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才知道夜已经很深了,天空像一幅浓墨重彩的中国画,一种凄凉哀伤的底色着在粉暗的画纸上若隐若现。但是北京的路灯却摇曳着白花花的光亮,像两排迎接贵宾的东道主,照着宽阔平整的路面,一直蔓延到时光的尽头。
天有些凉了,我裹了裹身上厚厚的狐裘大衣,打了个冷颤。这件漂亮的银色狐裘大衣还是几天前一明哥买来送我的,当时他的眼中明明是充满着疼爱与宠溺的,像一位骁勇无敌的战神,难以名状的温柔起来,会让人窒息无措。想了想我们短暂的过去,那些飘零着缤纷飞舞的一个个美丽的瞬间,似乎无人惊扰,却痴缠不眠。
十八年的辛酸,三年的蹂躏,不到一个月的幸福。感觉心中还没融化的温柔,就那么浅浅地流进了土壤,覆水难收般决绝地消逝。老天,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承受了二十多年的痛苦,却换来的只是四百七十多个小时短暂的相逢,一飘而过的甜蜜。你如此的不公,究竟是为何?我不甘心呐!
一明哥,我想着你说过的每一句话,你身上的每一缕味道,你额头张扬的每一丝笑容,你的忧虑,你的担心,你的悲伤,你的快乐,你的欣慰,你的满足,你所有所有展现出来或隐藏不见的情感,我都感觉的到,它们就像是城市泛滥的爬山虎,郁郁葱葱地笼罩在苍白的天底下,也封存着我幼小而火热的心脏,难以自拔。但是你刚才在电话中绝情的话语,就仿佛一把把尖锐的铁铲,宁可挖地三尺,也要掘出厚硕强壮的根系。然后绿不再妖艳,密不再嚣张,爬山虎枯黄地碎落一地的惆怅,我的心,千疮百孔,暴露无遗……
仅仅几公里的小路,我像是走在大漠中那般艰难,尘土飞扬,漫天飘飞,遮住视线再也看不到前方的路途。
一明哥,我想你,好想好想见到你。但我又怕,怕自己永远永远就这样失去了你,湮没了你,丢掉了你,像没有翅膀的风筝,扯着丝线支离破碎的疼。
终于,我走到了一明哥家楼下,从下向上望去,微微的光亮透过桔黄色的窗棂幽幽地射了出来,洒在地上,像一地哀伤的音符,跳跃舞动,也洒在我柔弱的身躯上,在单薄轻盈的衣衫上附着了一层朦胧的美丽,看不到房间内隐匿的起伏与动静,看不到一明哥高大魁梧的身体,看不到屋子里满目温馨的快乐的流淌。只是胆怯的心,剧烈地跳动着,不是迫不及待的渴求,而是难以掌控的选择,我愕然……
借着点点的灯光,我从皮包中翻出一明哥为我配的大门钥匙,扭开锁,走了进去。
推开房门,依然是熟悉的一切,海棠花肆意妖艳地绽放着,散布在角角落落,每一寸我们停息欢笑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烟味,强烈浓郁,迅速扩散着,打乱了整个局面的和谐。
我敲了敲卧室虚掩着的白色小门,上面有我刚住进来时贴上去的两张米老鼠海报,可爱的表情,正夸张地咧开嘴笑的得意非常。一明哥,似乎所有的记忆从未改变,所有的美好依然持续,所有的痛苦已然完结,我看到我们曾经畅快凛冽的时光,出演着无法言喻的愉悦,精美绝伦。
走进卧室,我看到了一明哥。那个为了我可以放弃一切的男人,那个找了我十几年坚持不懈从不改变的男人,那个一心一意说会爱我一辈子的男人,那个抱着我坐在草垛子上数星星看月亮的男人,那个夜幕中相拥而眠的男人,那个我深深记着并且从不能遗忘的男人。此刻,像个落魄失败的老虎,蜷缩在床尾,一根一根地抽着烟,明灭的火星,闪烁着莫大的悲伤与无奈,笼罩封锁。一明哥瘦了好多,也憔悴了好多,青色的胡渣密集地钻了出来,附在下巴及嘴唇之上,像街上行乞的流浪者,无依无靠,让人心生怜悯。
我走过去,跪在一明哥身旁,替他掐灭了手中燃着的烟,帮他理了理凌乱披散着的头发,默默地望着他,眼泪像守不住的洪流,涌了出来,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早已熟稔于心即使在梦中也出现过千万遍的那张脸庞,只是原来的神采奕奕,现在已经被忧郁的道道伤痕所覆盖,所遮掩,不过,我还是义无反顾地爱着,无论曾经欢欣的笑容,还是现在厚重的忧愁,他的样子,他的光彩,从没有停息闪耀着夺目的光,顺着光的指引,我会寻觅到属于自己的象牙塔,并且征服它,占领它。我不会怕,因为有个人,一直在身后,像一道无坚不摧的风屏,遮风挡雨,抵曝御寒……
