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兴叔,晨兴叔在家没有?”
父亲院里劈着柴,下了工帮着奶奶务弄晚饭,听到叫抬头“你是······”门槛外蓝黑褂年纪十五六男孩有些面善,但一时想不来名字来。
男孩笑盈盈抓抓头不好意思迈进了门槛“您是晨兴叔啊。我叫二子,是西边街老李家的,我爹叫李全友。哦对了晨兴叔,那个······”二子想起了正事严肃表情,可刚开口说正话却被举着个大铲子奶奶凑热闹打断“哟,你是西边街老李家的?那你爷爷是李庆祥是不是?晨兴,他是你西边庆祥老叔孙子,你闺女做满月那天你全友哥还来咱家帮忙来着。”
“哦。”父亲恍明。
“嗯,是的。”二子恭敬近前一步“奶奶,以前曾经听我爷爷说过,年轻的时候跟这家的爷爷一起挑着担子去山西卖过毛笔做过小买卖呢。”
“是地是地可不咋地,呵呵呵。唉,可惜呀,他老哥俩前前后后每隔多少日子都就···唉,不提这个了,总归咱这俩家都相好不赖。孩子你知不知道你爷爷的妹子,就是你老姑还是奶奶给做的媒嫁到奶奶娘家门上了呢。呵呵呵···”
“哎哎。”二子点头应是“哦对了!”猛然差点忘了正事,再进了前“晨兴叔,我就是为这事来的。哦不是。”有点着慌语无伦次了。
“别慌孩子,慢慢说啥事啊?”奶奶左手安抚二子肩头。
“嗯。是这样的奶奶,今天我爹让我去趟老姑家走亲戚,临回来的时候家里来了个大娘说是晨兴叔丈母俺香云婶子的娘,她是听出去买东西老姑说南流来了亲戚才慌慌张张赶来的。大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回到咱村就来捎信,说孩子病了,让晨兴叔赶紧过去看看去呢!”
“啥,孩子病了?”奶奶吃惊不亚于父亲,“这咋刚住对月几天孩子就病了?”瞋凝着来捎信的。
“嗯。让捎信的大娘看起来挺慌张的,我也是没回家直接就来了,晨兴叔你还是去看看去吧!”
父亲凝锁眉头,已然煞白了大脑“嗯,我会的。”
“那行。那信捎到了,晨兴叔,奶奶我也该回去了。”二子说着就转了身。
“我送送你。”奶奶紧跟着送到门口“有空上家来玩啊?”
“哎,奶奶您回吧。”······
父亲拧身回屋里抓了件衣服穿上,院里调转了自行车。“晨兴,你这就去?”奶奶回院扶在车把上,担心“现在都擦黑了,要去也得明儿个天亮再去呀!这一出十几里路,道儿又不好走···”
“娘,我不放心!”父亲屯满眼全是。
“这···那好吧,我这心里也放不下她们娘俩。”奶奶放开了车把,“我上屋给你拿手电筒,就是在路上搭个黑也能照亮道。”
“娘我去拿吧。”置下车,父亲转回屋取来手电,推车“娘我去了。”
“哎。路上小心点。”奶奶惦记“还有,要是有什么,就把香云和孩子赶紧接回来。咱家的孩子和媳妇不能老麻烦亲家不是。”
“哎,娘我知道了。那我去了。”从家门搬出来车,蹬上车飞驰而去。
站在大门口,奶奶凝望着远去地父亲“路上慢点——!”放下安嘱的手,炒菜的大铲子攥抱在心窝子口“阿弥陀佛老天保佑,您可要保佑俺们大人孩子全家平平安安的呀!”
“香云?娘?”十月寒冬,父亲哈气腾腾赶到姥姥家时天已经黑了,车子被放弃倒去墙的。已经懵的方向,唯一认知的是要紧去有灯光的小南屋。
“咦,我咋听像晨兴喊得声儿呀?”姥姥和母亲侧卧在床,一边一个守护着襁褓中稍待安睡的孩子。母亲累怠的眼皮在婴儿安睡后小小憩息。展不开的眉头,未拭干的泪痕,手指轻轻拍抚襁褓不肯歇息。即使合着眼皮,母亲揪虑的心哪能可以放下一秒钟。姥姥这么一说,母亲睁开了眼睛,像是一场梦,好像在梦里也听到了父亲的声音。“晨兴。”母亲清醒了那不是梦,翻身下床趿拉鞋子。父亲撩门帘进来了,进门一瞬与母亲抬去光束交叠在一起。母亲泛涌水雾的眼睛像一面镜子牢牢地把父亲印在了瞳孔里。“你来了?”
