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溪山是大巴山绵延不绝的余脉里一架颇有高度但却不太陡峭的山坡,因自海拔两千多米的坡顶蜿蜒而下的三条山溪而得名。
三溪山东临宜昌,西接重庆,但就它自身来讲,却一点也没有受到来相临城市的影响而变的洋气一些,1978年都过去了那么久,改革开放的春风却仿佛因大山的隔阻,一直没有吹到这里来,这里依然原始而秀丽,养在深闺人不识,直到近年来沪蓉高速和宜万铁路的修建方让这里沉闷落后的空气有了一点蠢蠢欲动。
自西向东,三条山溪分别叫做余家沟、梅泉和金水,它们自坡顶蜿蜒而下,其中不乏因山势的影响而有小小的九曲回肠,但大体上,它们是呈一个平行的状态,于是乎,便将三溪山这面坡自西向东的划分了三大块。
余家沟、梅泉和金水在山脚便放慢了势头,慢慢悠悠地经过三个涵洞流入了躺在山脚的那一条明丽潋滟的河,在山上,数百年来,它们各自为营,互不打扰,但在河里,它们却融为了一体,一起随着澈澈河波流入清江,再又浩浩荡荡地混入了长江,最后东流入海,随着这旬季风,那个洋流去周游世界与宇宙间了。
三个涵洞之上的是一条有二三十年历史的县级公路,它连同那从河堤拾级而上的梯田见证着这里的一个村官昔日的辉煌政绩。昔日的村官据说后日还在举世闻名的三峡工程上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山里过去一直没出过多少能人,故这个凤毛麟角的角色为乡亲们津津乐道了一两辈子。
最西边的那面坡土质是肯出粮食、耐旱的黄土,黄土地上生活着余姓人家;中间的哪一块,显得要贫瘠,是遇上天旱便会叫乡亲们颗粒无收的黑沙地,梅姓人家便在这黑沙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东边的泥土便很有点特色了,一色的红土还有很多的白色兔儿泥,这种土地上种庄稼的优势倒是乏善可呈,但茶树却在这里生长的很好,每每春季到来,是金姓人家的大闺女小媳妇挽着小篓在这里采春来的第一茬嫩尖。
相对于听天由命的山溪来说,人是活的,倒不会因为山溪的阻隔而老死不相往来,不说现在在山脚有公路,就是过去,各条溪上也都有大冬竹架的桥,三姓人家之间的来往都说得上是相当的密切,只不过,或许各自赖以生存的泥土不同,所以三姓人家千百年来,子孙繁衍中,竟是形成了各自不同的风气。
现在是三溪山的春天,这是一个很美丽季节。
三姓的梯田里,不约而同的种上了油菜,现在正是扬花授粉的时节,蜂围蝶绕中,阵阵花香,沁人心脾,站在山顶往下看,明黄的油菜花田沐浴着春阳一层层拾级而上,壮观却并不给人以压抑感,明媚而不娇羞,有着亘古的安静与淡淡的春情;徐徐拂来的山风让人心旷神怡、神思顿开,在山腰处,梯田没有了,花势却没到尽头,山上正是映山红肆意开放的时节,以大红为主,间或夹杂着淡得泛白的紫,将三溪山燃成了一片一堆喷着大红激情的火焰。乡里人家的房前屋后也没有辜负大好的春光,梨花、桃花、杏花,白的纯洁、红的浪漫,云蒸霞蔚,姹紫嫣红。就连那田埂边,也不甘心在春天里凸显苍白寂寞,一串串丁香花那恬淡的紫,会给人们带来春意盎然的梦,说起梦,怎么能忘记那葡萄架下、水井旁边的梦花?梦花真如它的名字般美好,一朵朵黄色的小花球坠在柔韧的枝头,没有一点绿叶的点缀,开的那么彻底,据说你昨晚做了个梦,早上起来把一枝梦花在树上打个节,便会美梦成真。
这天,梅小蔻的母亲梅一兰在山腰的油菜田里扯猪草,弓腰扯了半天,腰酸了,便要站起身来捶一捶,她这一起身可好,身边的油菜花瓣纷纷坠落,落了她满头满身,她拂一拂脸上的花瓣,眼睛习惯性的向下面村庄里一望,目光突然触到了与她隔着两层的梯田里那一浪起伏的油菜花波,并没有起风,感到奇怪,于是她便踮起脚欲看个究竟,这一看不打紧,那里恍然是两个正在苟且的男女。一兰赶紧蹲下,恨不得打自己两下子,倒不是觉得害羞,都是三个儿女的母亲了,犯不着这样矫情,只是山里忌讳,看到这等事会不走运的。光天化日的,也不晓得找个隐蔽点的地方,一兰在心里抱怨着。于是乎她匆匆地抓了几把地草,背篓勉强满了她便背起来准备下山回家,免得待会与那起人碰上了不知道有多尴尬。
不期然,当她从菜花田穿花度香走出去时,迎面碰见了从下面上来的余家老大余大海,大海的头上还散着几瓣油菜花。余大海估计是没想着上面有人,一直低着头在走爬坡,还哼着“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慌腔走板地陶醉着,等到他一抬头看到站在田头的一兰,猛的一愣:
“你在打叶子啊?”他跟一兰招呼,有点讪讪的。
“咹,你到哪儿去的?”一兰答道,山里人田头路边遇见了总是会没话找话的打招呼,透着乡亲之间的亲热劲儿。
“我啊,到高头去哈!”
