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
「a」
中考如约而至,在考完最后一门化学的时候,走出学校仿佛就能望见天空飘着密密麻麻化学方程式。隐约下起了雨,在一股浓郁的泥土气息里,初中的回忆终究是褪去了华丽的颜色,蛛丝般的银灰色的线密密麻麻地编织着我的青春,一种微痛的感觉。
悬铃木上滴着零零星星的雨珠,“泰坦尼克号”安静地流淌在水中,我骑着单车,最后一次穿过悬铃木。
雨停了,可仍有液体滴在我脸颊上,微热的,咸咸的,像是青春的味道。
「b」
当我拖着笨重的米色行李箱站在候车大厅的时候,俞遥挎着潮流前线的包包手里攥着两张火车票,一脸兴奋的说;“安阳,等下回到了老家你第一件事是干嘛?”
“脱鞋。”我无力地说道。
“拖完鞋呢?”她仍是热情四射地追问。
“洗澡。”
俞遥的笑容稍微减了一点,但脸上很快就出现到比之前大十倍的笑容;“我的第一件事呢,就是去院子门口的小吃店吃东西去……”
“你打算拖着行李去吃东西吗?”我无奈地望了望俞遥。
“这有什么的!”俞遥把火车票塞进包包里,眼睛迸射出一种期待的目光;“然后就去和以前医院里的同事聚餐……到时候安阳……”她碰了碰我;“要找我,先预约喔……”接着便是可想而知的大笑声,以至于……
我下意识地转过头装模作样地东张西望,“这人我不认识”几个字闪闪发光地刻在我脸上。
车厢里熟悉的味道依旧如三年前踏上南下的列车一样,依旧是辛辣的泡面味道和叫不上名字的小吃味道。俞遥亦是一如三年前陪我南下的样子,一靠到座位就倒头大睡,伴随着细微的鼻息声。
阳光透过玻璃窗穿过摆在桌子上的一瓶茉莉清茶,倒映的阳光晃动在桌面上,像是被人洒上了薄薄的一层油渍。
列车停靠沿途站的间隙,会有小贩敲着玻璃窗叫卖零食,或者当地的小吃。每当这个时候俞遥总会适宜的清醒一下,然后庄重的从包包里掏出零钱推搡着我;“安阳啊,给妈妈买点东西吃,妈妈睡累了。”
在俞遥心满意足地吃完东西后仿佛是得到了新鲜的能量,便拉着我说一些年岁已久的往事,例如和爸爸的相识,说上一句话都会脸红,又例如曾是班上一朵花,引来大片情书的光荣事迹。我静静地听她眉飞色舞配合着丰富的肢体语言讲述着,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我的妈妈的确与众不同,这真该值得庆幸。
「c」
太阳悄悄地没下山坳,红霞被大片大片地投在云幕上,对面的几个孩子已经玩累了,静静地躺在妈妈腿上睡起觉来。
有那么一瞬间。
有那么一瞬间我恍然觉得长大不过是一趟列车的时间,三年,这真的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如果说他有足够的决心改变的话。
正面驶来一辆火车,“轰隆轰隆”的遮挡住了窗外田园的景色,突然又想到了老家的朋友,一如面前的列车一样。轰鸣而来的相遇,轰隆声中的相交,然后又悄然地各奔东西,留下的除了击荡起的细小尘埃外,便是一段适合在夜晚回味的冗长记忆。
在列车上的每一个晚上,似乎都有乘务员推着车叫卖一些不同的商品。我隐约记得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卖的是各地的特产,这次直接演变为一套便携带式的餐具,里面有不导热的铝制筷子,汤匙,叉子。
俞遥对此不屑一顾;“这有什么!我包里还多一个碗呢!”音量不大,却足以让半节车厢里的人都听到,旁边的几个年轻小伙子惊讶地望着俞遥,年轻的乘务员低着头快速地推着车往前面走。
我偷偷地笑了一下;“哎哟——妈……把人家弄得多不好意思呀。”
俞遥“嘻嘻”地笑着。前半节车厢里的人瞬间睡意全无,以至于我去厕所的时候看见一节车厢里面一半在睡觉,一半则在睁着眼睛尝试睡觉,鲜明的对比,其功劳应该归为我伟大的母亲。
「d」
我的老家是在一个地图里找不到的小城里边,据说近段时间政府花大力气准备铺铁路,不过这终归只能是据说而已。在武汉下了列车后转乘长途车一路摇摇晃晃,终究是在预定的时间内到了老家。
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一切如三年前一样的平淡。只是时不时会看到巨大的钢筋起吊机冷漠的在楼房上方挥舞着镂空的手臂,小城里仅有的几个超市依旧是人满为患。
“安阳啊……”俞遥坐在的士里面指着超市说;“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每天都会来这里买东西吃……”
“我只会记得你叫我从家里大老远跑过去只为买一袋洗衣粉……”我突然想起了这家超市开张时的情形,俞遥郑重其事地将十块钱托付给我,叫我买一袋超市里的洗衣粉。
“啊……对!”俞遥拍了一下脑袋说;“还真有那么回事,记着那时候你还挺小的。”
后视镜里映出俞遥的半张脸,那些历历在目的皱纹虽已被俞遥长期以往的悉心保养,却仍能嗅得出岁月磨砂过的味道。
我回老家这个消息目前为止只有吕阳一人知道,我也十分清楚如果说是在以前的话,我告诉了他一人就等同于告诉了所有人一样。不过现在,他同我一样,生活在别的城市里。
到了外婆家,久违的温馨场面一如前面所走过的十六个春秋,院子里的一条短尾巴狗守了三年的骨头,还打算继续守下去。当我拖着硕大的行李箱经过地时候,它不怀好意地望着我,仿佛是在思量着眼前这个人似曾相识过。
外婆早早就站在阳台上两只手交叉在胸前焦虑的顾盼,当我跟俞遥准确的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却又不知所措起来,急躁地朝屋里喊;“哎呀!小吴,快点盛饭呀!人……人都已经来了都!”
