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因为第三者的强势介入,我的家庭宣告解体了。此后多年,父亲竟不曾再回头看我们一眼。正值青春期的我瞬间对婚姻这两个字有了莫名的恐惧和抵触,关于爱情我更是不敢去碰触。
可是在我读大一的时候,爱情却不期而至了。我遇见了那个让我的命运从此纠结的人。
他叫童俊,是我同级另一个系的校友,后来据他说已经暗恋我一月有余,才在好友的怂恿下开始对我展开了追求。我是那种不具备让人一见钟情条件的女孩,面对一个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的陌生人,心里还是有些微震撼的。但家庭的阴影却让我退避三舍,淡淡地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也许就是我这样淡淡疏离的态度激发了他更多的热情,从那以后,无论何时何地,总会和他有着不期而然的偶遇。没有更多的表白,只是在我独自走路的时候站到身边,也不管我是不是搭理他;在学校的食堂坐到我对面,把自己碗里好吃的拨弄到我碗里,就算我又拨弄到桌上,也只微微笑着,不急不恼。在我以为把自己藏得很好的体育馆的一角默默伤感的时候,会意外地接到他递过来的纸巾。。。如此之类。
渐渐地,我由最初的困扰到渐渐接受了这个人的存在。爱情来得如此意外而汹涌,让我又慌乱又颤栗,既矛盾又甜蜜。这样的甜蜜冲散了家庭带来的阴影,让我的大学时光变得快乐而满足。但随即也跟着我们毕业后各奔东西而变得黯淡。
回到现实的我告诫自己,不要对任何一段感情有太多憧憬。他却一如既往地对我好,虽然隔着几十公里的两个城市,但几乎都是他在穿梭。一年之后,他开始跟我谈到婚姻,这是我惧怕的一个话题,我下意识地回避这样的谈话。他却不容我有丝毫的犹豫,直接跟家里摊牌。因为他的告白,他的家人开始情绪激烈地介入。
记得那天,他母亲坐在我面前,带着倨傲的表情道:“听说你爸名声不太好?”我一愣,回头瞟了他一眼,他轻轻摇了摇头。
“不用看童俊。不是他告诉我的。这个城市也不是很大啊,要打听个人还是难事吗?”我咬唇低头不语。原来是有备而来的呀!
“我说的话比较难听,但也实际。我们是不喜欢你的家庭的。名声那么坏的人能有什么好的教育?”“阿姨!”我忍不住就反驳:“你大概忘了我还有个妈妈。再说我爸也不过是婚外情,谈不上名声好不好。”
“是吗?”他母亲直直地看着我,冷笑:“不管怎么说,我是不会同意你们结婚的。”
“妈!”他叫起来。“没有条件可讲!只要我在一天,你们休想在一起!”闻言我像是被人当众狠狠拍了一巴掌,火辣辣疼起来的却是那颗刚刚在这张倨傲的面孔前卑微的心。
我匆匆站起来,甩开他着急过来阻挠的手,冲出门外。他母亲拖住他厉声道:“看看,就这脾气你还要娶进家门?妄想!”
出来的时候天空飘着细屑的雪粒,很冷。他甩开母亲拖住衣衫的手,义无反顾地陪我站在凛冽的寒风里。
我看着他因为歉疚而变得严肃的神情,无力地笑了。他这样固执,不知道会加深他母亲对我的敌意么?
“安丽,你等我,我一定会让我妈同意的。”童俊拉着我的手,坚毅地说。我笑笑,不置可否。在和他说再见转身的那一刻,我终于掩饰不住自己的狼狈,泪水拂了一脸。
也许一月,也许一年,也许一个世纪。就在我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和他有关的任何事,努力去忘却时间的时候,却在我生活的城市的某一天某一时某一个角落,就如最初的很多情节一般,和他又不期而遇了!
