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气,没有夏天的燥热,也没有秋天的凉意,是适合旅游的季节,也是孟伊方最喜欢的时节。然而现在,对于孟伊方来说,宜人的天气丝毫没能让她的心情变得轻松快乐。
一上火车,她就一直望着窗外,就那么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车厢里嘈杂的声音,车间里不断走动的人群,都与她无关。醒来后,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还要坚强的活下去,不为别的,只为自己日益年迈而又孤苦伶仃的母亲和其它疼她爱她的亲人,她已经历过太多痛苦,知道心痛是多么让人痛不欲生,所以她不能也不忍心带给他们失去至亲的痛苦,为此,她不能结束生命,必须自己为自己疗伤,然后继续走完剩余的人生路。
在孟伊方不知望着窗外发呆了多久的一个时间里,忽然一个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中,她迷惑地看了一下那个说话的人。
他坐在对面,戴着一副黑边眼镜,微胖而又稍微有点圆的脸,偏长一点的平头发型,给人感觉很老实内敛的一个人,走在人群中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只是,第一眼看去有点像曾经的一个同学,不是那么陌生也不像有什么恶意的人。
孟伊方就问他说什么,他笑着说:“小姐,你从深圳上车到现在一个多小时了,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望着窗外,像有什么心事似的,满脸忧伤,就好奇地叫了你几声,你也没回应。你好,我叫李旭阳,想去泸沽湖看看,散散心,你呢?”
“孟伊方,可能也去泸沽湖。”她答道。
“呵呵,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好有诗意的名字。”
“也许是我妈比较喜欢这句吧,反正名字是她取的。”
很久没有说什么话的孟伊方,居然在火车上和一个陌生人聊了起来,很出乎她的意料,因为她本来就是不怎么外向的一个人,更不喜欢和陌生人聊天,工作那么多年了人际关系还是限于同事、同学和朋友。她不知道有的人怎么可以和陌生人聊那么多,刚认识不久的人就像她认识了多年一样熟悉和随意。
只是对这个李旭阳,孟伊方不像对其它陌生人那样的排斥,感觉他长得像一个曾经的同学,反正她要走出那几乎可以摧毁她的悲伤,就要和人多说说话,多接触,所以就和他聊了起来。
从李旭阳的口中,孟伊方知道了他原来和自己一样,也是想出来散散心,思考一下下一步的路怎么走,只是,他因为工作问题,而她,却因为感情因素。李旭阳的父亲是一市级领导,母亲开一家公司,而他,大学毕业后,毫无选择的被安排进了某工商局,工作几年,他越来越厌倦那种本来就不喜欢的工作,这次,跟父母吵了一架,就出来了。
他刚说到这里,孟伊方就打断了他:“唉,用现在的话说,你算是正宗的官二代了,不过也算富二代吧,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用费劲地就进入了公务员行列。你看看每年那么多人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能活着过那座桥的有几人呀,成千上万的人在一次又一次的公务员考试中跌下独木桥,头破血流,可他们连血都不擦,立马站起来继续努力继续去考,你就知足吧,要是让那些人知道你要辞去公务员的职位,他们肯定对你又爱又恨又妒忌的。”
“为什么对我又爱又恨又妒忌的呀?这是我自己的事啊,”他不解地问。
孟伊方笑着说:“你想啊,爱你当然是因为你辞职了,就多了一个公务员的职位供他们选择,恨你嘛,因为知道你不用争夺就轻易拥有他们想要的工作,妒忌你肯定是妒忌你投胎好呗,一出生就是官二代。”
他叹了口气,没接那个话题,却说:“半天了,终于看到你笑一次,你有什么事吗?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在承受着锥心的伤痛,有什么别闷着,说出来会好过一点,我们虽然刚认识,可也许有些事你跟陌生人说比跟熟人说更适合。”
听了他的话,孟伊方也好想倾诉一番,只是,最近想的太多,回忆太多,活了二三十年,所有的经历,所有的事情,全部涌现在脑海,她不知从何说起,孔皓宇的死,对她打击很大,也让她思考很多。所以她就讲起了现在最让自己痛心的事。
孟伊方把手放在桌子上,揪住自己的头发说:“一个我曾经爱的人,一个多月前,自杀了,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给我打了个电话,可我却没理会他的感受,还说了一堆让他伤心的话,没能在他准备结束生命的那一刻拉住他,如果我当时能感觉到他有轻生的念头,如果我当时能好好地劝他一下,也许结果会不一样,也许他会听我的劝,放弃轻生的念头,现在想想都痛恨我自己。”
李旭阳安慰她说:“这也不能怪你,也许他觉得死是一种解脱,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不能全怪到自己头上,即使你当时劝慰了他,让他那一刻放弃了轻生的念头,可如果过段时间他依然想不开,依然想自杀,你也阻止不了的,别把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那样会很累的,况且这也不是你的过错。”
“谢谢你这样说,唉,他的离去我一句两句话也难以说清,他叫孔皓宇,曾经是我的同学,也是我的前男友,在我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有十多年的记忆里有他。虽然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记忆里全是他。我们认识了十多年,可真正在一起的时间连一个月都没有,即使那样,我的记忆里还依然全是他。有时候觉得,那么深刻的感情,那么纠结的感情,很多浪漫的事情,都只是我的想象,或者说是一个梦,忽然有一天,梦醒了,我找不到了回去的路。所以我去问周围认识的人,确实有孔皓宇这个人,曾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才知道不是梦,可脑海里心里却依旧无法清醒。唉,不管怎么样,只是以后,我们就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了,我知道我会坚强地继续在这个世界里走下去,而他在另一个世界的消息,我却再也无从得知了。”
孟伊方停住了说话,因为她忽然觉得自己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说些神经兮兮的话很不恰当,抬头望了李旭阳一眼,李旭阳没想到她是这么感性的一个人,更没想到她心里在承受着巨痛。他轻声说:“这么长的旅途,你可以说任何你想说的话,你认识的人我也不认识,放心好了,我不会随便对别人说关于你所讲的一切的。你当我是听众也好,当我是萝卜白菜也行,说出来让自己舒服点,有些话在熟悉的人面前说出来会觉得有损自己的面子,可对陌生人讲却不用担心这些,未来再重逢的可能性太小了。”
听他这么说,孟伊方压抑了很久的倾诉欲望一下子跑出来了,不过她想了一下,说:“这样吧,我就说名字,当作别人的故事来讲,或许我心里会好过点,你就当作是听我在讲一个故事,这样你听着也自然点。”
“好啊,你觉得怎么舒服就怎么讲,你当作别人的故事来讲,名字我也记得住,起码现在你说过的人名我已经全记住了,放心好了,我记忆力超好,呵呵。”李旭阳宽慰她。
就这样,孟伊方打开了记忆的大门,往昔一如昨天,全部浮现在眼前,她一点一滴地倒了出来,又觉得像是在说一个和自己无关的故事。孔皓宇走了,向着自己的归宿,孟伊方想象得到,她和他向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走去,两个孤寂的背影之间,是这样一片悲凉的沙漠。虽说,今天和昨天只隔着一道透明的墙,她看得到里面,却无法再走入。有时候想起那些人、那些事,心里有种肿胀的感觉。爱和被爱,只是曾经发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