“嗯。”父亲心疼了,几日不见,母亲那双红肿的眼睛已不知被多少泪水侵扰过。父亲躲开了,因为他想知道泪水的答案,泪水的背后。“孩子怎么了?”两三步已经来到床边,撑身俯下,借助灯光下,孩子,已经扎根心里的牵挂。
“哦,”母亲刚想回答,近到跟前到父亲清晰的脸“你脸怎么了?”父亲脸上擦破了一块,现在还向外渗着血渍。
“没什么。”父亲急着赶来,来的路上父亲与车一起摔倒,脸上被磕破一大块。无心暇顾,父亲爱怜拂去孩子脸颊,娇疼的模样在手指下轻轻滑过,滑过后粉嫩小脸清晰不能再清晰了眼球“香云,孩子脸上···?”父亲惊愕望去母亲,粉嫩小脸上凸起一块拇指肚大小的红斑!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母亲哭诉摇着头,满腔苦楚如何倾诉“做完满月的时候它只是个小红点,后来只是长了一些却不是很明显。直到来娘这住,孩子脸上小红点就跟疯了一样一天一个样子在长。我跟娘害怕抱着孩子去村里大夫那瞧过,大夫说可能是胎记。可是,可是胎记不能一天天随着长的吧!孩子一直哭,一直哭呜······”母亲已经哭成个泪人“刚刚只有这几天,脸上红疙瘩就已经长成这么大了呜······照这样下去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呀呜······”
“孩子别哭了,别哭了啊。”姥姥心疼母亲替母亲擦着泪,自己眼眶泪水也是随着‘扑嗒扑嗒’往下落。
“娘。呜···该怎么办呀呜···?”环搂在姥姥胸膛,母亲是一个无助的孩子。
“孩子别哭,没事的,没事的啊。”拂去母亲头发,姥姥的心都被哭快碎了。
“香云,”父亲叫母亲,喉结哽咽男人不轻弹的东西“收拾一下,我带你和孩子回家。”
母亲泪眼朦胧着父亲,父亲可以让母亲读懂的心。在袖口横过眼泪之前,母亲重重地点头“嗯。”放开了姥姥,迅速收拾带来的该带走的。父亲欣慰母亲应诺,背过身,掌心揉去眶颊不能让母亲看到的东西。
姥姥慌了,“哎呀,这说走就走。这黑灯瞎火天有这么冷,你们还带着个刚满月的孩子,这道路上可咋走啊?还是今儿晚上在这住一晚到天亮再走也不迟啊!香云,香云!”拉住母亲快已收拾好的包裹。
“娘。”姥姥相拦,刚止的哭泣又在母亲眼里泛滥“说实话,孩子成这样了,我在这里半会儿也待不下去了。我只想回家,回我自己的家。娘,您就让我们回去吧!”
“我······”苦口婆心有苦难言,母亲没有比什么更恳求的眼睛看着姥姥,姥姥放开了手捂嘴失声“我,我这又是何苦呢呜······”
母亲没有顾及姥姥,只管剩下几块尿布和一件姥姥新给新做的小棉衣塞进了包裹里。包裹挎在胳膊弯伸手床上抱起了孩子揽在了怀里。看去姥姥,欲言又戛然在了俯下颗颗泪落越揽越紧襁褓。
“娘,我和香云回去今天晚上就准备一下,明天一早就上城里医院去。早一天给孩子把脸上瞧好了,早一天您老也好放心。”父亲宽慰低低啜泣的姥姥,父亲明白姥姥挂记放心不下。
“好了走吧走吧。”姥姥手心横过眼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当娘的想留也留不得了!”姥姥拗气。
“娘。”水花涌母亲眼里打转,无奈何失声迈去门口脚步。
“你等等!”姥姥执凝着母亲后背,袖口蹭过眼眶攀爬去床上扯来头巾,走去母亲。头巾在姥姥手中为母亲包在头上“你刚出了月子,这头不能招风,要不会落下一辈子病根的。”姥姥强忍的语音还是瑟瑟发抖出来,吸过鼻涕“回到家好好歇一晚,等天明了给孩子上医院瞧瞧。就是有啥好歹的都给娘捎个信来,让娘也好不结记你们娘俩啊?”
