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成绩出来了,江枫出乎意料地创下了个人历史最低记录。这对于一向自信满满的江枫是个打击,他有点害怕见班主任,毕竟班主任平时对他抱以很大的期望,在各方面也比较照顾。忐忑不安地到了班主任家询问关于填志愿的事情,没想到班主任竟没有表示出什么失望的意思,那神情依然是似笑非笑,和平时在班里训斥捣蛋的学生并没有什么两样。
然而江枫突然感觉不出那种已经习惯的亲切,虽然班主任依然很热情,很耐心地跟江枫讲着填志愿的注意事项。一定是心理原因,江枫想。名牌重点是上不了的,一本线刚过,江枫决定复读,于是第一志愿填了自己很想上的Z大学,虽然现在那个大学不让他上。可是总有一天我会进去的,江枫对自己讲。我一定要上xx,这是高考失败者安慰自己重新上路的方法之一,有时人们管它叫梦想。
江枫并不觉得自己发挥的多差,但是为什么差几十分,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江枫没向别人诉苦,刚经历过高考的人们心情都很复杂,难以为别人着想,有些本来很差却发挥超常考了好分数的人正在感谢国家,感谢上帝;有些本来只能考500结果真考了500的人心中觉得失望,为什么这次不出点意外考好点呢?有些本来能去北大,结果只能去北大荒的人觉得上帝瞎了眼。江枫找到黄岩,问他什么打算,复读不。
黄岩说:“我有病才会去复读,我复读只是浪费时间而已,听说那里很压抑,常年没有一个人说话,心理会扭曲的,再说你还可以上个一本,去上算了,如果复读一年,还……”。黄岩感觉这样说话不是很恰当,就把马上要出口的“悲剧”咽下去了。
江枫也觉得没有什么好说的,他第一次觉得大家没有共同语言。江枫很清楚自己的想法,他决定一个人去复读,他常常觉得自己很成熟,可是黄岩走了后剩下他一个人时,他在操场上哭了,此时已黄昏过后掌灯时分,学校里没有什么人。吕虹交完志愿路过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里先是惊讶,后是很沉重,她难以想象平时举止优雅﹑谈吐不俗,永远从容自若的江枫会躲在没人的地方哭泣。吕虹怕被他发现,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到处走走,匆匆告别了母校。平时对这学校一点感情也没有,可是到了离开的时候,发现还是有些伤感。她想她永远都不会再来这里了。
那天江枫很晚才回家,他开始面对已然发生的事情,高考梦的破灭让他丧失了一部分的自信,他觉得生活真是难以捉摸,何必那么认真呢?于是他开始不那么规规矩矩地思考问题,不那么规规矩矩地过日子,人生如戏,他觉得自己必须说出各种不同的对白才能被人们记住,哪怕被嘲笑也无所谓。
有的人总是很肤浅地嘲笑某件事情嘲笑某些人,或许他不是嘲笑,他只是为了搞笑,可是他仅仅因为自己觉得很搞笑就伤害了一些人的感情,搞得别人想哭。没有搞清楚事实并不顾及影响的讽刺常常令自己后悔,于是在某个时候他会道歉,可是他还会忘记很多以前不经意间开的玩笑,或许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因为说完之后他就忘了,可是看过他的观点的那些人们之中总会有人记得。幸而那都是小的问题,人生如此无聊,不如多开玩笑。作为一个毫无背景又农民出身又无权无钱又不愿当农民工的人来说,读书是为数不多的路子。
经过一天的选择,江枫向家人提出复读,其实就两种选择,要么上大学,要么上高中,想上的大学进不去,只能在门外观望,意淫终于能进去的满足感和快感;上够了的高中大门依旧大开,只要给钱,想上多久就上多久。家人基本没有提出反对意见,就算江枫提出凑合着上个一般的大学,家人也不会持反对意见,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意见,他们相信自己的孩子。这和很多家长是不同的,因为他们没有文化,没念过书,除了北大清华,其他的大学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江枫在父母都答应复读时,还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可是已经没有回头路,第一志愿填的那么高,不可能有什么希望。
收拾好自己以后,江枫静静等待着复读班报名日期的接近。除此之外,他给自己上了很多励志的课,还决定表现的淡定点不要太哀怨,但实在笑不出来,不然也太没心没肺了。那些天,江枫期望早点开课,家里实在无法待下去了。各种不明真相的亲戚和乡亲见面就问高考怎么样了,在外面的还专门打电话来问,这导致他一听到电话响就很紧张。这电话也没安多久,那些信息闭塞的亲戚是怎么找到我家的电话号码的呢?江枫表示想不通。记得高一时,村里就两部电话,花了好几千块才安上的,于是那两户人家将其当做公用电话。接电话两块钱一次,打电话的价还没定下来,因为从来没有人去打过电话。
