚”厉害多了。

“我所说的相互踢,并不是你踢我、我踢你,而是后面踢前面的,每人挨三脚,挨完踢就走人。”扈所长说到这里,忽觉得应该在这起贫下中农打砸五类分子家庭财物的案例中,有必要体现一下“阶级情”,以免让某些吹毛求疵的小人挑出毛病,于是在本已说完的话后,又追加了一句,“假如这一次打砸的是贫下中农的财物,每人都该挨六脚,鉴于受害户是地主,每人减免三脚。”

众弟兄连连表示感谢。

“刚才被我踢了一脚的这一个,”扈所长指着站在队列中的于汉海说,“站到最后边去,你现在只有踢人的责任,没有挨踢的义务。我刚才那一脚,一脚顶三脚。”

“谢谢,谢谢。”于汉海点头哈腰地在扈所长面前停了停,然后朝队尾走去。

“最前面的一个朝大门方向三步走!”扈所长这样指挥的目的,是为后面那一个“飞起一脚”,稳、准、狠地踢到前一个的腚上,所预留的起跑距离。

“第二个预备——”扈所长举起右手当发令枪,然后用力一下压,“紧跑三步,开始踢——”

第二个正好是前一个的亲兄弟,兄弟无缘无故地踢他哥,良心上总有点儿过不去。他边跑边琢磨,“紧三步”一步比一步慢,等兄弟的脚踢到哥的腚上时,简直不能叫做踢腚,只能算是推腚了。

“倒回去重来!”扈所长说,“你不正儿八经地踢,我可就要踢你了。”

第二个一听扈所长要亲自踢他,急了,三步并做两步跑,朝他哥的腚上狠狠踢了一脚。谁知这一脚踢得偏下又偏内,踢到了腚沟儿里,疼得他哥嚎叫着捂裆趴在地上。这一趴使连三脚没法进行了,当兄弟的怕连不起来无效,赶紧在当哥的两个腚槌儿上分别补了一脚。趴在地上的哥,由趴变为滚,嚎叫的声音也高了一个调门儿。

“别在这里耍赖皮,占着个好人的地方,影响下一个挨踢。爬起来滚!”——扈所长所说的“滚”,是走的意思。

当哥的两手捂裆、劈拉着腿往外走,两腿都快劈拉成小拱门了。

“拿上你那家巴什儿再走。”扈所长提醒他说,“想再回来一趟啊还是咋着?在这院子里没待够呀还是咋着?”

当哥的艰难地转过身来,一手拿镐、一手捂裆,“滚”了出去。

第二个踢走了第一个,第三个踢走了第二个……于汉海踢走了倒数第二个后,也想走。

“先别走,给你安排个活儿。”扈所长朝南墙根儿下指了指说,“他们四个得跟我到派出所去一趟,你暂切回家歇歇,半夜前叫上几个弟兄,把他们领回来。”

于汉甲、乙、丙、丁的脸,立时变了颜色。

扈所长带着他们四个走了,于占吉悄悄溜进家门。干亭柱让他去叫扈所长时,他先拐个弯儿去了帽子家。他对她说,为以防万一,你先放下手中的活,到我家的胡同口上迎迎吉亮和吉霞,让他们收工后别回家,先在外边躲一躲。

从派出所叫来扈所长,于占吉也没敢领着他回家,而是在不远处把大门指给他,自己悄悄躲了起来。

扈所长把于汉甲四兄弟带进了派出所的一间黑屋子,两个民警把他们踢滚了堂,打得叫了娘。

“别打了,别打了。打滚了堂咋行?”暗里让民警打滚了堂的是扈所长,明里不让打滚了堂的还是扈所长,“起来吧,起来吧。回去后三天之内凑齐一百七十块钱,交到干吉光手上,就没你们的事了。”

“扈所长,吉光咬了我的鼻子,按理也应让他赔我钱啊!”于汉甲想爬爬不起来,趴在地上向扈所长诉委屈。

“你打断他的腿是故意伤害,他咬你的鼻子属后期正当防卫,这完全是性质不同的两桩事。”扈所长朝于汉甲一瞪眼,吓得他不敢再“委屈”了。

两个民警把于汉甲是四弟兄拖出屋、锁上门。来领他们的几个兄弟,领又领不走,背又背不动,只得敲开公社驻地附近一家亲戚的门,借了一辆地排车,把他们拉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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