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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听舅舅讲那过去的事情

于家屋子接连迎来了两桩大喜事:吴洪敏和小果她娘、于法子和大运他娘,这两对新人双双在昨天登记,在今天结婚。

自打文化大革命以来,村子里时兴喜事新办,这两对新人的喜事,比新办还新办,应该叫“喜事新新办”:锣鼓队不用了,喜屋以旧代新、嫁妆以旧代新,毛主席像下定终身;两人面对面借用喝交杯酒的动作,各自把红宝书往各自的胸口上贴了贴,就算结婚了。

说这两对新人“喜事新新办”,是指他们把结婚时那些烦琐的礼节简化了,招待亲朋的宴席去消了,但街坊们送来的人情钱还是照收不误。因为人情钱属于“往来账”上的钱,收了不能算收,应该叫“暂存”;支了不能算支,应该叫“暂付”,“存来付去”的换着好看而已。你有喜事不收,人家有喜事你不支,街坊们会说你井水不犯河水,会说你不懂人间事理。

于占吉把两张面额两块的钱递给吉亮说:“一户两块。”

“以前随人情,关系一般化的户咱都是随一块。”吉亮说,“这两户和咱家的关系都一般化,咱为啥随两块?难道您也想巴结当官的?”

“这两家咱虽都随了两块,但我还是按一般化关系处理的。”于占吉解释说,“这两对儿新人的婚姻,和一般意义上的婚姻有区别。一般意义上的婚姻是一男娶一女,这两对新人的婚姻是两户合一户。假如他们不是两户合一户,而是各娶各的、各嫁各的,我不得随四户人家的人情钱吗?所以看上去是一户随两块,实际上还是一户随了一块。”

上午去这两家送人情钱的街坊们,走在路上时还叽叽咕咕地议论:什么喜事新新办呀,说到底不就是为了省钱吗?到了下午,街坊们的看法就变了——两对新人合伙儿,把公社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请来了。先别说请他们来演出花多少钱,光是给他们定在饭店里的那几桌饭,就比在村里省去的那几桌庄户席贵多了。到了晚上,那些说风凉话的街坊们,都开始为自己的“小人之心”脸红——公社电影队的马车也来了。

一个在路北演,一个在道南放;愿意看电影也行,愿意看戏也中。反正都是宣传毛泽东思想,都能提高思想觉悟。

一个在路北演,一个在道南放,这该咋叫呢?叫对台电影不行,叫对台戏也不中,就叫它对台电影戏吧。

过足戏瘾、电影瘾后,街坊们满意地说,请来宣传队、雇来电影队,这是两对新人撒向全村人的两把喜糖,这是对街坊们的最好答谢呀!

于占吉是个电影迷,也是个戏迷。假如站在两个场子中间的大道上,回过头来过电影瘾,轮过腚去过戏瘾,那该多过瘾啊!可于占吉没有去。因为今晚的电影和戏,有为大运他娘嫁人而庆贺的成分。一场又一场地批斗他熬过来了,一回又一回地打骂他熬过来了,这一次大运他娘嫁人他受不了了。如果文化大革命晚发动一年半载的,娶大运他娘的就是他,而不是于法子;如果以挨批挨斗作代价,能把大运他娘换回来的话,他愿意天天挨批挨斗。爱情无价呀!

“没去看电影、看戏的吗?”帽子家一拉风门子走了进来。

“你来的可真不是时候,我正打谱儿去看的。”于占吉提起撑子,作出要走的架势。

“你去看的,我在家替你看门儿。”帽子家朝外面指了指说,“走吧!”

“你原本是来串门儿的,我能让你看门儿吗?”于占吉又把撑子放下了。

“知道你不去我才来的。”帽子家酸溜溜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样,看见大运他娘嫁人,心里不是个滋味儿吧?歪倒醋坛子了吧?”