有一年的暑假,江枫正在家里睡午觉,听见隔壁的大妈在门口不耐烦地喊:“小枫,你媳妇打电话来了,快去接!”江枫一听,浑身冒汗,他想发火叫她别这么大声,可是又很心虚。本想逃避的,但又不知道怎么逃,于是硬着头皮浑身大汗地跟在大妈身后。一般人接电话是要给钱的,可是因为是隔壁,两家的交往自然多些,按理是应该收的,但是又不好意思收。江枫这次没有带钱,于是也免了推让一番的机会。后来那个大妈就再也没有来喊他去接电话,倒是喊了他妈妈几回,每次照例的讲理,然后以江枫的妈妈把两个硬币放在电话旁为结局。
江枫到了电话旁,发现大厅里还有三个妇女在等着那大妈,她们在搓麻将。在时而响起时而消停的麻将声里,江枫艰难地接完了电话,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流汗,燕子说了些什么,他根本没听清。他听着身边的几个女人大声的叫碰,大声的喊糊,大声的笑,他总觉得是在笑自己。从此,他就讨厌打电话。就算偶尔去电话亭,他也喜欢等人都走光了才开始拨号,一旦有人进来他就要回头看看,并且想挂电话。
没过几年,村里几乎家家都安装了固定电话。可是,江枫还是很少打电话。他只记得两个号码,自己家的和燕子家的。
时间过得很慢,江枫度日如年,有时心情很糟糕并不是因为自己想什么问题想成那样的,而是因为别人的问候。太多的关心和高考的失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江枫感觉压力很大。这时住城里的堂哥打来电话,了解了情况后,说:“我搬出来好几年了,你还从来没来过,要不过来玩几天。”如获救命稻草,第二天早上江枫坐了第一班车去了堂哥那里。
这个城市很小,江枫花了3天的时间就走遍了它的每条像样的街道。堂哥家里有台电脑。江枫白天在外面瞎逛,无视整个夏天的阳光,晚上就回来上网,想申请一个QQ,因为他听说好像成熟的人才用这个。可是他不会开机,只能请教堂哥,还请他帮忙申请了一个QQ号。好在学过拼音,虽然打的慢,但还是能打出字来。初次上网,江枫很迷茫,不知道门路,于是就在首页上瞎点,看到很多美女的图片,江枫觉得世界真美好,那时人们穿的衣服还不像现在那么少。
他开始尝试聊天,找了很久也不知道加谁,于是随便加了一个叫可可的女孩,结果人家还不愿意。本想就这样算了,但是不甘心,于是换个名字又去加,结果可可说,你换个名字我就不知道你是谁?她怎么知道的呢?江枫表示不明白。越是不让加,他越想加。终于可可同意了。
开始没聊几句,可可说:“你又不想聊天,那加我干嘛?”
江枫又在键盘上摸了半天才打出一行字:我只是在找字母。
可可发个笑脸过来,示意江枫很可爱。
别说你第一次上网!
确实第一次,刚会打字的人,很明显吧?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撒谎?
天地为证,日月作鉴,我从不骗陌生人。
那我不要跟你熟悉了。
别太聪明!
为什么找我聊天?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只能说是于千万人中,总会碰到一个人。
于是聊天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进行。两个人得知双方都刚经历高考,有了些共同话题。很多不愿和家人说的心情都在陌生人面前毫无压力地表达出来,因为知道不认识。可可其实从来不和陌生人聊天,今天的情况,她也说不清楚。也许这只是她决定改变自己的第一步。聊得有些晚了,三婶来催江枫睡觉,说:“早点睡,睡晚了身体不好。”三婶是堂哥的妈妈,她总是以关心的语气说出很好的理由。
第二天早上醒来,堂哥堂嫂都去上班了,剩下三婶在晾衣服。江枫抢在三婶说话之前,闪进了洗手间,并关上了门。良久,三婶看着江枫很慈祥地说:“本来想给你们煮粥的,哥嫂说他们早上赶时间,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起来,就没有煮。城里也不比乡下,这里早上家里都不开火的。”
江枫下楼胡乱过了早,又开始想去哪玩比较好。突然一个想法出现在了脑海里。应该给燕子打个电话!燕子其实叫紫燕,但是江枫觉得喊燕子比较亲切。燕子是江枫的女朋友,说是女朋友,其实三年没见面了。在江枫看来,他们的感情还可以,很稳定,就是联系不太多。由于都要高考,不能太热烈,那绝对会影响到心情,于是一两周写一封信的频率被双方默认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