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影都没有,只他妈的一摊稀屎!”
“没有,还呆在那儿干嘛?回头困觉!”
三个清兵朝大路上走去,接着是一阵马蹄得得声,越来越小,最后消失。齐林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问道:“师叔,你的脚此刻怎么样了?”“刚才揉了一会儿,现在没事了。”“那么,趁天还未亮,到酒店歇会儿吧!”
三人来到酒店,绕到后门,见门虚掩着,便轻手轻脚走进店去,摸到那间客房前,轻轻一弹窗户,马上有人过来开了房门,原来是伍公美。齐林问道:“已回来几个兄弟?”“都回来了。”“刚才清兵来过没有?”“来过了。他们进来时,我们已脱光衣服钻进了被子。他们一揭被子,直喊‘臭臭’,便走了。”齐林笑道:“回家好好洗个澡,别叫你老婆喊臭。”
六人一觉睡到大天亮,黄升已分咐堂倌预备了早点。大伙吃了,取了挑柴的扁担,便往回走,黄升送出店门。出城时,盘问得更严。六人任他搜查一番。一个清兵问道:“卖柴的钱呢?”伍公美答道:“昨天不是早对长官说了,钱,店家早付给我们用了,昨天是送柴的。”清兵骂道:“穷鬼!一个钱也不孝敬老子们,再要进城,先扒下你的皮!”
六人匆匆回到黄龙寨,姚武、聪儿迎出寨门。见师祖未救出,反少了兄弟三人,不觉黯然神伤。齐林向二人介绍了刘之协,姚武分外高兴,回家摆下酒宴,为齐林、刘之协等人压惊。
齐林因折了三位兄弟,此时不知是死是活,心中郁郁不快,只喝闷酒,寡言少语。其他兄弟也是这样,一个个心事重重,席间常现冷场。酒过三巡,刘之协的话匣子打开了,只见他谈笑自若,洒脱大方。聪儿又细细看了他一眼,此人约四十来岁,长脸型,骨相清瘦,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谈吐之间,显出才高八斗的气势。聪儿想到:“我教中真有各色各样的人物!这位师叔看来是文武全才,不愧为师祖的大弟子。”虽是这么想,见他那趾高气扬的模样,总觉得有点不舒服。姚武道:“刘大侠长年跟随刘老教主,可否讲讲他老人家的一些轶闻与我们听听?”
刘之协长叹一声道:“我师父名满天下,可在教内,也有些叫人不舒心的事。说来话长,我师父的师祖名叫樊明德,他是河南鹿邑县人,正是他创立了西天混元教。可在乾隆三十九年,樊师祖被捕遇害,他的弟子王怀玉虽幸免于难,也受了重伤,便把教主之位传与我师刘松,我师将西天混元教改为大乘教,便成了西天大乘教的老教主。他登教主之位后,据他说,接连三夜,无生老母托梦与他,说自己的儿子四儿就是那弥勒佛转世,于是那小屁孩竟成了我们的佛祖,唉!可这小佛祖也未能保佑我教兴旺,于是师父又亲自到襄阳,将原收元教教主宋之清纳入我教。”
齐林道:“宋之清师傅是我的启蒙老师。以后我随父出外卖艺,和他分手了”。
刘之协道:“啊!原来贤侄出自宋师兄门下!若非贤侄挑明,险些唐突了尊师。”
姚武道:“刘大侠是师叔,直言不妨!”
刘之协道:“那莫怪我不客气,有话直说了。宋师兄收了不少弟子,有了自己的势力,便慢慢产生了和师父分庭抗礼之意,指责我师父违反教义,不肯分钱他用,后来干脆另立门户,并从河南找了个李三瞎子,说他才是真弥勒佛转世,你说可笑不可笑?但我师父也是老糊涂了,对此束手无策。这次又亲自来襄阳,说是要找一个真正靠得住的,把教主之位传给他。不料此人还未找到,自己却被官府抓了,你看,这,这是哪门子的理?又是何苦!”
齐林听了,心中不是滋味,想到:“这位刘大侠仗他是个前辈,说话也未免太放肆。且他的话真假参半,有些事也曾耳闻,但有些话不靠谱,叫人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想我师祖、师父都是何等光明正大的英雄汉,听他这一说,倒都成为小人了。”
刘之协并未注意到齐林的神色,又问:“贤侄,贵寨有多少人?能否将他们全部纳入本教?”