“你咋单说实话呢你?”于占吉原本是想笑着说这一句的,不料怎么也没能笑出来。

“你这个平日里爱说爱笑的人,今日咧不开嘴儿了吧?过来、过来,我帮帮你的忙。”帽子家见他不往跟前凑,就转到他身后,把双手伸向了他的两个胳肢窝。

于占吉被迫咯咯地笑起来。

“这还差不多。今日我就是为着让你笑,才到你这里来的。”帽子家说,“潘家屋子那头儿催着吉亮去见面儿呢!”

“一趟趟地为孩子们的事干跑腿儿,这让我该如何感谢你才好呀!”于占吉抽出一支烟送到她嘴上,躬腰为她划火儿。

“今下午我到潘爱武家一串通,一家人没有一个不愿意的。”帽子家说,“模样儿长得好就是沾光,全家都相中了吉亮这张脸。”

“全家都相中了?”于占吉问道,“他们一家人怎么会都认得吉亮呢?”

“咱于家屋子的锣鼓队全公社出名。”帽子家说,“今日这个大队来请、明日那个大队来求,又加上潘家屋子人口多,人多结婚的就多,一听到锣鼓响就都凑过去看热闹,次数多了还不就认得了?”

“这闺女她爹叫啥?”潘家屋子四十岁往上的男人,于占吉能叫上名来的不少,他不认得潘爱武,说不定会认得潘爱武她爹。

“男人起了个女人名。”帽子家说,“叫潘十妮儿。”

“不认得,不认得。”于占吉说,“女人起男人名,男人起女人名,他家里这是咋弄的?”

“潘十妮儿亲姐、亲叔伯姐加起来一共是九个;亲哥、亲叔伯哥也有好几个,但都没活过三个月。潘十妮儿落生时,一家人既高兴又害怕,怕他不长命,就给他起个闺女名,让他的九个姐姐护护他、带带他吧。”帽子家说,“这潘十妮儿年龄比你小,看上去长相比你老。一圈儿胡子围着嘴,头顶前面掉没了毛儿。”

“他爹长得好看不好看与咱没关系,”于占吉问道,“他闺女长得咋样?”

“我看不怎么样,模样儿和从她爹脸上刻下来的一样。”帽子家说,“咱看着不怎么样白搭,只要吉亮相中了就行,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嘛!”

“对,对呀!该我管的我就管,不该我管的我不管。”于占吉又问,“去的时候你说咱该准备点啥?”

“啥也不用准备,出上个光腚子人儿(一点彩礼也不用带的意思)就行。”帽子家说,“亲家那头儿愿意在这个月的月底以前见面儿,具体日子由咱定,让我问问你同意不同意。”

“同意,同意。”于占吉说,“一分钱也用不着咱花,哪有这种便宜事儿?”

“你同意了我也就该走了。魏家屋子八个高帽子,明日一早就得交货。凑巧家里又没有现成的,看来今黑夜我是甭想睡个囫囵觉了。”帽子家边往外走边嘟囔,“别看糊一个高帽子比糊俩灯笼还贵,糟蹋人的这种钱,我还真就不愿意赚呢!”

“妗子,你咋不玩儿玩儿走?”还没等帽子家伸手去推,风门子已被罗玉春拉开了。他叫的这个“妗子”,可不是把帽子家当成亲妗子提前叫着,他是把于姓人家都当做“姥娘家面上”的人看待。凡吉光他们叫婶子、叫大娘的,他都叫妗子。

“年下给我送的东西还少吗?没出正月咋就连酒带菜的又提溜来了?”于占吉亲切地数落着外甥。

“大舅,今后晌我得在您这里待到过半夜,干拉呱儿怕您打了盹儿,喝着酒拉能提精神。”罗玉春说,“公社革委组织的一次规模空前的批斗大会,后日就在咱大队召开,目的是为下一步各大队夺权造声势、做准备。”

“规模空前?”于占吉晃晃悠悠倒退了两步,一腚蹾在了椅子上。

“大舅,用不着紧张、也用不着害怕,这一次是真正的文斗。不动拳、不动脚,批判你们是假,考察各大队新、老干部的思想觉悟和批判能力才是真。打个不好听的比方,就是拿你们当靶子,让新、老干部们练练准头儿。”罗玉春说,“刚进驻咱大队的工作组,分配给我的任务就是批判您和俺二舅,因为您俩都参加过国民党军。”

“玉春啊,我现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于占吉说,“只要对你的进步有利,你让我讲啥我就讲啥。”

“大舅,就把您和俺二舅参加国民党军的经过,从头到尾讲给我听听吧。”罗玉春说,“这事我还从未听您提起过呢!”

