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籍跟随项梁学习阵法的几日,居然孜孜不倦,废寝忘食,无时无刻不再脑子里闪现两军对阵的恢宏场面。项梁外出办事的时间里,项籍也不再四处游荡,独自静静的在院子里拿着小木棍摆弄,时而愁眉紧蹙,时而开怀大笑,时而手舞足蹈,全然一副忘我之态。
一日,项籍正在为一令旗何时挥动苦苦回忆之时,一个白衣身影一闪而过,项籍灵光一现,突然想起白旗该一直竖立。正当他欢欣时,那白衣又一闪而过,项籍这才反应过来,忙向白影看去。只见竹林上方,一白衣少年随着竹子左右摆荡。项籍定睛一看,原来是前段时间无理取闹的小子,心里又气又喜。大声对上说道:“上次用奸计逃跑,今日还敢来找打吗?”
少年粲然一笑,道:“莽汉,上次被你偷袭,加上小爷身体偶恙,不便和你蛮缠。”
项籍大声笑道:“好个不知羞耻的小儿,打不过便是打不过,哪来诸多借口。”
少年也大声笑道:“打的打便是打的过,我何必需要借口。”
项籍无奈道:“小儿,休要逞口舌之利,再下来大战一场。”
少年哈哈一声大笑,道:“我正有此意,只是向来我剑下不杀无名野鬼,你姓甚名谁?”
项籍急道:“打便是打,哪来那么多废话。”
少年道:“既然你不愿说,我也要告诉你小爷的高姓大名,做鬼后不要找错人。小爷我名毋胥宥,记下了没有?”
项籍道:“记下个鬼啊,速速下来受打。”
毋胥宥道:“打是可以,但打之前我有几句话要耳语于你。”
项籍不耐烦的道:“少再拿腔作势,赶快给爷爷滚下来。”
毋胥宥嘻嘻一笑道:“小爷向来飞檐走壁贯了,若说滚,还真是万分艰难的动作。”
项籍彻底被气疯,上前抓住毋胥宥站立的竹子,猛一用力,将整棵竹子连跟拔起。毋胥宥早已知项籍神力,早就跳往另外一棵竹子上。项籍又奔赴令一棵竹子,一棵竹子又是连根被拔起。如是二人较量了半天,一片竹林大半的竹子被拔起。气急败坏的项籍未曾感到惋惜,偏偏毋胥宥见一棵一棵的清脆竹子倒下去,一声声的惋惜。又见项籍毫无气衰和停下的意思,便忙劝阻道:“莽汉,这难道不是你家种的竹子?”
一句话惊醒了项籍,项籍猛一拍脑门,“哎呀,叔父回来定又要责罚我了。”
毋胥宥方知悉面前这莽汉还有一叔父,定是跟随其叔父生活,此刻又见项籍似乎有惧怕其叔父之意,乐道:“我还以为你是豺狼虎豹的种,没有想到你还有惧怕之人啊,哈哈。”
项籍见少年居然还幸灾乐祸,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竹子,一通拔个干净。毋胥宥见项籍的疯癫装,心里暗暗的害怕起来,说道:“你果真一莽夫,不和你一般计较,我去也。”说完,白光一闪,不知踪影。
少年这一走,项籍竟然生出一种此生勿相逢,何故分芳菲的寂寥感。又见满院的狼藉,唯恐项梁回来一顿怒骂。寂寞、失落和担惊,急的项籍抓耳挠腮。正在各种烦愁败绪涌上心头之际,闻得耳边传来一声几度令他抓狂的声音:“莽汉,还敢与我比试否?”
项籍回过头,又喜又恨,那少年一脸坏笑的看着他。
“鼠辈,就怕你到处乱窜,用尽各种鬼伎俩逃跑。”
少年仰起头,哈哈一阵大笑,道:“以前的事情不须再提,拳脚刀剑,不过欺凌弱小或逞匹夫之勇,以命博命之雕虫小技,即便能无敌于天下剑客又能如何?嬴政依然独居宝座,天下豪强为其卖命,换取他施舍的粥米锦缎。”
项籍听后,犹如冬日暖阳、炎日微风般舒服惬意,上前拍拍少年的肩膀道:“小子,说的好。实不相瞒,现如今我正研习各种行军带兵之道和神鬼莫测的阵法,定要将嬴政老儿的宝座搬到我这个屋子里来。”
少年喜道:“以你拳法的威猛和无穷的力气,定能独领万军,所向披靡。”
项籍哈哈一笑道:“我们还真是不打不相识啊!”
