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透过简航病房的窗户可以看见一片树林,那里有一片草丛,曾经盛开的月季已经凋零,花瓣洒落一地,光秃的枝头就好像秋日里一口干涸的枯井,死气沉沉。景菱时常想,她和简航之间连告别都没有过,她莫名其妙的就失踪了,没有预兆,没打招呼,她是真的自私。
其实,她也曾经想过和他有个正式的告别,算是结束,可是他们真的无声的告别了,因为一场不期而至的车祸,一个她和他都不曾想象的结束,简航是不是正将她从生命中淡却,而后再忘记?
景菱感到恐惧,她不能让他遗忘她,他更不能像草丛中的月季花一样凋谢,他要醒过来,所以她不停的给他讲他们之间的那些不多也不少,不算浪漫却很甜蜜的故事,一遍又一遍。祈求他不要忘记。也许她是真的爱上他了。
不是说爱有多久,遗忘就有多长吗,那就让爱久的没时间去遗忘吧。
南方的秋天,总是来得那么急促,又走的太过仓皇,抓不住,也赶不上。
简帆走在学校里,法国梧桐的叶子被秋风吹的满地都是,她不曾知道她有多么眷恋这座绿树成荫的美丽校园,看身边擦肩而过的青涩面孔,简帆觉得心痛,那些无关痛痒的追寻梦想的岁月已经死了。
梦想是最难启齿的负担,它把我们隔在了关山之外,很多时候我们只能潇洒的躲过理想这架可有可无的战斗机,简帆想,我们总有自己的出路,可以过生活。
简帆拿着做好的简历,走向招聘会现场,她要和其他同学一样,把自己推销出去,以获得一份好的实习机会,那将是一份好的就业机会的开始。
太多的服装公司是来招储备干部的,版师和设计师的数目少得可怜,薪水微薄,而且实习时间太长,简帆便机灵的把眼光投向了和自己专业较为接近的广告公司的平面设计,结果有一家公司倒是很看好她,公司刚起步,求贤若渴,待遇很好,公司又在本地,简帆觉得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工作了,便迅速签了就业协议。
景泽的计划完全起了作用,他减时抬薪,利用公司的生理和心理上的优势,成功将简帆套入自己的公司。他想她是真的很优秀,无论从哪个方面他都觉得自己的计划堪称完美,至少他可以弥补对她一家心理上的亏欠。
他真的只是这样认为的。
简帆要上班,便不能再将小乌鸦整天带在身边,所以她决定每天早上将他送去医院的育幼室,她可以多交些费用,等到晚上下班去看简航的时候再顺便接他回家。
第一天她很早就来到了医院,还没进屋她就看到景菱在帮简航擦身体,嘴里还说着些什么,她觉得讶异,她没有立刻进病房,而是便跑去寻问了值班的护士,护士也显得有些尴尬,她说她也不是故意要隐瞒这件事的,只是景菱请求她不要告诉简帆,她说景菱每天这个时候都会过来,是故意和简帆来的时间错开,她说她是简航之前的女朋友。
听了护士的话,简帆没有做声,只是把小乌鸦拜托给了她,转身走回病房,景菱看到简帆起先也是吃了一惊,随后又紧张起来,正当她语无伦次不知该如何解释的时候,简帆却只是平静的说了一句谢谢。
声音柔和平淡,如今,她知道事情已经不能再埋怨任何人了,失去的已经失去,活着的才是一切,她没有理由拒绝一个真心对待她弟弟的人。
那是犯罪。
况且她还是小乌鸦的妈妈,虽然她还没有能力抚养他。
她也只是个孩子。
景菱没想到简帆是这样的反应,一下子激动的落了泪,也许也不光是激动,人们在不清楚如何表达一种情感的时候,落泪是最正确的方式。
景菱的眼睛在笑,也在流泪。有一种矛盾的美。
简帆在公司的头一个星期工作很顺利,她很勤奋,同事们也很照顾她,和她一起进公司的还有一个叫仇玉玉的女生,个子高挑,一头乌黑亮丽的波浪均匀的铺在了并不很宽厚的肩膀上,皮肤白皙,眼睛很有神采,整个人显得很精神,她是简帆和简航的高中同学,不过一直是和简航在一个班,而简帆却在另一个班。
仇玉玉是个很干练的女生,就像戚薇扮演的许多电视剧里的角色,简洁,随性,大方,干练,从高中的时候就看得出来,她不是那种会为了爱情而狼狈不堪的女人。她去看过简航,并为简航的事感到惋惜,不过转眼他又替景菱感到不平,他们兄妹做的又有什么错呢?那只不过是个意外。
对啊,那只不过是意外,他们又有什么错呢。简帆又有什么理由责怪他们。
本来新人进公司应该都要和总经理照个面的,可是简帆从进公司到现在都没见过总经理,公司同事说他是去外地出差了。这个差出的确实够长的。简帆足足有半个多月没见过总经理,不过,工作很顺利,这已经让她够满意的了。
见到景泽的时候,简帆很吃惊,这是景泽意料到的,他故意半个多月都不来公司,就是希望先让她适应这里的工作,不想她在上班第一天见着他就扭头走人,他要给她一点时间去适应一份工作,然后产生工作的情结,所谓的感情,然后再反过来用来拴住她。所以他也装作很惊讶的样子,把这样的相遇制作成一场巧合,意外,演一场不用负责的戏。
简帆仔细想了想,她也没有理由要离开公司,他们可以和平相处。她知道,如果有一天简航醒过来,景菱应该是她要感谢的人,那么她同样要感谢她的哥哥。即使现在她还是莫名其妙的讨厌他。
讨厌,只是她想当然的结果。