“娘。嗯。呜······”母亲心比锥疼姥姥。母亲十一二岁时候,姥爷死在了**,是姥姥一个女人咬牙挑起家里重担,含辛茹苦养大了六个儿女。如今六个儿女都已长大成人,姥姥也鬓角染霜老了。
“好孩子别哭了,别哭了啊。”潮湿的袖口替母亲掠去眼眶,放开了母亲肩头挥上自己眼角“快走吧,越靠后天越冷。路上不好走,你们可得慢着点。”
“娘,嗯。”
“娘,”父亲接过挎在母亲胳膊弯出的包裹“那我们走了。”
“哎。走吧。”姥姥搀扶在母亲胳膊叮咛送出了门“没事的,别担心啊。娘在家给你烧好香,咱家老神仙会保佑孩子啥事都没有的啊。”
“嗯。”
父亲将包裹挂在了车把,手电筒捆扎固定车把前首。父亲扶车,电源亮开,些些光芒照亮朝前的路。
“上车吧,晨兴记得路上要慢点。”姥姥搀扶母亲侧坐去车后椅。
“哎,娘你放心吧。”父亲使些力车子扶得稳当。
“娘,等我哥嫂子回来跟我哥说一声我们走了。”
“哎。你嫂子他们还不到从她娘家啥时候回来,等他们回来我告诉他们就中了。香云,记得给娘捎信啊。”
“嗯。娘您回吧,我们走了。”
一听走,姥姥忍不住眼角又要湿润“哎。”俯下打开掩扇婴孩襁褓,没有惊扰的小脸安睡在母亲怀抱,扎深在姥姥眼里,“走吧走吧。”合上襁褓,姥姥侧垂掩鼻摆手。
“我们走了娘。”父亲做最后道别,推车向前。“娘,还有双云她······”母亲叮嘱姥姥还有至亲的小姨,从小到大无话不谈相知相爱的姐妹俩。
“没事。回来我告儿她一声就成了。你们路上要当心,要慢点。”微弱门口荧光,姥姥眼里的东西幽幽闪闪依依不舍要走的人。挪前的步,前倾身子不肯放下揪在心窝处的手。“记得要捎信来!”
“嗯。”母亲含着嘴唇应首。放开唇角,璀璨挂泪的笑容,柔软襁褓在脸庞磨寻,鼻息中嗅深地诱人味道,“宝宝,我们回家,我们回家了。”回家,更然的欣慰。女人的简单,只想一个可以回的家和一个心里深爱的人“晨兴。”
“嗯?”父亲望着母亲。
母亲嫣然踏实容颜“我们回家吧。”
母亲很美,脉脉含情娟羞意待的眼睛总是着父亲。
“···嗯。”
推起车是踏实的承诺,在母亲心里她看到的是,盼到的是,祈望到的是。
“姐!姐姐——!”嘶吼般的叫声划破萧苍的夜晚,顿住的脚步,停住驼着母亲怀抱孩子的车。回头,是小姨,焦急吁吁地跑过来,赶在身后还有‘叮铃铃’叫住脆生生车铃声。
小姨回来了,远远照见了门口的人。惊犹的眼睛,牵住的胳膊不要放松“姐,怎么你要回去了?”
母亲是笑的,掠过小姨的额头是爱怜“对呀,你姐夫来接我和孩子了,我们这就要回家去了。”
小姨不要接受扯动母亲胳膊,淤红的眼睛“我不要你回去,姐你下来,你下来。你不是说要跟孩子在咱家住一个月你才回去的吗?你怎么刚住几天就要走。姐,我不让你走,我不让你回去!姐!”小姨牵动的胳膊摇晃着像个任性的小孩,乞怜的眼睛可怜巴巴的,害得母亲还要一只手揽紧襁褓没办法的向父亲瞥去。
“你这小妮子,”姥姥上手拉开小姨,“快别烦你姐了,你姐和姐夫明天还有正经事。你小外甥女脸上长得疙瘩的赶快得去看医生才行啊!听话,等孩子好了,让你姐来家再多住几天啊?”
“噷。”极不情愿,小姨松开了手,没好气狠恨瞪去旁边一个推着车穿着还挺整齐的年轻人,他是送小姨回来的,不久以后的小姨夫。小姨瞪去的眼睛“都怪你!”,那次小姨准是嫌姨父俩人出去送回来小姨时晚了。总之,姨父是个憨实心眼好的老实人,在以后小姨管辖的日子总是服服帖帖不敢说个不字的。一鼻子训,小姨夫不敢说啥的抓抓头腼腆笑笑,“姐姐,姐夫。”再小心偷量去生闷气的小姨,乖顺地低下了头。
母亲与父亲相相而视,母亲垂悦,心里欢喜小姨后半生交托绝不会委屈在了这个人,他们的幸福生活绝不会亚于母亲和父亲的。
“啧,你这妮子。”姥姥拧眉没辙,“中了,快别耽搁时间了,香云你们还是赶紧快走吧啊。”
“哎。”再次推启的车。
“姐你等等!”是小姨“快点快点拿来!”有些急的小姨向小姨夫招手要什么。
“哦哦”姨父识意的从车把皮革包里拿出来两样东西递去小姨。“给。”
“姐,”两样东西抱揽怀间,小姨吸溜鼻涕“这是我跟他上了趟镇上给孩子买的衣服,还有一个拨浪鼓。姐,拨浪鼓等孩子不听话哭时,你就拿着它哄着她玩。还有,等到我和他办喜事那天,你和姐夫一定要抱着孩子来,把我小外甥女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就穿小姨给她买的新衣服好不好?”