“不光你,这边你表弟们知道得也不多。谁都喜欢大谈自己的‘过五关斩六将’,没有愿意讲‘夜走麦城’的。”于占吉说,“抗战抗反了(当地对参加过国民党军人员的戏称)又不是件光荣事,谁愿意整天把它挂在嘴上?”

“大舅,您这就讲吧。不给我讲明白了,后日我咋批判您?”罗玉春边说边掏出了笔记本。

“这就讲?这讲这就讲。”于占吉破例没掏旱烟袋,而是从抽屉里摸出了一盒烟卷儿,“我和你二舅,都是从平原县第五乡村师范学校走出去,参加国民党军的。我比他早二年毕业,他比我晚二年参军。滕县保卫战,是我参军后亲历的最大一次战役,也是最后一次战役。唉——,不愿意去想这些事,一想脊梁沟子就发凉,身子就一个劲儿地缩,就觉得裤也肥、袄也大。咳,咳咳咳咳!”

“忘不了那一天,就算是爹生日、娘生日、我生日都忘了,也忘不了那一天。那一天是1938年3月16日。之前,我们45军第127师,已在滕县城东关固守了七天,师长陈离亲自坐阵指挥。16日上午,东关南半部的寨墙,被日军炸开了一个十几米宽的缺口。在数十挺轻、重机枪的掩护下,日军窜入缺口外的壕沟内,接连对我守城部队进行了五次进攻,都被我们击退。下午傍落太阳时,日军又发动了第六次进攻,各种火炮增加到三十余门,集中轰击东寨门。并不断向城内和火车站附近射击,企图阻止我军的增援部队。在强大火力的掩护下,日军直扑东寨门,双方伤亡惨重。随后日军的第二梯队又冲了上来,双方展开了肉搏战。街道上前后左右有我,左右前后有敌;巷子里你中有我,我中有敌,街道上、巷子里都打乱了遭儿了。”

“我这是第一次参加肉博战。说句真心话,我不是一般的害怕。让我用枪打敌人我敢,用刺刀刺敌人我不敢。”

“不敢是还没到时候!你说不敢杀鸡,假如你不杀鸡就杀你,你能不杀鸡吗?你说不敢杀人,假如——不用‘假如’了,敌人就在面前了,你不杀他、他就杀你,你能不杀他吗?以上所说的这些在脑子里刚一闪,就容不得我再想了,一个大个子日本鬼儿的刺刀,已冲着我的胸膛刺过来了。时间就是生命,这时才体会到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人在求生时所发出的力,是这个人所能发出的力的极限,我居然把高我一头、粗我一圈儿的敌人的刺刀,从胸前拨了过去。刀尖儿带着一丝凉风从我耳边滑过,惯性使大个子又靠近了我一步。我趁他在还没站稳的当口儿一刀刺过去,正刺中大个子的胳膊,枪从他手上掉了下来。正当我挥刀朝他胸口刺去的时候,脊梁上不知被什么东西重重地顶撞了一下。紧接着,就有一个人的脊梁贴着我的脊梁溜了下去。我猛地回头一看,贴我身子溜下去的是我的一个战友。一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日本鬼儿,正从战友的胸膛上往外拔刺刀。我一下子明白了,刚才顶撞我脊梁的就是刀尖儿,只不过这刀尖儿是穿过战友的胸膛,隔着战友的脊梁撞向我的。”

“战友紧贴我的身子躺下了,为了国家、也为了我,躺下了。他把没用完的力气通过‘顶撞’,输送到了我的身上。我顿觉腿上的筋骨嘎巴嘎巴响,顿觉胳膊上的肉疙瘩胀得慌,我的牙咬破了我的唇,我的眼里在往外喷火,小狗日的‘娃娃脸’,俺爹俺娘就是为杀你而生下我的。娃娃脸啊娃娃脸,你不光杀死了我的战友,还让我错过了杀死大个子日本鬼儿的大好时机,你欠了我两条人命。今日不把你这红朴朴脸皮变成一张黄表纸,我就不姓于。”