齐林正要如实回答,聪儿踩踩他的脚,便改了口,说道:“谢谢师叔指点!这黄龙寨弹丸之地,无人加入白莲教。只我一人曾拜宋之清大侠为师,刘老教主便是俺师祖,因而算得上唯一的西天大乘教教徒。此次冒险救师祖,全凭一点江湖义气。”
“是了是了,”刘之协接着说道,“贤侄果不愧为仁人君子。但救人要救彻,不知你打算如何再次救师祖,我好助你一臂之力。”边喝边说,觉得热气上来,便要解开上衣。正脱时,突然又停住手,笑道:“侄媳在,不雅了,失态失态。”
聪儿笑道:“师叔自便,但脱不妨!”
齐林接着道:“只是如何再救师祖,此事还未曾细想,以后再说。”
席散,姚武领刘之协到客房休息,齐林和聪儿同回卧室。虽说分别仅仅一夜,但昨晚险象迭起,齐林觉得是死里逃生,对聪儿倍增爱恋之情。
聪儿笑道:“才分别一天,便不知怎么亲才好!要是咱俩之中谁有个三长两短,那……”。一句话未说完,眼圈便红了。
齐林道:“咱俩是天上并飞的义雁,水中游的鸳鸯,地里长的连理枝,花木中结成的双头蕊,死了一个,另一个也跟着去了。”
“夫君又……”
“我不爱听你叫我夫君。在众人面前,扭扭捏捏说些文白夹杂的话,似乎是时尚,也勉强使得,但咱俩私下,不兴说这些文刍刍、酸溜溜的词儿。我在银莲洞,第一次听你叫我蠢才,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好!我的小蠢才,傻蛋,苕(自注:湖北方言,傻瓜之意)。我发觉你在为妻的面前,嘴巴变得特甜,能说会道,象刚才那串话,炒豆子般爆出来,听了很有趣。”
“是么?我也奇怪,在爱妻面前,脑瓜特别开窍,唉!说实话,我真巴不得重回南山老林,过那野兽般、或曰神仙般的日子。”
“苕!又说蠢话了!忘了那时我对你咋说的?‘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
齐林听到“刘郎”一词,突然又想起师祖刘松来,便把昨晚探监的经过一一对聪儿讲了,聪儿听得十分仔细,齐林说完,她还在沉思。齐林问道:“你在想什么?”聪儿道:“我在想,这件事还未了结,不知你有何打算?”“别无他法,我准备继续派人探听,一旦官府提师祖充军甘肃,我便在半路上劫了他。”
聪儿道:“你要去救师祖,我也赞成。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怕你中了别人的圈套,重蹈师祖复辙。”“贤妻放心,我加倍警惕就是了。”
一连几天,齐林、姚武陪刘之协游玩散心,谈天说地,演练武功。发现刘之协身手不凡,且为人随和,有那“见面熟”的特长,一开口便滔滔不绝,谈笑风生,不少人对他颇有好感。齐林也逐渐淡忘了那日便宴上对他产生的不满,不知不觉间,增添了几分敬意。这天,刘之协对齐林说道:“贤侄,我来你这儿住了好几天,玩的倒是痛快,但不知狗官们把师父怎么处置了,心中又颇为不安。我想进城去探听一番,少则一两天,多则三五天,便有消息。”这几日,齐林也正在想这桩心事,听刘之协一说,大喜道:“师叔与徒儿想到一块儿去了。我正要派人进城,若师叔肯亲自动步,自然比别人牢靠。”说毕,请姚武给他五十两银子。刘之协极力辞谢,齐林道:“师叔前去探访这绝密消息,定要花银钱买通一些知情人,手面上须阔绰一些。”刘之协听他这样讲,也就受了。
当天傍晚,刘之协独自一人进城去了。聪儿对齐林说道:“你看这位师叔人品如何?”齐林道:“我看他无大错。武林人士,说话粗鄙一点,爱吹点牛,这是常事,不足为怪。爱妻你看他如何?”聪儿道:“我有点看不准他,故来问你。听他高谈阔论之中,常有些似是而非之语,显然是信口开河,哗众取宠,说实话,我疑他人品不端,对他不太放心。”齐林道:“爱妻心细令人钦佩,不过对于师叔,可能是多心了。那天夜晚,他也和我等一道与官兵厮杀,甚是勇敢。看人要看大节,瑕不掩瑜,不要因他谈吐间的毛病,便把他的整个人品都看偏了。且看他这次进城探听结果如何,如果他是个骗子,得了这些银两,不好交差,也就无颜见你我了。”
聪儿低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