于是,一兰下山,大海上坡。一兰的心里这时倒没想什么,上坡的大海却心里在翻江倒海,暗叫大事不妙。
走不了几步,一兰在刚刚让她触了霉头的那块田里看到了正直着身子在那里捶着腰的本家媳妇彩英。她立马联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这个彩英还真让人看不出来啊。彩英显然看见了一兰的,但俗话说的做贼心虚,谁知道一兰看没看见刚才那荒唐的一幕?都怪那个大海,说了晚上去家里的,柱儿他爸也不在屋里。她蹲下身子假装没看见一兰想要蒙混过关,本来一兰是没打算怎么样的,别人风流别人的,与她不相干,但一看彩英那个装模作样的样子,她便忍不住向田里道:“她婶儿也在打叶子啊?”
“哦,你也在打叶子啊。”彩英无法,只好从油菜花里探出身来,且还装出一副刚看到一兰的样子。
“咹,你打满没得?打满了我们就伴儿回去!”
“我才来呢,还没打好点儿。一平背篓都没得!”
“怪得我一直没看到你了,你才来啊,那我先回去了啊,小蔻她们今儿天放假,我要回去办饭呢!”一兰想想还是表个态告诉彩英她没看见那一幕,人家的事人家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她一个外人又何必花个心思去较个真?
“她们去了一两个月了吧?”彩英想必是听一兰说她没看见,心里便轻松了许多,于是就想还拉拉家常。
“是啊,就要高考了,抓得紧呢,唉,读书也造业啊,在学校里吃没吃个好的。”
“等她们都出来了你们就要享福了。”
“享懒豆腐哦,都是几个二五八成的二吊子,晓得考不考得取哦。这如今还是打钻挣钱啊,看你们家柱儿和他爸爸两个人一天要挣个两三百吧?”一兰说是这样说,其实是不赞成孩子小小年纪就下学奔赴挣钱的道路的。她的娃儿们都娇得很,虽然每次放星期回来都要跟着她下田里做活路。
如此这般她们俩又寒暄了几句,一兰便下山了,走到屋头,还没开门,就听到屋后的山尖上有人在喊妈,听声音好像是小豆跟小蔻的声音,她们今儿该不是又走路回来的吧,叫她们搭车的,五六十里的山路走了晚上又要喊腿子疼了。
山上又喊了几声,她确信了是她的两个丫头的声音,于是便朝上“唉”了一声。
“妈,我们一哈儿就拢屋了,你把饭办好,我们饿哒”山上遥遥而下的清脆的声音带着空气里几丝花香让一兰的心里暖暖的。
“哦,晓得了,要不要来接啊?”
“不要!”
每次小豆小蔻要是走路回来,到屋后山顶的时候,便会跟母亲来一番遥遥对话,倒不是真的怕母亲忘记了给她们准备好伙食,天天数着她们回家日子的母亲怎么会不晓得她们那天到家?而是每次一到山顶,山脚下的家遥遥可见,似箭的归心便无从搁放,更何况这是个映山红烂漫的春天,蜜蜂嗡嗡,蝴蝶翩翩,从山脚拾级而上的梯田里金黄的油菜花扑面而来,是那样的美好,又是那么的隽永亘古,于是这样喊一喊就更是很有必要了。再者,母亲也有两个月没见了,也想的紧啊。
一兰把背篓放下了,便到山头去搂柴火。火塘里的火生起来了,一兰搬来竹梯去梁上取了一根连着肘的猪蹄子。平时她一个人在家可是舍不得办点精肉吃的,就是小蔻她们爸爸偶尔从工地上回来,最多也是弄点五花肉,精肉得留着几个娃儿在家的时候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