我去洗手间打了盆清水,用毛巾沾着轻轻地帮一明哥擦了擦油腻的脸,心像裂开般疼痛,他一直默默地看着我,无只言片语。这个还是那个在“夜魅”中勇敢地拉住我并且喊出我名字的杜一明吗?究竟是什么让这一切在突然间翻江倒海地颠覆了原本的幸福?我拧着眉头,怜爱地***着他柔顺的头发,说:“一明哥,为什么?为什么要说出电话中那些分手的话,为什么要选择逃避我,放弃我,离开我。你是知道的,我爱你,如同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一样,可是为什么你要停止我们之间这份爱的交融,你知道它有多么来之不易吗?当初就是在这里,你说要照顾我一生一世,要呵护我一辈子,要爱我到永远的,你说过的!可是现在,你就这样一句话要将它们全部都给否决了吗?你好残忍呐!一明哥,我可以给你一切,爱情,甚至生命,我可以不去理会任何人的嘲弄与诋毁,只要我们每天都是快乐的,那就足够了。我好希望刚才你说的话只是一场虚拟的梦幻,并没有存在过。一明哥,告诉我好吗?告诉我你究竟承受了什么样的难言之隐,竟然可以让你下决心扯断我们相持了十几年的感情,再大的苦难,我们可以共同去对抗啊,不是吗?走过了那么多的泥泞与曲折,还会在乎眼前的阻碍吗?”
望着一明哥有些痴呆的眼神,我垂下了目光,说了那么多挽回的话,其实只是想继续我们未完的人生旅程,我觉得这份爱相守的太过短暂,太过仓促,它不应该就此结束,中途搁浅,它应该是光芒万丈的,像罗密欧与朱丽叶,像梁山伯与祝英台,像白娘子与许仙,像所有所有无怨无悔的付出和爱情的见证,它应该无边无垠,广袤悠远,细腻绵长……
一明哥仰起了头,我能看到他眼睛中浑浊的流淌,那么明媚,那么忧伤,他说:“海棠,对不起,一明哥哥对不起你,是我做错了事情,是我愚昧,是我混蛋。其实在你离开的第二天,张雅丽到公司找过我,当时她哭得很厉害,我就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说她最慈爱的爷爷去世了,你也知道,她的奶奶因为家族遗传的心脏病很早就离开了他们,而她的爷爷一直都没有再娶过任何的女人,就只是一个人寂寞地生活了几十年,她说这个世上,除了她爸爸,就只剩下她爷爷这一个亲人了,而且她的爷爷对她特别的疼爱,她一直想好好孝敬他的,但是就在上星期,她的爷爷由于急性脑出血还来不及送到医院,就去世了,她说她当时很心痛,却没有地方可以诉说,就找到了我。那天晚上,她拉着我去了酒吧,点了整整一桌子的烈酒,毫不犹豫地喝了起来,我怕她出事,就替她喝了不少,然后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但是次日早上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酒吧包房的床上,身上什么都没穿,而张雅丽就躺在我身边,同样是赤裸着的,雪白的床单上,殷红的血像糜烂开放的罂粟,刺得我眼睛剧烈的灼痛。那一瞬间,我顿时明白过来,我伤害了雅丽,伤害了你,伤害了我们之间彼此绝对的信任与堪比金坚的感情。海棠,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我始终无法原谅自己那天犯下的错,也无法再次面对你,所以,请你离开我吧,我是个混蛋,混蛋……”
我看到一明哥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一遍又一遍。飘飞的眼泪,从我们的眼角调皮地钻进空气中,蔓延开来。我扔下手中湿漉漉的毛巾,紧紧地抱住他,那一刻,无论结果怎样,我只想就这样好好地抱着他。只是这样,再一次,好好地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