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我习惯了男生的冷遇,也许是程三忠适应了女人的屈就,总之,我们之间的第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暴,出乎意料地,被不疾不徐一带而过。好像两个人达成了共识,一致决心把这件事情忽略掉。本身来得莫名其妙,那么不如让它去得子虚乌有好了。
我们像往常一样上班,工作;下班,吃饭;周末,约会。我没有再问过那次意外,他也没有提及。只有一次,饭吃到一半,程三忠忽然停住筷子,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假装没有察觉,自顾自地剖虾壳,余光看着他独自揣摩良久,然后开口跟我说:其实,我只是不愿看着你过得不好,顿了顿,又说,也许这么讲不是很恰当,我希望你能生活得无忧无虑,波澜不惊,无风无浪,安静,幸福……这么说你明白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打断他,是良心发现真情忏悔,还是分手辞的前奏?
程三忠匝了匝嘴,表情没有浮动,看来并不想接我的茬,但一时间又找不出准确的形容词表达意愿,于是再度拿起筷子,往嘴里猛扒拉两口饭:就是不像看着你日益发展成一个煞笔而不管不顾,明白吗?我要用我的聪明才智感染你,哪怕分一点智商给你也在所不惜,明白了吗?!
就在那一刻,真的是就在那一刻,我彻底明白了程三忠的意思,包括那天的发疯,都是一种怒气不争的发泄,他不愿意看别人忽略我,利用我,不愿意看着我对别人忍让,迁就,失去自我。我揣摩出了他的真正意愿,即使是用一种十分粗鲁的表达方式,也骤然让我感到温暖,喜悦。我静静地看着他,谁会想到这个高大魁梧,神经大条的男人居然也藏有如此微妙的小情绪。但是程三忠啊程三忠,你不明白,如果我不是一个善于包容的人,又怎能忍受你的无故发作呢?那天的那件事如果换作一个神经孱弱,特别照顾自己感受的女孩子身上,也许你们之间就完蛋了。
一件事情是有很多个侧面的,就像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相互的。程三忠自始至终没说一句道歉的话,甚至连一个道歉的姿势都没有,但我却彻彻底底地原谅了他。
星期一,
公司走两丽坐了满满两排等着面试的年轻人,而程三忠还坐在休息室里喝咖啡,讲电话。我举着咖啡杯走出休息室,又忍不住走了回去,看着程三忠翘着二郎腿,姿态惬意地陷在沙发里,嘴里嗯嗯啊啊地讲电话,半晌,像没有看见我一样。我终于等得不耐烦,上前一步揣了他一脚:怎么回事?外面等着几十号人,你在这儿不紧不慢的什么意思?
程三忠藐我一眼,指了指电话,示意我小声点:哎,没事没事,你说。
我火冒三丈,转身就走,把休息室的门摔得很响。穿过人头攒动得走廊径直往办公室走。
反正我不是老板,挨骂得不是我,多余管闲事。
你好!蓦地,人群里传出了一声清脆的问好,坚定而简短。
我本能反应,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其实完全没想到真的会是喊我。
你好!姐姐!一个留着偏分的年轻男孩儿,笑意满盈地看着我,目光灼灼扎在我身上。
我四下看了看,四下的人都看着我。
你好……你是……我还是有些心虚他是不是跟我说话,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咖啡从左手倒到右手,在脑海中飞速寻找这张脸,这张年轻帅气的脸,娇嫩的脸——我绝没有用词不当,即便是从美容专业的角度去看,这张脸的美好绝非仅仅是因为年轻,抑或保养得当,这张脸的功底决不是人力可以做到,它只能是拜天所赐,传说中的天生丽质,别无他解。只是,这种恩典竟然降临在一个男人身上,老天爷,你不觉得你大材小用,暴殄天物啊!
姐姐,还记得我吗?娇嫩男越过几个等待面试的人,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尴尬地看着他,又尴尬地向周围看客笑了笑,心想我怎么会认识你啊帅哥,我的人生可从未与你等美少年搭过界啊。我记得你?你是指我们在灯箱广告里见过吗?
不好意思,我咳嗽了一下,说,真是没什么印象。
很正常。男孩似乎有些失望,收敛了笑容,一丝忧郁攀上眉梢。真是太奇怪了,我在心里暗自呼喊,怎么好运正式下榻我的人生了吗?就算能和这样美貌的男生站着说几句话都是一种奖励啊!如果这是在学校,我的周围不知要投来多少羡慕嫉妒恨的恶毒眼神啊!
我料到你不会记得我的,姐姐。男孩的语气甜得发腻。
你是不是认错人了?短暂的眩晕和花痴幻想过后,我的脚跟又落回了现实地面。
不会的,男孩说,你长得像一个女演员,我肯定不会记错。
我晃了晃脑袋,周围似有似无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一个美少年,和一个身穿制服胸戴名牌手拿咖啡和文件夹的公司中层妇女,在窄小的走廊狭路相逢,从最初的旧开始叙起,即使男主角够靓,这故事太过狗血。我回避了好几个同事透过来的询问目光,清醒地认识到再这么勾搭下去似乎不是办法。
我以前是在dior专柜工作的。在我说出打官腔的话之前,男孩抢先丢出了这一句:我叫边沿,姐姐,记得我了吗?
天哪!我笑起来:我的思路一直困在我是在哪张灯箱广告上见过你!我说。
没有,我没有拍过广告,边沿也笑得很欢乐,鼻梁上皱起浅浅的褶皱。
你后来买到50ml的花样甜心了吗?边沿问我。
哇,你记性真好!我不由惊叹。大概半年前,我刚刚做完整容手术,还没有完全恢复,心里非常忐忑,紧接着又丢了工作,相当压抑。那是我手术后第一次上街,漫无目的地走在伊势丹里,一个柜台一个柜台地试香水。专柜的BA不是太热情就是太冷漠,只有dior专柜的一个男孩,长得很好,但那时我并没有心情欣赏。他看出我情绪不好,恰到好处地了两句,就帮我推荐治愈系的香水,真我,媚惑,一瓶瓶用纸签帮我试,最后我爱上了花样甜心,粉色的瓶,爱不释手。但问题又来了,我不会买100ml的香水,太大,也不会买30ml,太小,我所拥有过的每款香水都是50ml。
给我拿50ml的花样甜心,我开心地对男孩说,就是它了!
男孩难堪地笑说姐姐,50ml的这几天正好断货,你可以考虑100ml和30ml的吗?
我固执地不肯答应。
最后男孩大汗淋漓地跑遍了方圆两公里的商场,走访了每一个dior专柜,还跑了仓库,都没有找到50ml的diro花样甜心。
我最终带着一个破碎的心,在男孩默哀般的注视中离开了商场。
后来一直没有再买?现在应该货源充足了。男孩说。
不必了,我摆摆手,我后来买了别的东西代替,反正都是用来发泄的,买什么,关系不大。其实本来也没有打算非要买什么香水,更不明白为什么非要50ml的花样甜心,其实那个味道过于甜蜜,对我来说30ml足够了。人有时会有点儿间歇性神经病......
男孩听着我发牢骚,不言不语,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感染得我也放松了下来。我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厉害的男孩,给人的感觉非常舒服,也许和职业有关,也许他的专长很广泛,不会只单单局限于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