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扬星婚礼被劫后,转眼已经过去了七天。
夏冬晴走在晴雨宫的走廊上,默然地垂首失神着,而后却又突然拐道朝雨中走去,白色的身影渐渐轻淡,融入雨中模糊不清。
半个时辰过去后,天色灰沉,雨势渐长,苏青衣打伞从外面回来,心里隐隐有阴郁的情绪闪过。
他在晴雨宫里晃了一圈,没有找到夏冬晴的身影,几个长留在宫中的弟子说看见宫主往幽琴崖的方向去了。
自那日带厉扬星回来以后,他便常常不回晴雨宫,终日呆在幽琴崖,宫里的人都以为宫主又去练琴了,谁也不曾想到,堂堂晴雨宫的宫主竟然不可理喻地将他亲师兄的未婚妻子藏匿在幽琴崖。
大有天长地久与她厮守的意思。
而颜花宫那边,因为厉扬星被劫,这几日宫里天昏地暗、人心惶惶,生怕不留神做错了什么被盛怒中的宫主逮到,冤冤枉枉地赔了一条小命不说,还落了个弃尸荒野不得善终的下场。
所以古来常常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两个人的幸福通常都以一群人的凄惨作为相守的记念礼。想来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傍晚的时候,颜花宫的年师兄派人稍话过来,说让晴雨宫的人留意,若是发现到厉扬星的踪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她带回颜花宫。
颜花宫宫主花绝岸,那个从小就冰川一样凝冻着脸的师兄还特别交代了,不许任何人伤了厉扬星。
苏青衣皱眉苦笑一声,遂撑起撂在门边的伞健步如飞直向幽琴崖奔去。
幽琴崖是晴雨宫的禁地,是历代宫主练功的地方。
宫里任何人即便是万人之上的副宫主也没有擅入的权力,擅入者除非得到宫主的特赦,否则一律按照宫归处死。
宫主亲允拥有进入幽琴崖特权的,则又另当别论。
而夏冬晴给了苏青衣这样的特权。
到了幽琴崖里远远望去,模糊中依稀可见一把伞下两道紧贴着蹑足并行的白色身影,青衣脚下一快,直奔那两道身影而去。
那两道人影,便是夏冬晴和厉扬星。
青衣悄无声息地落脚停在他们面前,厉扬星似乎吓了一跳,扬起一双清澈干净的眸子惊讶地望着他。
雨中夜色虽暗,仍可看出她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一袭白衣胜雪,明眸皓齿,容貌极美。
“唉,若不是美人在侧,区区幽琴崖怎能留住三爷!”青衣避开眼前那张美丽的脸庞,故意长叹了一口气,有意无意看向夏冬晴。
夏冬晴微闪的眸子里倒映着那女子好看的笑容,他当然听得出来,苏青衣不过是在借机挖苦他,所以不加理会,依旧没事人般的浅笑着。
厉扬星没理会这层意思,秋波微转,粲然一笑,转向夏冬晴问道:“三爷很喜欢美人吗?”
夏冬晴脸上微红,微微摇头又微微点头,微笑着不置可否。
厉扬星见了,低头略一思索,不禁眉开眼笑,在夏冬晴面前丝毫不加掩饰她此刻心中的欢喜,更不在意身前犹站着一个并不熟捻的陌生男子。而且还是个心怀鬼胎的陌生男子。
说话间,一声落雷划亮头顶昏暗的天色,震得满耳都是轰隆隆的巨响。
“啊!”厉扬星捂住耳朵惊叫一声,夏冬晴以为她是被雷吓到,忙伸手欲将她拉进怀里。却见她粉面赤耳,笑魇如花,哪里是被吓的样子,分明是在捉弄他。
夏冬晴舒然一笑,无奈又疼惜地将她揽进怀里,心里暗暗为自己默哀着。
苏青衣被她叫得一阵纠心,这时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一阵说不出的古怪直直地涌上心头。
夏冬晴见他突然默然,便开口问道:“宫里出什么事了吗?”
苏青衣一双眼睛转到厉扬星身上,皱着眉头,正色说道,“我听说,厉扬星被劫走这几天,花师兄气得差点没把颜花宫给拆了,宫里的几大高手正在飞天遁地地找她呢。”
厉扬星星眸一转,独自看向远方的落雨,仿佛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的谈话。
远方,那是幽琴崖的崖腹一道无法收获回音的万丈深渊。
苏青衣沉思一会儿,继续说道,“师兄,我这几天思来想去老觉得这件事儿悬得很。”
“怎么悬了?”厉扬星出神地看着远方的那一道悬崖,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苏青衣抓了抓头说,“那天在颜花宫,那个紫衣女子孤身一人带着丝毫没有武功的厉扬星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就逃出了颜花宫,我看她的年纪大约与我们相当,天资聪慧些,武功同你和花师兄一般上下倒也不希奇,可是,她携厉扬星逃出的不是漏雨吹风的晴雨宫,而是花师兄号称天罗地网的颜花宫,要知道,颜花宫虽有无数石道相通,但每一段距离都有固定的人把守,可是居然没有一个人看到她们走过石道,她到底是用什么方法瞒天过海,渡出厉扬星的?”