少年微微一顿,迾迾的道:“我们结拜兄弟如何?”
项籍立刻道:“好,我正有此意。”
项籍进屋去寻找出香案,两人各执三根香,端端跪在香案面前,面色庄重。“我,项籍,行年一十五,今日愿与毋胥宥结为异性兄弟,同甘共苦,永不相欺。”少年接着道:“我,毋胥宥,行年一十四,今日愿与项籍结为异性兄弟,共图天下,洪福共享。”三拜九叩后,两人恭敬的插上香,相视一笑,欢天喜地的出门喝酒而去。
沛县县衙门口,宾客云集,呼喝声鼎沸,来之人或乘轿或骑马,或神气或自卑,手里各持礼品与钱财,交予账房处。只听得账房处各色声音报道:“狱掾曹随贺钱两千,请入堂;矛头祖莱贺钱八百,请坐……”
县衙大堂,县令与一老者谈笑风生,突闻一尖细声音穿墙袭来:“泗水亭长刘三,贺钱一万。”
老者顿时惊呼:“小小亭长居然拿万钱相贺,我得去相迎。”说完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众人也是狐疑,有认识刘三该人的更是惊讶。平时刘三就是一四处赖账,死皮乞酒,遇女不走的无赖家伙,今日何来如此多钱来赴此局。有不认识的也想见见这个出手阔绰的亭长是何许人也,以后免不得会有所倚靠。于是各怀鬼胎,纷纷向县衙门口奔去。
老者疾步前走,边走边问道:“哪位是泗水亭长刘大人啊?”
有人将其引致刘三面前,老者卒一看刘三脸,一声惊呼,说道:“刘大人非寻常人也。”忙双手搭在刘三手上,用力的握了握,然后侧身让门相请。
刘三见这位县令的座上宾如此盛情,心里颇为自得,嬉皮笑脸的道:“吕老父前请,前请,前请。”说完不再客气,大模大样的径直往内堂里走去。
进得内堂,吕老父将刘三拉至左手边紧靠自己的主宾座上,然后复归原位,盯着刘三细细打量,啧啧称奇。
正在吕老父高兴之极,沛县主吏萧何挪步到他面前,低声耳语道:“吕公,这个刘三向来喜好吹牛自大,这次来也并没有送贺钱,而且这人也从未做成过事,只是因为在家不务正业,劳务不济,又好多管闲事,拿着父兄的钱财寻了个小吏的差事。吕公万勿被其所欺骗,引为上宾,怠慢了其余众宾客。”
吕公捋了捋胡须,微微一笑,道:“多谢萧长史的好意了,老头子自有道理。”
萧何不明就里,再欲劝阻时,被其他人叫了去。
随后,正午时刻,鸡鸭鱼鹅,猪羊熊掌在侍者的饭盘中鱼贯而入。内堂大厅,百余食客,觥筹交错,呼三喝六。
吕公却似心事重重,目光始终不离刘三左右。其余众人已然知悉刘三谎报贺钱,故意以各种言语讽刺。但刘三依然故我,拿万千贺礼不知羞耻的搪塞。其中有一人见刘三这般无赖,乘着酒劲,直言道:“刘三,你一分钱都不带居然还有脸在这里喝酒?你问在座的哪一位没有拿贺钱来?你居然还恬不知耻的报贺钱一万。”余下众人一阵大笑,边笑边对刘三指指点点的。刘三却也不生气,也无愧色,嘻嘻一笑道:“我是心里想拿一万贺钱来为吕公贺喜的,可惜我一分也没有,如果我有一万我自然会拿一万。你们家境殷实,腰缠万贯,却只带着区区几钱过来,该羞的应该是你们吧!”说完端起酒杯,一口灌下,然后哈哈大笑。
众人无言相对,只得唉声叹气的摇摇头。顿时,整个内堂的气氛沉闷了下去,惟独刘三一人又是笑又是唱的,还不断的举杯为吕公庆贺。
吕公奇怪的看着刘三,越看越是喜悦,也不停的举杯示意还礼。
大排筵宴之后,众人逐渐散去,吕公走到刘三面前,问道:“不知刘大人是否有婚配啊!”