“城内我军的喊杀声震天,日军的哇啦声刺耳。我挥刀朝娃娃脸刺去,几个回合下来,娃娃脸渐渐招架不住,一个劲地往后退。他慌不择路,从大街退到小巷,我追到小巷。这小巷里也在进行着零星的肉搏战,他被逼无奈又退到一户人家的院子里,当我踩着院中的一片尸首眼看就要追上他时,他无处可逃,只得退到了院中的北屋里。”

“见我离他越来越近,娃娃脸不得不转身应战。又是几个回合下来,他已只有招架之力,没有还手之功了。我步步紧逼,一直把他逼到了一个墙角下,我那明晃晃的刺刀,透过他那软软的胸膛,戳到了硬邦邦的墙上。血从娃娃脸的嘴里涌出来,流不迭,又从鼻子眼儿里往外冒。娃娃脸的脸盘在变小,脖子在变软,头在搭拉、腿在弯,身子极不情愿地缩在了墙角下。见他红扑扑的脸蛋儿真的变成黄表纸的颜色了,我才敢把刺刀从他胸膛上拔出来——从肉搏开始到现在,我只刺伤了几个,一个要命的也没有,这回得玩儿个保险的。”

“杀了娃娃脸,忽然感觉到右腿的下半部有点儿疼,挽起棉裤一看,腿肚子上的那个伤口,足有小孩子嘴那么大。这是在肉博的过程中被娃娃脸刺伤的。”

“院外的大街上,已很少听到我军的喊杀声,满街筒子里‘哇啦哇啦’的,可能是鬼子的援军又到了。咋办?往院子外面逃,对于腿负重伤的我来说,无疑于自投罗网;院子四周的围墙越不过去,要想躲过这一劫,只有打北屋后墙的主意了。拖过两具鬼子的尸体当垫脚,从北屋后窗往外一看,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后面竟是一片树林子。”

“我用刺刀在北屋后墙上连剜带戳,很快就戳出一个比身子粗一圈儿的窟窿。探头往外一瞅,从窟窿到地平面足有四、五尺高,先往外钻头有危险,我就用枪一撑,先把两条腿送了出去。身子刚落地,远远看见树林子里有一个人,那人头上没有了军帽,认不清是自家弟兄还是日本鬼儿。我有些害怕,但很快就不害怕了——那人把枪当成拐棍儿拄,走起路来东歪西斜、摇摇晃晃,一看就知道是负了重伤。假如是自己人,就算他交了好运;假如是鬼子,就算他倒了血霉。还没等走到他跟前,我就从被血染红的军服上,认出是咱们的人。”

“他叫周明清,两条腿上各挨了一刀。我问他是不是想当逃兵,他拍拍双腿不好意思地说,不当逃兵就待在这里等死,死不了也是部队的累赘。我说我是剜窟窿逃出来的,咱兄弟俩就相互帮扶着捡条活命吧。周明清说,帮也是你帮我、扶也是你扶我。你还能一瘸一拐地往前走,我这身子离了拐棍儿就倒啊!我说我就算是你的一条拐棍儿吧。”

“天已暗下来,他把左手搭在我肩上,我用右手搂住他的腰,俺俩三步一住、五步一歇,顺着一条林中小道往前走,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走了多少路,总算看见了一个小村庄。我们来到村头一家亮着灯的院落跟前,刚一敲门狗就狂咬起来。一狗咬、狗狗跟着咬,不但把这一家的灯‘咬’灭了,相邻几户的灯也被‘咬’灭了。周明清说,咱再往街里走走,看看有没有亮灯的。我说走也白走,不等咱到狗就先叫,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谁家听见狗叫还敢点着灯?周明清说,老乡们也太不尽人情了,咱帮着他们打鬼子,他们连门儿都不让咱进。我说,这事咱也不能怨老乡,他们怎能知道咱是土匪、是鬼子,还是打鬼子的?我转身朝路旁一指说,老乡这不是还给咱准备了一个柴禾垛吗?钻进去睡一夜,总比睡在亮场子里舒坦吧?”