苏青衣不时眼神古怪地看向厉扬星。
夏冬晴思索半晌方说,“在颜花宫出口遇上弦瞳,她能轻描淡写地从他眼皮底下走了,也许真的身怀绝世武功也说不准。”
他突然揽过厉扬星的肩,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星儿,你告诉我,秦尔宁到底是谁?那天她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将你劫走却又放你回来?
厉扬星半眯着眼,打了个哈欠,口气懒懒地说道:“说了你也不相信。还是别说了,我要回去睡觉。”
七天以前她就威胁厉子念不许说出秦尔宁的事,她自己当然也不会说。
夏冬晴一怔,知道她认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于是不再追问她。
正失神着,手里的伞偏了开去,细密的雨淋在她半边肩膀上,寒意登时涌上来,厉扬星忍不住抱着肩膀打了个喷嚏,不依地对他报怨着,“夏冬晴,你把伞拿好,雨淋了我一身啦。”
见夏冬晴呐呐呆站着不说话,厉扬星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伞,撞开苏青衣,头也不回地向幽琴崖小木屋的方向走去。
雨幕茫茫将夏冬晴的身影搅得模糊,苏青衣忙移过伞遮在他头上,却见他早已全身湿透。
苏青衣捅了捅正在抹去脸上雨水的夏冬晴,沉声问道,“嗳!她是不是生气了?”
夏冬晴苦笑着收回目光。
苏青衣瞅着他无奈地摇头,“星儿星儿叫得那么亲密,真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可不只是丞相之女这么简单,听说当今皇上也喜欢她喜欢的紧,还认她做义妹了,还有花师兄,要是知道他失踪的妻子躲在这儿,这三宫以后就永无宁日了!…而且我还真没看出这厉扬星她有多喜欢你…
夏冬晴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地说道,“可是没办法,你师兄我爱惨了她…”
苏青衣还想跟他谈谈师父去烟城寻找紫磷天残的事情,夏冬晴却无意和他纠缠,只说了句“晚了,先回去吧”,也不撑伞,自顾往厉扬星方才的方向去了。
苏青衣愤愤地看着眼前雨中的一片黑暗,只得转身,孤身穿行在雨中,自回冬晴宫去了。
夏冬晴淋了一身雨走上一处短木梯,站在幽暗的小木屋前,温暖一笑,随即推门进去,在黑暗里走动,脚下不知碰到何物,传出轻细的声响,他绕开它走到桌旁,拿出火折子点燃桌上的白蜡,房内顿时亮如白昼。
凌乱的被褥。淡雅的香味…
夏冬晴看到此景,不禁哑然失笑。
“你笑话我!”厉扬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带着一丝文雅的窃笑轻轻从夏冬晴身后抱住他。
烛光扯拉着两条颀长的影子,在狭小的木屋紧紧地交合在一起。
“星儿,你看我衣服都湿透了…”夏冬晴柔声说道。
“不管…”厉扬星把头埋在他后颈上,像个小老头一样瓮声瓮气地说话,被雨淋湿的地方传来阵阵冰凉,缠在身后柔软的身子微微地颤抖着。
“星儿…”他轻声呼唤她的小名,心里是满满的甜蜜。
厉扬星放开夏冬晴,掰过他的身体,一张冰雪聪明的俏脸登时投映在他被烛光晕染了火色的眸子里,泼墨般细密纤长的睫毛影子湮没了她的眸清似水。
夏冬晴脉脉地盯着那双被睫毛的影子遮住的眼睛。
她撂近两鬓的刘海被雨打湿,温顺地贴在颊上,另有一种别致的美丽,宛若她沉默时的性情。
厉扬星将夏冬晴的身子拉近,侧过头缓缓贴近他的脸,温暖朦胧的笑意在唇边泛开,狡黠的光芒自阴影覆盖的双眸中飞快闪过。
烛光微微摇曳,小木屋潮湿的空气愈加暧昧迷离。
搁置一旁古朴素净的檀木桌上古老的七弦琴,许是因见证了太多笑魇如花的往事,莞尔中竟将琴身崩裂,横亘着道道如丝而幽深的细纹,夜里不甚显眼,细看则触目惊心。
它寂静地凝望着这对雨夜中情意绵绵的恋人,回想起那些年深日久以后数不尽的寻常往事,心中定也在唏嘘不已。
那两个人的身影渐渐的纠缠着交融在一起。
苏青衣很快就又出现在冬晴宫的走廊上。他收起雨伞,泡了杯茶悠然坐在堂前,兀自思索着什么。
下雨的夜渐渐深沉,雨声喧嚣把黑夜覆没了,苏青衣烦躁地起身走到廊外,怔怔看着这场意欲毁天灭地的滂沱大雨。
心中念想,有千愁万绪无从理清,他重重一叹,那一声叹息在盛大的雨声里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
廊道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肤白如玉却写满苍老的年轻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