刘三道:“以前有一个,不过死了。”
吕公笑道:“老翁我自幼喜欢相人,这大半生相人无数,却从来没有见过你这等大富大贵相貌的。老翁我讨个彩头,我有个大女儿,年方二八,相貌尚可,也有富贵之命,愿嫁给刘大人做个箕帚夫人,不知刘大人以为如何?”
刘三顿时懵在当地,不知是梦里还是云里。平时对闺阁中女子虽垂涎欲滴,却从未有过便宜之举。今日不曾想却有人上赶着将闺阁女子婚配于己。过了半晌,刘三兴高采烈的道:“我刘三一定对小娘子恭恭敬敬,好好伺候。不过不是我自吹,我刘三对女人那是千千万万的好,这是出了名的。”
吕公笑道:“既如此,你去选个黄道吉日,备好彩礼,来迎娶我家小女吧!”
刘三听得吕公还要彩礼,邹了下眉头,继而笑道:“岳父放心,我刘三一定吹吹打打的将小娘子迎娶家中,不折了您的面子。只是我上有几十岁老父老母,下有一顽皮孩子,家里钱财实在紧张。要不您先借我三千钱,日后待家境好转,一定加倍奉还与你。”
县令与萧何在侧,听二人对话,越听越是糊涂和生气。起初,吕公要将女儿许配给刘三时,二人尚且以为吕公为酒后戏言。后来见刘三大言无耻的要借钱娶亲时,都是一阵愤怒。萧何稍稍沉住气,那县令如何能受得了面前这个小吏在自己的地盘如此的在自己座上宾面前无赖生事,喝道:“刘三,休要酒后狂言。再不住嘴,我帮你住嘴。”
刘三见县令面沉如铁,心下隐隐害怕,便告辞道:“岳父,我去砸锅卖铁也要凑够钱,前去迎娶新娘。”
吕公叫住刘三,笑道:“依你所说,我借你三千钱。待你挑选好黄道吉日,我将钱借与你。账房,拿两千钱来。”账房数出两千钱,交与吕公手中,吕公将钱塞与刘三手中,道:“这两千钱你先回去买好一切婚嫁之物,归置好新房。”
县令与萧何面面相觑,目瞪口呆。两人实在难以理解面前这个仙风道骨,学识渊博的长者如此厚待一个地痞无赖。
刘三感激涕零,就差点跪倒当地了,点头哈腰的谢过之后,一路小跑回到家中去。
待吕公将一切事宜处理完毕,甫一到家,吕氏太婆劈头盖脸的骂吕公道:“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我女儿且且满十六岁,长的如花似玉,娇羞欲滴,你平素也夸赞她有大富大贵命,今日竟然将女儿许配给那个老流氓。先不论他家境,就他那张脸,跟个盆似的,一副穷相,至少也有个四十好几了吧?你怎么能拿女儿和那种人开玩笑?我看你是老糊涂加耍酒疯。最可恨的是居然还借钱给他来迎娶我家女儿,天下哪有你这么傻的父亲?我女儿的命真是苦啊……”
吕公待她说完,正欲寻哭卖涕时,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个什么,那刘三将来绝非池中物。我女儿将来的富贵就全着落于他身上了。”
吕太婆听话气道:“我不要女儿的将来富贵,我只要她嫁个年轻力壮,家境殷实的小伙子。那老头子我决计不让女儿嫁于他。”
吕公厉声道:“我意已决,不要在说了。”
吕太婆见吕公面色凝重,语气坚决,吓的确实不敢再言语。
吕公见吕太婆沉默,又于心不忍,便对其解释道:“那刘三隆准而龙颜,一户美须髯,天生的帝王相,真是贵不可言啊!”
吕太婆又道:“都三四十岁的人了,还能有帝王命?”
吕公捋了捋胡须道:“世事难料啊!命里有时终须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