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薇拧开盖子,咕咚咕咚大口地喝着水;一小股水从哆嗦的唇边淌下来,沾湿了一小片衣襟。时亦雅,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淑女:单纯,活泼,真诚,直爽;还是泼妇:蛮横,厚脸皮,豁出去,泼辣……真是个天生的演员坯子呀。玉芬刚才描绘的情景在她脑袋里翻转伸缩组合分解,激荡着她的心……第一见相见,如果说苏玉芬以其美貌震慑了以薇的话,那么时亦雅则以其居高临下的气势阻隔了她。她周身散发着一股强势能量--不容别人小觑的能量。以薇初见她时,莫名地产生某种既想避开又渴望接近的情绪,应该说避开多过想要接近。后来以薇才明白过来,是她那双漆黑的谜一般的眸子和略带点共鸣的声音吸引住了她。“你是谁?新来的,你不可以把东西乱放,这会影响别人的。”这是时亦雅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略微低沉,像音箱的共鸣,动人心弦。她漆黑的双眸定定地看着以薇。好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当时,以薇怔怔的,不知说什么好,脑袋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她见我站着不动,便提起塑料水桶、脸盆及衣架等杂物往靠窗口的墙角走去,“这些杂物应放在这儿,这是我们的规矩……”规矩!在我们寝室,时亦雅的床是最整洁的,所有的物品都有模有样地呆在它们应该呆的地方,决不越雷池一步。就是穿堂风肆虐时,她也会想办法把蚊帐固定好,使它坚挺如一间小小屋。在她的周围,她时时刻刻要去理整物品,使我们看着都觉得累。这也太矫情了吧。这是我们一致的看法。不过,还好,她不干涉我们。瞧见我们的杂乱,只会摇摇头,叹口气。她不爱坐别人的床(还好她住下铺),偶尔坐过来一起打牌,她也会不自觉地把手边的东西理出个模样来。她常说,人要有模样,物品也应该有模样,这世界才像个样子。
刚开始时,每当见到她整洁的床,以薇就会想起大学同学柳韵。柳韵也是个要活得有模有样的人,只是没她这么偏执。
“亦雅,她真的很可怜,命好苦啊!不是出了那等子事,她可能有另番光景。你大概不知道吧,她多有主见和抱负,真真不是一般的女孩。老天真不该那么对她。”
以薇深深地叹了口气,“唉,要说,那一位比她更可怜,连小命也丢了。”
玉芬脸色一沉,“那完全是个意外,谁也不想的。难道你也认为,她克死了他?荒唐!太荒谬了!亏你还是大学毕业了呢!”
“大专毕业。”以薇纠正道。
“管它什么毕业,你总算是个文化人,竟然也会相信那一套……荒唐!”
“我不相信所谓的相生相克。但你不了解,当时他……”
苏玉芬不耐烦地打断她,“笑话,我会不了解?我告诉你吧,他们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我都清清楚楚。他们合不来。那个人--白风华,照理我不该说死人的坏话,但他的确不像个真正的男人,懦弱无能,不管大事小事都要仰仗妈妈姐姐。我跟你说,像平常看场电影这样的琐事,他都要事先让家里人替他买好票,更不要说结婚这等大事了,一切事宜都由他的家人说了算。而亦雅是个心性很高的女孩,她不能容忍……总之,白风华配不上亦雅。为了这个,亦雅苦恼过,挣扎过,规劝过,吵闹过……她对他,可以说已仁至义尽了。”
“但是,归根结底,是她做错了,不是吗?她不该在没有解除婚约之前,就背着他和别的男人好上了,那样……给人带绿帽子……太不检点……太伤人……太缺德了。”
“那个,怎么说呢,感情的事,很难说得清楚。你经历过真正的爱情吗?如果经历过,就会感同身受:当它来临之时,一切的一切,统统得给它让路,因为它太弥足珍贵了。人们常说,爱是盲目的,的确如此,而且肯定是无罪的。”
“但这并不能为她开脱呀。”以薇嚷起来。
“你说说看,那位的死到底跟她有什么关系?仅仅凭人们嘴里说的‘命硬相克’这种无稽之谈?开玩笑!这根本不能令人信服,起码我不相信,稍有文化的人也不可能认同。”
“他的死,公开说是意外,可私底下都传他是自杀,你没听说吗?自杀!懦弱的人,为了什么?不就是她带给他可怕的压力和痛苦……造成他难以承受的困扰……令他失去尊严……让他痛不欲生……总之,她间接地……害死了他。当然,这只是一家之辞。还有更离谱的,说是他着了鬼道。不过,那些日子,我们真有鬼影憧憧的感觉。”
“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自杀?无稽之谈!这真可怕,好像应验了那句老话:欲加什么之罪,什么词……”她脸涨得通红,忿忿地捏紧手里的瓶子瞪着以薇嚷道。
以薇惊慌地用手掩着嘴,向她嘘声:“小声点,别人都朝这边看呢。”
两人稍事收敛,回复先前的心境,各人管各人。
过了一会儿,苏玉芬忽然又拍了一下桌子,“我想起来了,你当时不就在现场吗?你应该很清楚的呀。”
以薇脸色煞白,“我不知道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当时,他和我不在一起。”
“那你记得什么?”
“我只记得他端着灭火器往我身上喷,指着安全通道叫我快跑。我那时吓得稀里糊涂的,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拼命往前跑。我一直以为他跟在我身后,快到门口时,不知为什么,我回了一下头,太可怕了,身后全是火海。我一头栽倒在门口,幸好碰上赶来救火的人,把我拖了出来。”
“可见,这是个意外。我记得上面来的调查组也得出这样的结论:疏忽造成的意外。”
以薇张了张嘴,终于也没说什么。她心里一直有个固念:那场火灾,决不是意外这么简单。可又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能撂在心里。
沉默良久,以薇看了看表,一脸疲惫地说:“我们好像都很累了。离晚饭时间尚早,去躺一下吧。”她伸出手想要去握住苏玉芬手,但半途又缩了回来。她对以薇来说是一个标记--以薇成人的标记。她的那个白眼预示了以薇趟入社会所要历经的苦痛。
以薇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列车有节奏的咣当咣当声随着风儿一阵松一阵紧地扑到以薇的耳边,轰隆轰隆响彻心房。以薇的身体合着那节奏晃动,就像被筛子筛着。纠结的思绪被风儿撩起,在一阵远一阵近的轰鸣中落下,一些被筛成一段一段的,随风飘逝。另一些又缠绕成团轰隆隆地堆积在她的心头,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你是谁?新来的吗?你得守我们这儿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