“妈!”俞遥凄戾地一声长叫,吓得外婆一哆嗦。
我无奈地瞥了俞遥一眼“进去再说吧”我牵起外婆的手,惊讶于一手枯槁的同时,笑着对外婆说;“外婆,我们进去在说吧。”
“小遥啊……”外婆夹了一大筷子青菜给俞遥;“安阳过去之后学习怎么样啊?”
俞遥嘴里嚼着肉,含糊不清地说“还不是那样呗……不过……这回总算争了气,弄了个特招回来。”
“什么是特招?”外婆望了望我说。
“就是不用考试,直接给高中录取了。”我咽了一口夹杂着牛肉的饭说。
“啊……”外婆望着窗外,眼神流露出欣慰的目光;“安阳总算是争了口气了。”
我极明白外婆是还记着我在老家的初中的种种恶行,以至于在听到我的转变时高兴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笑着给我夹菜。
「e」
老家的太阳总是在很尖锐的鸡啼声中醒来,然后簌簌地发散出令人舒适的阳光。一如多少年前的多少个早上,走过多少次的熟悉的小巷,那个卖早餐的店依然弥散着袅袅的包子香。
在提着一袋包子往回家的路上走的时候,看见小吴穿着拖鞋慵懒地在院子中央伸懒腰,突然记得俞遥在车里曾对我说外婆找了个保姆承担家务,这个女人看起来五十多岁,穿着夸张不亚于俞遥的花哨式衣服,不过材质及样式仍保留着三十年前的曲线,像一个模仿并不高明的山寨货。
“阿姨。”出于礼貌,还是对小吴打了声招呼。
小吴撇过头看了看我,慵懒地坐在小板凳上幽幽地用手把簸箕里的大米残渣一一拣出。我提着包子径直上了楼梯。
外婆的身体每况愈下,除了每天在俞遥以前的医院里拿大量的药物来维持外,便是好生的休息,俞遥则是经过几天的舟车劳顿早已睡得打起鼾来。我把包子放在炉子上,进屋准备写些文字。
听到俞遥抱怨的声音时已经差不多十一点钟了,我合上笔记本走出房间看见俞遥坐在沙发上玩着手机,沙发的另一端则是小吴惬意躺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频繁地换频道。桌上只剩下一个隐约有些白色尘埃的塑料袋。
“妈……好歹你也给我留一个吧。”我望了望正在玩手机的俞遥。
“什么?”俞遥放下手机望着我。
我指了指炉子上的塑料袋;“包子啊,给你全吃完了……”
俞遥鄙夷地望着我;“老娘才没吃呢!自己吃完了还说我”然后又玩弄起手机来。
外婆在厨房里忙碌着午饭,我搬了一个凳子坐在炉子旁边,陪着小吴看情感泛滥的泡沫剧直到外婆喊吃饭。
不经意看到小吴夹菜的右手,还残留着早上清理大米时的白色尘埃。
“妈……”我用胳膊肘碰了碰正看时装秀的俞遥说;“今天早上那包子你真没吃?”
“废话。”俞遥急匆匆地瞥过我一眼,又继续盯着电视。
“我觉得……好像是那个保姆。”我想了想,说;“今天早上我买包子回来看见她用手清理大米的残渣,一手都是白色的灰尘,然后那个塑料袋上也有白色的灰尘,我觉得……”
“是了是了……”俞遥握着遥控器,漫不经心地敷衍我说;“吃了就吃了呗。”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小吴手里提着一个装衣服的袋子旁若无人地走回房间,接着外婆气喘吁吁地进来,坐在沙发上;“哎哟……今天跳得可真尽兴。”
“妈……您又去跳舞啦?”俞遥笑着凑到外婆身边说。
“对啊……年纪大了是要多运动运动。”
“其实……”俞遥欲言又止地说;“其实妈,我早就想去广场上跳来着。”
外婆瞪大了眼睛;“你也想学?”
俞遥“嘻嘻”地笑着;“其实我这段时间身体也不怎么舒服……想跳跳,既减了肥又锻了炼。”
“好啊……好啊。”外婆笑着拍了拍俞遥的头。
“安阳……”外婆微笑着望着我。
“嗯?”
“你要不要也一起来?”
我吓得连忙站起身来;“不用了不用了,我要写作,另外还要去打篮球。”突然想到一大堆人在随着古老的音乐节奏面前扭来扭去的画面,我对俞遥说;“妈,我真的不去……”
俞遥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好吧……不过你想学的时候倒是可以来找我。”
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快速逃到自己的房间,碰巧刚好看到开门上厕所的小吴,她面无表情地从我身边走过,“砰”的一声关上厕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