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醒来后就和张朵朵并排躺在床上发呆,床前的照片上丈夫还是那种长不大的表情,耳边还有丈夫留在人间的话“你把咱们娃看好,告诉她爸爸在给他挣钱呢”雯于是又哭了,她总认为那是二百五丈夫的屁话,谁知那句话却成了永恒,想起就难过,看看四周,那一件件流光溢彩的家具此时却透出冰冷的光泽,泛着幽幽的冷光,雯一点都不想在这个家呆下去,没有丈夫的家还叫家吗?
雯大病一场后才想起张朵朵,于是喂她奶,好在奶还有,雯躺着喂爬着喂跪着喂,出几身汗,吃力极了,其间听见婆婆与母亲在院子里吵,她头很疼,这个院子住着三四家人呢,她想,于是将一个靠枕向着门扔过去,马上,就安静了下来,这时有一缕太阳光斜斜透过窗户钻了进来,在床前四四方方铺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正方形,在那正方形和门窗之间的光束中,有些尘埃在飞翔,以很优美的姿态在飞翔。让雯心生羡慕。那飞虫都可以自由自在地飞,雯想想自己也真可怜,于是又抓起枕垫向那缕光扔去。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
院子的大门一声响,不知谁被气走了呢,雯索性不管,她继续睡去,只要张朵朵能睡,她也乐得睡,不睡觉她真不知干什么呢。
雯再次醒来后便理直气壮地抱着张朵朵走到了公婆家,像那打官司的秋菊,秋菊为了尊言而抗争,而雯,则是为了生活呢,既然生下来,就得活下去呢,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我总得养活张朵朵吧,公公听了头低了一低做思考状,而婆婆此时却号啕大哭起来“我没钱啊,给人家拿什么赔啊,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哪”雯看看四周,白色的墙皮经过长年粉刷像一张不干净的脸,那污渍象是随时要挣开墙的管制一样,天花板很低,手象是能马上够的到,几只苍蝇盘旋在天花板的灯管处懒懒地飞舞着,这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无奈,婆婆的尾音拖得很长,前半部分扬上去,嘴巴张成了标准的圆型,眼睛微闭着,突然就没有了声音,把雯倒吓了一大跳,雯忙去摇她,谁知这时她的头竟逐渐低下,随着头低到了一定的时间后那啊的后半部分竟很短促地冒了出来,气息竟顺顺当当又回来了,眼睛这时也睁开了,几滴混浊的清泪滚落下来,顺着饱经沧桑的脸往下滑,雯虽出身低微,但却本性善良,她抱起张朵朵夺门而出。
不知该怎么办,于是先回娘家,母亲陪着流泪“不想回家就回来吧,我帮你带张朵朵,可怜的张朵朵啊”母亲边说又边流起了眼泪,然而父亲不愿意了“雯又不是没婆婆,这是个责任啊,按理,张朵朵姓张,是应该由他们家看的,如果他们家不看也得有个说法咱们才能接,这个样子回来算怎么回事呢?”雯心想算怎么回事,谁不知道张朵朵的爹死了啊,她的心于是很凉“我付钱总行吧?”雯说,不管不顾地冲父亲喊,父亲说“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我能把你养到二十几,张朵朵我也能养得起,你叫一下你婆婆我们商量商量再说”
不用商量的,雯想,不看就不看,雯打开门就走,下楼时门还开着,雯没有手去关,张朵朵也不会关,开着吧,进点风吹吹那满屋的浊气,她想。
雯打上小学起就梦想能过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生活,很可惜,雯那时得帮家里做家务,因为在记忆中父母就很忙,那时家里有菜地,在雯的童年中他们家种大白菜的时间较多,当然了,间或种点别的,比如红萝卜青椒什么的,上学时有同学家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雯去过,去过一两次后就和那同学疏远了起来,没别的原因,只是因为自卑,想想自己,人家回家穿的拖鞋,冬天是棉的而夏天是凉的,雯只要回家也要换鞋,因为有时要去地里所以得换胶鞋,地里有时是泥的啊,后来终于卖地了,雯比所有人都高兴呢,因为她终于住了楼,实现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生活呢,而地,她巴不得早早不种,也省得周末帮父母去卖地里种的大白菜了,这真是幸福的飞跃呢,谁承想幸福的日子刚开始却又要结束,因为要嫁人呢,好在二百五丈夫婚前承诺过将来一定要让她过那种她想要的生活,这种生活包罗万象,楼上楼下算什么,他当时说这句话时是很豪迈的,雯就立刻相信,因此就嫁人,嫁得毫不犹豫,谁承想他会以半脸血来收场呢,想想看,又有什么比这更残忍?活着出门,却死着被抬进那么一堆土中?雯差点崩溃掉,别说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了,就说那话的人都不见了呢。
生活现实而无奈,
即便雯要崩溃那也由不得她呢,张朵朵该怎么办呢?她是那么得小,小到丈夫的一只胳膊都能将她的脸遮盖得严严实实,而雯,又该怎么办呢?
她恨二百五,怎能说话不算数?雯还没有过上属于她们自己的那种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生活呢。但现在,却将这一切难题交给了她,看着床头柜上丈夫的脸,她的泪又涌了出来。该怎么办呢?丈夫不说话,只是笑,告诉她就这样办啊,他用的是神态,还是那种二百五的样子。
雯于是知道了怎么办。
雯全托了张朵朵,她打算谁都不靠,这年头,又能靠得住谁呢?
她变卖了些许家具做本钱进入商场,洋娃娃好养,就像张朵朵,是不需要多少本钱的,再次闪亮登场的女人总有着一种豁出去的精神,商场里洋娃娃摊位很多,这种豁出去的精神是内在基础,商场里的摊位则上外在条件了,闪亮登场的雯摇身一变就成了小老板,强大的不得了。
但这其中滋味又有谁知道呢?有时外表光鲜亮丽而背后却惨不忍睹,这种视觉上的误差在现实生活中比比皆是,比如高楼背后的老街道老院子,大多是城中村呢,再比如餐厅里端上桌的美味,谁知是不是大师傅刚从别人桌上端下来由别人吃剩的呢,而人世间大多人看到的只不过是表面现象而已,雯有次抽出洋娃娃中的棉花看,那可真是黑心的,而外表上,那洋娃娃的眼睛正无辜地看,无邪地样子不忍多看呢,而雯的手因为抽了里面的棉花当天晚上回家手就痒,洗了好几遍才敢抱张朵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