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害怕的时刻,仿佛来的越快。小蔻在床上辗转了半宿,月上中天了还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小豆本来也很兴奋的,明天就要出成绩了,她兴奋而紧张地要缠着小蔻憧憬美好的未来,小蔻说困了,没什么好憧憬的,就不再说话,小豆于是只好悻悻地睡去,不曾看到稀薄的月光中小蔻那瞪大的眼睛。
鸡笼里的那只大公鸡在进行它人生中的最后一次司晨任务,鸣声高昂、悠远,撕开了那一层黑暗的黎明,纱窗上露出了鱼肚白,且越来越白,看着那纱窗透出来的一块天,小蔻迎来了天亮。
隔壁父母的房间有响动,是他们起床的声音,妈在吩咐爸爸去捉笼里那只大公鸡,今天是个好日子,要牺牲它来为大家庆祝了。
接着妈也起床了,无风无雨、有雷有雪,无论什么样的天气状况,她都是在鸡叫一遍时分起床。
默默地,小蔻也起床了,摸索了半天才把衣服穿好,这是妈前两天带姐妹俩特意去镇上买的,留着今日穿,过年穿新衣服,对于一心要把子女供出农门的豆蔻父母来说,今天是比过年更应该值得庆贺的日子。小蔻执意不要,却怎么也强不过兴致高昂的母亲,再者,她怕一再的坚持,露出了心事的端倪。她的母亲是个很善于明察秋毫的人。
她来到灶房,爸爸已经把大公鸡攥在了手里,此时那个往日不可一世的家伙估计已经晓得事情不妙,拼命地在爸爸的手里叫唤挣扎。
“小蔻,快点去叫你爸爸给你扯毽毛!”扯毽毛还是儿时的游戏,公鸡活着的时候拔它身上五彩缤纷的毛做毽子,那样毽子就会精神抖擞,就算跌倒地上也不会倒,死了再拔就没有生机了。父母在这一天仿佛回到了豆蔻小时候家里经济充裕的时光,小蔻更是心如死灰,一刹那间差点后悔当初自己的决定!幸好她的心没有滑向后悔的哪一条轨道,不然她此后的人生之路将万劫不复。错误的决定也应该让她有正确的结果,作为人,后悔是最为可怕可悲的心情。
小蔻最终没有扯毽毛,随后到灶房的小豆兴高采烈地跟爸爸把大公鸡折磨了一回,拿着一把金黄色的战利品,她冲正往锅里添水的妈撒娇,要妈给她做毽子。
撒娇也许从今晚后就是小豆的专利了,小蔻想了想,坐在灶膛前给母亲看起了灶火。
此后的一些年,小蔻总不敢也不愿意回想真相大白的那天,家里是怎么样的冰火两重天,小豆不负众望、出乎意料地拿了年级第一的好成绩,这本该是小蔻的位置,北大不保险,但至少一个浙大还是靠得牢的,小蔻的成绩让大家跌破了眼睛,年纪前五十都没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750的总分她考了350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妈已经在哭了,爸爸拿着隔壁家的手机一遍又一遍地给城里报成绩回来的亲戚询问,是不是弄错了,是不是弄错了?到最后,终于垂头丧气地把电话给了早已脸有不悦的邻居,尽管你家孩子考大学是大事,可是这长途也是要七毛钱一分钟的啦,这个时候的爸爸哪里还有心思去管人家的脸色?
酒精炉里的酒精烧光了,锅里的鸡肉不再冒出腾腾的热气。小豆本该是高兴的,但是现在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妈还在哭。小蔻没哭,低着头,一粒粒地往嘴里数着饭粒。
小蔻忘记不了那天的晚上,一家四口坐在火塘前,三溪山的夏夜不算热,但是也没冷到要烤火的地步。一家四口坐在火塘前,他们却也没有谁觉着热。
爸爸决定小蔻过几天就去复读,但任他说了大半夜,小蔻怎么也没改口。妈急得边哭边朝小蔻背打了几巴掌,从小到大,这是第一次挨打。小蔻终于哭了。
于是爸爸不再说话,妈絮絮叨叨地说了几句,也不说了,只知道暗自地流泪,他们在想,这一晚说不动,明晚再说,明晚说不动,后天再说,万一说不动,绑也要把她绑到学校里去。
只是小蔻并没有给他们劝说第二遍的机会。
第二天天还没亮,小蔻悉悉索索地起身,小豆嘟囔着梦话翻了一个身又沉沉地睡去,她以为姐姐是上厕所去的。直到日上三竿,她一个懒觉睡过来,才发现枕头旁边小蔻那封被泪水浸湿了的信。
我不会因为自己学习能力的不济再多花父母一年的辛苦钱,大千世界,不读大学,我相信也能闯出一条属于我自己的路。千万不要挂念我,我一定会把自己照顾好,等我觉得有脸再见你们的时候,就是我回来的时候,小蔻在信中如是说。
你怎么不早把信拿到看一下,爸爸急的声音都变了。可是这也怪不了小豆啊,她一个无心的人,哪能防备姐姐早有的预谋。妈又开始在屋里期期艾艾地哭了。爸爸骑上摩托车,想到镇上通往山外的国道去追小蔻。可是,村里通往镇上最早的一班车是四点发车的,这个时候已经四五个小时过去,又哪里有小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