可是他们确实都没有犯错。我们何必把莫须有的罪名加在成长的土壤里吸收痛苦,然后生成恨,长成魔,再来毁灭自己。
也许他们都不是坏人。
只是上帝作弄了我们,而只有我是清醒的活着的伤的最重的那一个。简帆这么想,算是给自己的安慰。
景泽公司聚餐的时候,通常都会叫上星辰,他一直没什么朋友,独来独往。除了景泽,我想他的人生里也就只剩下钢琴,书本和发呆了吧。他并不富足,在孤儿院长大,喜欢钢琴,后来有个好心人送了他一台崭新的钢琴,那是他在孤儿院最开心的日子,那年他离开孤儿院去外面的中学读书,他住校,也带着那架钢琴。后来,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音乐学院钢琴系,他拿过很多比赛的奖,他把奖金全都给了支撑他童年的孤儿院,他的刚毅的面孔和他的心一样,别人读不懂,他不笑,不哭,也不闹,只是安静的看着,生命里的一切,欢乐悲伤,从来都不在脸上,你也别想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什么,他的世界太过安静,除了呼吸,只有钢琴的心跳。
沉默的孩子,是一片深不可测的海。
景泽深知这一点,这个男人孤独的善良,从他11岁时被人欺负而默默无语的时候,他就看得到。
星辰认识了简帆和仇玉玉还有公司的其他同事,其实早前他就认识了简帆,只是现在他认识的又是另一个简帆,他是想给她一些安慰,却不知道要如何用言语表达,只是看着她的时候会浅浅的笑,他说,他可以弹钢琴给她听。她点点头。她听过他的琴声,在学校的迎新晚会上,他的刚毅面孔,小麦色的肤色在镁光灯下,在黑色礼服的映衬下光彩夺目,他像个王子一样,台下的学妹们开始尖叫,为他的外貌,为他的琴声。
星辰经常会在聚餐的时候给大家弹几首曲子,只要那个餐厅有钢琴。
仇玉玉慢慢也喜欢听星辰弹钢琴,有一度她总是期待着聚餐的日子,期待再见到星辰。
这个外表干练的女人,似乎被星辰散发出的魅力迷惑的失去了方向。
简帆一直刻意与景泽保持着距离,心理上,他还是她的“仇人”。景泽也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看的出她敏感的就像是一只刺猬,有事没事裹着坚硬的刺在他面前晃过,像是在告诉他,离得越远越安全。
可景泽并不这样认为,也许把刺猬身上的刺一根一根拔干净,会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情,既然命运已经这样了,逃避又有什么意义,可是他还是觉得对她有所亏欠,也许他应该对她好一点,即使拔刺也要在不经意间给她一剂麻药,让她感觉不到任何一丁点的疼痛。
可是,他还没有开始做什么她就已经哭了,他慌乱了。那个下午,简帆跟他请假,说学校里还有些事情,教授让她回去一趟,他看的出她心事重重,可是他还是没有问出口,他让她早去早回,公司里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他以为她会和平时一样发一通他强取豪夺,压榨员工,什么乱七八糟的牢骚,可是她没有,她只是轻轻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他觉得她一定是又发生了什么,可是他不知道,在坚忍了两个小时之后,他还是拿上了外套离开了办公室,他看到她的时候,她坐在学校的小树林里,那里是大学情侣们约会的最佳地点,隐蔽,幽静,特别是夜晚的时候黑灯瞎火,情侣们便可以放肆的做一些尚且可以原谅的“苟且”之事,他找到她的时候天还没有黑,她低着头坐在那里,灰喜鹊大胆的在她面前踱来踱去,像高官视察民情。她越哭越汹涌,她膝盖上的一份纸质的文件被她颤抖的手握的皱巴巴的,小树林的斜径上时不时投来三三两两同情的目光,不少失恋的女生也会再回到这片树林用泪水去祭奠她们死去的爱情。
谁知道简帆是不是刚失恋了呢?
他就这么远远的站在她的身后,没有去安慰她,也没有离开。天快黑的时候,简帆终于擦干了泪水,她起身离开,走到垃圾桶旁的时候,她停了下来,又似乎是站了有好几分钟,也许是在犹豫,不过最终,她还是将手中握的温热的文件丢进了垃圾桶,头也没回的就离开了。景泽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在暮色下颤颤巍巍,像是要跌到地平线以下,他走到垃圾桶边,伸手捡起了那份被简帆伤心丢弃的文件:法国中央圣马丁设计学院入学通知书。
他是想要追上去安慰她,可是他知道不可以,他也无从安慰的起,他知道简帆是个倔强的女人,她的坚忍令人心疼,可是却不能被揭穿。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自己的脆弱暴露在别人的眼皮之下,她就是这样的性格。
放任她自己去承受,放任她自己去消化,就是给她最好的安慰。他只能远远的跟着她。也许她过得不好,他的罪恶感就会变得深重。
她难过,他也会跟着难过,自然而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