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同病相怜
李小瞳从回忆的画面渐渐拉回现实，她趴的时间太长，身体绷得僵硬而疲累，她抬起头来松动一下筋骨，却看见旁边原本空着的竹椅上坐了一个熟悉的影子。月亮洒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闪着星星点点的微光，饱含深情和落寞，这人正是张大海。
李小瞳的心里一阵惊讶，也一阵感到，他怎么会在这里？她没有开口，只是看着他，此刻的月亮光亮而皎洁，给他的身上披上了一层如纱的光辉，他看起来亲切而姣好。姣好，这是用在女人身上的词语，此刻，她却用在他的身上，或许是因为难过的时候陪伴在身边的人总是显得特别亲切和美好。
张大海用一种疼痛眼神看着她，问：“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跟我娘吵了两句。”
至于事情的具体经过她并没讲，自己的家事她并不想宣扬的外人知道，多年来自己从没有那种习惯，而她也不认为别人有处理这件事情的能力。
“陈燕那么闹也没见你这么伤心，只是吵了两句就这样？”
“真的就一点小事。”
她一句半解释性的话语轻轻带过，眼里刚止住的泪水又溢到了眼眶，他并不能从她俯视的脸上看见眼泪，可是他听到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其实她本没必要跟他解释，可是这一刻她是真的希望有个人陪着自己，甚至她都想把这么多年的委屈都倒给他。可是，她终究没有失去理智，没有去做那无谓的事情，她知道，从他那里获得的顶多只是愤慨和安慰，而这些，并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或许哪一天还能成为他伤害自己的把柄。
他不再继续问下去，相处了两个月，他从她的口里听到的话并不多，所以他知道问也不会有结果。只是看她的这种状态，他不禁心里又是一阵不平衡，他激动地说道：“小事？一点小事就让你在这抽抽搭搭，你不是一直很冷酷很无情吗？那么强大的外表在你的家人面前就脆弱得不堪一击？你的心里能不能试着容纳一个男人？你明明知道我是多么的爱你！”
这些话的激动程度让她也变得激动，在她眼里，张大海独生子的身份有着她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她等着眼睛看着他：“你为什么一定要我爱你？你不是也有家人吗？你有你爸你妈，他们就在你身边，为什么你一定要我爱你？你可以随便去爱一个爱你的女人，为什么非要来逼我？”
他说：“我根本就没回家。”
她脸上的表情僵住了，错愕而震惊。
他说：“现在一直住在强志，在堆放东西的杂物室。”
“你为什么不回家？”
“家里已经没有了我的位置。在你娘来之前的那天我回过家，本想回家住。可是我回家后发现我的屋子放进了沙发，我床上的东西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只剩一条床单，我妈说让我一辈子都在外面住，不要回去了！她当时赶我的时候你也看见了，她一直对我都是那种态度。他们从来就不曾真正爱过我！”
“怎么会？你是他们的独生子。”
“我是他们的独生子，一直以来，我只不过是他们用来填补子孙空位的罢了。我所起到的作用，就是他们有孩子，而且是个儿子，至于我的感受，他们从来都没有考虑过。”
张大海的眼睛闪着微光，在月光下湿润而晶莹，如哭如泣的哽咽低语显得是如此凄凉而煽情。李小瞳的心感到疼痛，因为张大海被母亲驱逐的情景触目惊心历历在目，她无法忍受那样的驱逐，当那个“滚”字从大海妈的口中坚决而有爆发力地爆破出来的时候，李小瞳的身体都是震动的。因为，我们从来都没有，或者从来都不想，去怀疑我们出生的家庭和我们的父母，我们在天性里认为他们的爱是坚定而深厚的。可是，我们却确确实实地面对了伤害。
从张大海的眼里，李小瞳又一次看到了孤独和寂寞，那种能够越过一切直刺她心脏的东西，那种能够赤裸裸地震撼她心灵的东西。
一种同病相怜的情愫油然而生，她僵硬的心慢慢融化了，此时此刻，那种孤独无依的感觉将两个人的心灵拉得如此接近，像孤寂的冬夜里两个激嗦着互相依偎取暖的小鸟。
他缓缓地伸出手臂将她揽入怀里，她把头深深埋进他的胸膛，感受着他强劲而亲切的心跳，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两只相依取暖的小鸟，或许会懂得需要什么样的爱和如何去爱。
那一刻，她想，或许他们可以相爱……
就那么亲近而简单的依偎，一直静静地依偎……
路上行人渐少，夏夜变得更加安静，她在他的怀里是那么舒服那么安心，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放松地合着眼睛，她真想就此安静地入睡，希望这一刻可以长长久久地持续下去，哪怕，不再醒来。
是梦，都会醒，何况这不是梦，所以，一直都是醒着的。他和她都知道，夜已深，应该走了，各自回去睡觉，因为今天已经结束，还要准备明天的开始。
“我要回去了。”她坐起身，轻轻地说。
“嗯。我送你。”他轻轻地说。
两人起身，他牵着她的手，以一种蠕动的速度慢慢地走，仿佛要把这条短短的路延长到天尽头。
无论多慢，路还是太短。楼前，她对她说：“我上楼了，你也回去早点休息吧！”她的声音已是十分温柔，从来没有过的温柔，还带着脆弱。
可是，谁都没有松手。两只手还是那么温暖的牵着，在心底，她开始想，如果可以这么牵手到永久。
她还是轻轻地抽出了手，转身上楼。他站在楼口目送她缓缓上楼，连同爱着她的心也一起送上楼。
小瞳娘也没有睡，因为担心女儿这么晚外出。只是她自己并不认识这里的路，连东西南北方向都分不清楚，怕女儿回家看不见自己着急，更是不敢下楼去寻，只能静静地在家里等。小瞳娘是信任自己的女儿的，原因有三，第一，自己的话是多年来一直在说的，并算不上过分；第二，小瞳一向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第三，小瞳一人在外待了这么多年，处事能力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小瞳娘既着急，也算不上着急。
小瞳娘还是一贯的口气问：“去哪了？”
小瞳如以往一样应道：“就是下去转了转。”
小瞳那会儿的表现在小瞳娘眼里就是任性脾气差，但是她也没有继续说什么，因为她也知道说得过多会有反效果，最后只说了句：“早点睡吧！”
“嗯。”
一切就像从没有发生过。一切也只不过就这么发生了。简单的不留丝毫痕迹。
这一夜，李小瞳彻夜无眠，她一遍一遍的重复做晚课，可是晚课就像失去法力的咒语失去了它原本奇特的功能。那个无用的子女身份和卑贱的女孩地位像沙漠的沙丘一样把她死死困在里面，辨不清方向，看不见出路，内无力量，外无支援，她就那么孤零零的一个人，孤独的困在里面。张大海就站在不远，她并没有伸手求救，她知道，那只是个影像，不过是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而已，所以，她依旧绝望，直至狂风刮着移动的沙丘把她残留在外的最后一根发丝淹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