“正当俺俩朝柴禾垛走去的时候,大门突然开了,不是俺敲的那一户,是相邻的一户。从大门里走出一位穿羊皮棉袄、打白包头的老大爷,帮着我把周明清扶进他家里。”

“老大爷说,我是这村的村长。刚才你俩咕咕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孩子,委屈你们了。周明清抢在我前头说,谢谢了,要不是碰上您这位好心的大爷,今夜我这两条伤腿说不定就冻残了。老村长说,该感谢的不是我,是你们。你们在滕县城里打鬼子,为民除害,难道我连屋都不让你们进吗?他紧接又对老伴儿说,快添锅、点火,熬顿地瓜粥给孩子们暖暖身子。”

“身子被地瓜粥暖和过来了,周明清冻僵的腿因为有了知觉,所以伤口也就更疼了。豆大的汗珠儿从他额头往下滴,这些汗珠儿有喝粥热出来的,也有伤口疼出来的。老村长找来一个破棉袄,撕出一些套子烧成套子灰,敷到了俺俩的伤口上,紧接又把棉袄表儿撕成布条条,一边为俺俩包扎一边嘟囔,哎呀呀,口子咋这么深啊!可让那孩子们受了罪了。周明清说,再深也值,我这两条伤腿换了鬼子两条人命。老村长忙说,值,值。鬼子就象咱身上的饿皮虱子,捏死一个少一个,这帮没人性的东西们,可把咱老百姓害苦了。我说我比不上周明清,我只‘捏’死了一个‘饿皮虱子’。老村长咬起牙来又重复了一下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捏死一个少一个。”

“周明清对老村长说,我家是泗水的,离这里也就一百多里路,您能不能想办法儿给家里传个信儿,让俺爹派辆马车来接俺俩?老村长没好气地说,你看你这孩子,刚进门就打谱儿走。坐马车坐上一百多里地,还不把你颠得昏过去?我说,他不能坐车我能坐,俺俩住在这里动静太大,走一个少一个。给您添麻烦不要紧,我是怕给您惹出麻烦来。老村长连说有道理、有道理,我设法儿弄辆毛驴车,派人先把你送到泗水。”

“第三天鸡叫头遍,老村长让我躺在毛驴车上,铺着驴吃的、盖着驴吃的,怀里搂着我和车把式吃的,悄悄出了村。一路上晚住店、早套车,仅用两天工夫就赶到了周家庄。周明清家良田百亩、院落三座,顾有长工短工,喂有大骡子大马,是当地有名的大户人家。明清他爹重赏毛驴车夫后,马上派人去接儿子。等他把儿子接回来,我也走不了了——我的伤口化脓了。”

“周明清把我称做救命恩人,明清他爹把我称做是他这个大家庭的救命恩人,因为他家就周明清这一棵独苗儿。”

“当时我是因伤口化脓不能走,看样子不化脓他们也不让我走。半年后他们让我走了,并且是他爷儿俩坐着马车陪我一起回来的——我说的‘他爷儿俩’不是周大爷和他儿子,是他和他的闺女。他闺女后来就成了你的妗子。”

“大舅,这事您不挑明我也估摸个差不多,”罗玉春说,“因为我知道俺妗子她娘家就是泗水的。”

“周大爷相中了咱这个家庭,你姥爷、姥娘相中了你这个未来的妗子,两头儿的老人家当场就定下了这门亲事。”于占吉说,“咱这个家庭虽不如他那个家庭富,但在咱这里也算是个富户。假如后来划成分分等级的话,四川的刘文彩算是一级地主,你妗子她娘家算是三级地主,咱这号的顶多算个五级地主。”

“大舅,你参加国民党军的经历就这些?还有吗?”罗玉春勉勉强强记满了一页。

“我把自愿参军到偷着跑回来的全过程,都给你讲了,还要我讲啥?”于占吉想了想又说,“我讲的这些你不一定都能用得上,要不咱爷儿俩再来个一问一答,你问啥我答啥,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发挥发挥。”

“大舅,现在还说不到一问一答上。”罗玉春把笔记本掀到了新的一页,“俺二舅参加国民党的情况,您还没给我讲呢!”