脚尖着地,母亲撑稳从车后椅下来。接过来小姨一片心意递去给父亲,父亲车梁靠住身将两样东西放进了包裹里。
“傻丫头,你过喜事那天我和你姐夫当然要跟着孩子来了。我们不仅要来送妹妹出嫁,还要亲手把妹妹托付给妹夫知道。别忘了,你小外甥女要在她小姨出嫁那天当小主角要小姨还有她姨父好好亲亲我们呢。对吧妹夫?”
一句打趣的话小姨俩人不约而同害羞了脸,小姨小眼泪一抹更是羞涩“姐!”
“中了中了,没是非的又磨蹭了半天。香云上车你们还是赶快走吧啊!”姥姥倒催了。
“哎。”小姨和姥姥俩人相搀将母亲不太利索坐回车椅,“娘,双云,恩···”母亲偷笑都不知该称当时小姨夫什么了“我们走了。”
“哎。”
三人,小姨搀扶着姥姥目送着母亲和父亲渐渐走远,直到消失在黑漆漆的夜里,相凝望也凝不到。
一步一步,父亲推着车一直驼着母亲抱着孩子就那样步行着向前回着家。
“晨兴。”母亲可以凝到的是父亲的背影,每走一步可以带着母亲每近一步的家。
“嗯?”父亲听母亲叫扭扭头。
母亲忍俊不禁‘扑哧’一乐“你看双云女婿咋样?”
“人不错,挺忠厚老实的。”为人憨实的小姨夫一眼就可以让人看得出来。
“嗯,我也是这么看的。双云嫁给他肯定受不了屈的。”母亲放心地说。父亲倒没有吭声了,不知道是默许的赞同还是满腹挂犹的心事让他忧忡无声。
“他们俩已经定下日子了,”母亲聊续正欢要把知道的全都要告诉父亲“就在腊月初八。算算离现在也没几天了,到时候鞭炮一响双云也会成为别人家的媳妇的。娘身边两个女儿都出嫁了,都有了自己的家,娘也该放下心了。”母亲欣慰“对了晨兴,我们要给双云送些什么?我只有这一个妹妹,做姐的不能亏待了她,最重要的是她要结婚了吗,人这一辈子最大的事。你说,咱送些什么好呢嗯?”
“你拿主意吧。”父亲轻淡一句“哦对了,三妹也定下了日期,也是在腊月,好像是腊月二十二吧。”
“是吗?”母亲惊喜,活泼可爱的三姑也要嫁人了。三姑长得很漂亮,兄弟姐妹八人当中就属父亲和三姑两人长得最像。三姑鹅蛋圆脸、水汪大大的眼睛,一头乌黑长发扎起两条齐腰大长辫子,在那个朴质的年代假如提起三姑,在他们眼里三姑甭提有多漂亮了。那一次还是听母亲说过,有次三姑上城里坐上了汽车,那开车的司机一直盯着刚上车的三姑瞅起来没完,最后还是三姑白过去一眼‘看什么看!’汽车才勉强打着火发动走了,那人还不死心透过反镜打量个仔细,完后曾托人打听着来家提过亲,最后被奶奶一口回绝他才死了心。因为那时候三姑早定下亲事了,他——已经晚了八百年了。这事三姑后来才知道的,就是早知道、没订婚,以漂亮三姑也会一口回绝那个‘色狼’的。“那可太好了!喜事多连,我们做哥哥嫂子的更要多准备一份厚礼喽!”母亲和两个小姑姑很亲近,尤其跟三姑。三姑心灵手巧、能说会道,在家三姑和母亲很要好。爱憎分明的三姑一向看不惯大伯母唯利是图、斤斤计较、挑理捡份,不能容忍二伯**诈精明,关起门来唆是非。在两个小姑姑眼里,母亲没是非,没有拐弯抹角的心眼,更没有勾心斗角妯娌之间争胜不屈软。母亲总是那么平淡软弱,娇怜的让人心疼,在越来越想母亲的日子里越让人想她活过来心疼她。
“宝贝。”亲昵在脸庞襁褓温暖淡淡奶味,“等到过年了,你不仅多了个小姨夫还要再多一个三姑父呢!”微风轻轻带过,撩动了母亲额前的发,抱紧的襁褓凝去心仪的背影,父亲微微回头,英俊的脸庞扎根在母亲眸里,烙印在母亲心里。母亲欣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