“你二舅参加国民党军后打了几次仗我知不道,我只知道1949年他被解放军从江北撵到了江南,后又跟着老蒋从江南逃到了台湾。现如今他当兵还是当官我不知道,娶没娶妻、生没生子我不知道,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于占吉说,“玉春啊,你两个舅是两只乌鸦一般黑,在你要求进步的路上不是下绊脚,就是拖后腿,逢忙一点也帮不上。假如你这两个舅有一个当八路的,有一个当国军的,相互抵消抵消、中和中和也好呀!”

“大舅,临来前我对您报有很大的希望,但听您讲了这些后,感到非常失望。”罗玉春皱起眉头说,“俺二舅在台湾的情况您不了解,在大陆这边的经历又太简单,直接没法儿展开批判;您的经历虽比较复杂,但复杂白复杂,也没法儿批判。”

“没法儿批判?我使干唾沫蛋儿说了半天,难道对你一点作用都不起?”于占吉一听急了,“春儿啊,你认为咋好批判我就咋讲。”

“您讲的都是些实事儿,”罗玉春有些为难地说,“我也不能为着好批判,硬逼着您去撒谎啊!”

“大谎不能撒,咱撒点小谎还不行吗?也就是说,参加国民党军这样的大事咱不能改,但参军后所干的某些具体事可以改。”于占吉试探着和外甥商量,“你觉着我说的哪桩事不好批,我就想办法儿给你换一换。”

“杀死一个鬼子兵这桩事,我就没法批。”罗玉春说,“您杀死了一个鬼子兵,就算是抗日英雄,应该受到表扬才对。但我在批判您的大会上,能表扬您吗?”

“那……那就换成打死了一个八路军。我们和八路军也有擦枪走火儿的时候,一梭子子弹打过去,也有可能打死人。”话刚说完,于占吉忽又改口,“不行,不行,杀人是要偿命的。批也不要紧、斗也不要紧,割开皮剜我的肉也不要紧,千万别为着一句谎话,要了我的小命儿啊!我看咱就把‘打死一个八路军’,换成‘打伤三个八路军’吧。这样既有利于你批判,又对我无大碍。”

“行,行。这样一改,批判起来就有深度了,稿子写起来也顺手了。”自打进屋到现在,罗玉春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大舅,您再琢磨琢磨,当逃兵那桩事能不能也换一换?我发言的重点,就是批判您参加了国民党的军队。可您是国民党军队里的逃兵,这让我在大会上咋批判?要是能把当逃兵的事也换换,那就好了。”

“不想换便罢,要换还不好办?我看咱就把逃兵换成‘铁杆儿兵’。怎么个‘铁杆儿’法儿呢?”于占吉边挠头皮边琢磨,“咱就换成被八路军虏获后誓死不降,逃脱后冒着生命危险去追赶国民党军,由于在追的过程中迷失了方向,越追离国军越远,最后不得不回到村里。但身在老家心系部队,直到国民党被共产党撵到台湾,才死了心、泄了气。”

“这样换好是好,可您杀鬼子、当逃兵的事,这些年来不知跟村里人说了多少遍。如果咱按刚才您换的这些假事儿批,人家不说我在撒谎吗?”罗玉春既怕失去这两个得意的“情节”,又不得不这样问。

“春儿啊,你是个头脑挺灵活的孩子,在这事上咋就转不过弯儿来呢?”于占吉看着外甥着急的样子,心里直想笑,“是真、是假,不全凭我这两片嘴唇儿一张又一合吗?我说我过去是‘报喜不报忧’,光吹嘘自己如何杀日本鬼儿,只字不提打伤三个八路军的事;光说自己在国民党部队里当逃兵的那一次,不说被八路军俘虏后誓死不降,逃脱后偷偷跑回家,又偷偷追赶国军无果的那一次。经过这场触及皮肉——不对,触及灵魂的文化大革命,觉悟有了很大的提高,压抑在、掩藏在心底的这两条罪状,让我等不及、憋不住,如鲠在喉、不吐不为快了。”

“您出的这个主意对我写批判稿当然很有利,但对您有可能是引火烧身。”罗玉春说,“我怕他们借这个因由,下一步会对您进行专场批斗。”

“批又怎么样、斗又怎么样?这几年我不就是从批斗中走过来的吗?”于占吉说,“专场批斗会又不是专场枪毙会,怕啥?这几年我不要脸不要惯了,你把这些假材料当成真材料安在我身上,既能批得深、揭得透,又对你的前途有好处,而我该咋不要脸还是咋不要脸,模样儿和以前不会有任何改变,于占吉也成不了于吉占。”

“那……那我就听您的。”罗玉春想了想又说,“您参加国民党军的材料已经足够我批的了,可俺二舅参加国民党军的情况咱也得提一提,不批他几句,会让别人认为我有包庇他的嫌疑。”

“你二舅这些年来说了多少反动话,做了多少坏事我一概不知,可就像你分析的那样,不批他几句又不行?咋办呢?”于占吉倒背着手在地上来回踱了几趟后说,“春儿啊,有了。不光有了,我还按你的口气把话琢磨好了。你写上:俺二舅自打去了台湾后,誓死与人民为敌,我要坚决和他划清界限,和他断绝关系。你写上:蒋介石反攻大陆的贼心不死,假如参加反攻大陆的国民党军中有俺二舅,我就坚决要求上前线,和他斗争到底。”

“大舅,您这不是给我提供材料,您这是直接替我写批判稿啊!”罗玉春把钢笔往小荷包上一插,满意地合上本子正想起身,忽又坐下了来,“大舅,刚才咱只谈了你和俺二舅参加国民党军的事,有关您地主成分的事,我也得写上几句啊!”

“土改前我在家和长工一块儿下地,和短工一块儿干活儿,”于占吉说,“我待他们如同亲兄弟,从不小看他们,更不用说打骂了。”

“您家顾着长工、短工,就必然会产生剥削。”罗玉春用商量的口气说,“我……我就批判您剥削穷人行吗?”

“你姥爷、姥娘老来光吃饭不干活儿,算剥削;你妗子光管着烧火、忙饭,庄稼地里的活不闻不问,勉勉强强也算剥削;只可惜他们早已过世,这一次批判的是我。”于占吉说,“从春种到秋收,农田里的活离不开我,挥镰割麦,甩鞭子赶车,一年中亲自动手所生产出的粮食,足够三个人吃一年的。这样算来不是我剥削别人,而是变相地被别人剥削。”

“那……那我该怎么批您呀?”罗玉春为难地说,“光批您参加国民党军,不批您剥削穷人,我的批判稿就算是不全面啊!”

“我讲的是当年的实际情况,你在批判大会上真要把这实际情况讲出来,会让你我‘吃不了的兜着走’——你涉嫌包庇身为五类分子的舅舅,我涉嫌为自己的地主成分翻案。”于占吉说,“既是地主,就必然会剥削穷人。春儿啊,你写上你大舅长期剥削穷人的血汗——不,在这里用‘剥削’不行,既不确切、又不厉害,用‘榨取’比较合适,你写上你大舅长期榨取穷人的血汗,用穷人的血汗养肥了自己。”

“这一句挺好,您不教我,我还真就不一定能想出这么好的句子。”罗玉春的笔在写完这一句后,久久不愿放下,“大舅,这一句好是好,只可惜太笼统,缺乏具体事例。”

“那还不好办?你再写上你大舅曾用拳头——不,曾用皮鞭抽过一长工,曾破口大骂过一短工。”于占吉想了想又说,“不行,不行。打骂过一次太少,少了反而显得不真实。你写上你大舅曾先后鞭打过多名长工,破口大骂过无数个短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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