瘦了。这是我再见他的第一感觉,也许也是他见我的第一感觉。因为下一秒就听见他问我是不是在减肥。在拥挤的闹市,自认克制力很强的我咧嘴一笑,却把眼泪吞进了嘴里。
我们像两个失心疯的病人,不顾来往的人群好奇的目光,就那样相视傻笑着,也许路人更奇怪的是这个女人,流着眼泪还笑得那样开心。
他忧伤地说:“安丽,怎么办?我没办法不违逆我妈的意愿,明知道她会因此恨你,可是我试了很多次,还是不由自主就走到这里来了。”我流着泪说:“没关系,她恨我没关系。只要你跟我不后悔,只要多年以后我们彼此不怨恨,都没关系。”
那一晚,我把自己交给了他,不管不顾了。
就这样,我又一次坐在了他母亲面前。这一次,这个女人依然倨傲,不同的是语气明显地柔软了一些,带着无奈的妥协:“要让我同意你们在一起也行。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两个条件。”
我的心一紧,她继续道:“第一,我们就童俊一个儿子,不论婚前还是婚后,他都要和我们住在一起。第二,你必须放弃你现在的工作。我不想看见我儿子跑来跑去地影响工作。”
闻言我的心冷了一下,正要开口说我不想失去现在的工作,他妈又道:“大人说话的时候不要插嘴!这个规矩也是要的。”我闭上了嘴。“你有什么要说的吗?不过我告诉你,这是我最大的让步,能不能接受就是你的事了。你和童俊商量了再说。”
“安丽,你那个工作也不是什么赚钱的工作,我帮你在这边找个工作,我们一起努力,等攒够了钱就买房搬出来住。”他抱着我在我耳边喃喃细语。
看着他情深意长的双眼,我流着泪点了点头。他高兴地将我举起来,迅速地转了一个圈,又落回到怀里。那时候,我以为这便是天长地久的幸福。
所有的爱情故事,无一例外的在结局里写道:“他们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究竟有多幸福?
多年以后,当我站在婚姻的门槛外回望的时候,才发现,所谓幸福不过就是一霎那的感觉。在现实生活里,细水长流的时间和百蚁噬骨的琐事,会橡皮擦般一点一点擦去爱情曾经瑰丽的色彩,人性趋利避害的本能,也会让人由最初的讨喜对方到渐渐倾斜于自己的感受。
“我愿是你后园温婉歌唱的小鸟,只为你的深情而婉转动听。”那是我在婚后不久,为支持他的工作许下的诺言,他也许下了决不让我后悔的誓言。只是在越来越强烈的现实映照下,最终成为一句苍白的语言。
在和他母亲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我似乎明白了她提那两个条件的原因。这个有着女权至上思想的女人,怎么可能想要和自己不喜欢的人朝夕相处呢?就算爱自己的儿子,也只能妥协到我在她儿子生活里的存在,没有理由恨恨地看着我在她眼皮底下来来去去,永不消失。
果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多的收到来自他的反馈。又买新衣服了,有几天没有打扫过卫生了,洗衣粉用的太多了,洗澡水哗哗地流的时间太久了。。。这些看起来很狗血的琐事通过他委婉的传达,却传递给了我另一个信息,她在告诉她儿子,你娶的女人压根儿就不是过生活的料!
听的多了,我开始抵触,对他说:“有什么叫你妈可不可以直截了当地对我说?一个男人可不可以不这么三八?”初时,他还会调笑着说我损他。可是后来,他会皱着眉头说:“要是你能做到她满意,我也不会被这样差遣了!”
因为他这句话,心凉了好久。他都不知道,他母亲从一开始,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对我满意吗?
一个屋檐下的矛盾始终要去正视解决的,我尝试着和他母亲的沟通。我想让她明白,我尊敬她,也会像自己母亲一样去爱她,她不会因为儿子对我的喜欢而失去儿子的爱,相反还会多出一份女儿般的爱。
“说实话吧,我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你。我们童俊模样长得好,又是国家单位工作的人。如果不是因为你,他完全可以找一个对他事业有帮助的人。可是你呢?除了陪他睡觉做一个生育工具,对他还有什么用?”他妈居高临下地说道。
我惊讶的看着面前这个女人,那些刀子般的言语,深深地刺痛了我。可是那个时候的我只能沉默着,竭力平息起伏的胸膛,逼回几欲夺眶的泪水,轻率地以为我的隐忍就是对他的爱。
当下班回家的他拥着我询问我闷闷不乐的表情时,我还是忍不住落泪了。
谁料这一幕刚巧落入他母亲眼里,这个女人开始了有史以来最戏剧性的表演。控诉我对她的不满,说我摆脸色给她,说到最后竟然哗哗地哭了起来,责怪自己养了白眼狼似的儿子,早知如此当初就该生下来掐死。
面对一个母亲的哭诉,做儿子的顿时乱了心绪。至今想起那一幕,我还是会不自觉哑然失笑的。对于他在当时紧皱眉头保持的沉默,我也能体会他为难的处境。这件事情导致的后果是,我再也不敢和他母亲说过多的话,更不敢妄自菲薄地想要去交流沟通。
而他,也越来越晚地回家了,说这样的家庭氛围让他很压抑。
可是我呢?我的心里掠过一阵嗖嗖的凉意。因为爱着的那个人,我踏进了这个不受欢迎的家,而今他却胆怯地避让了,留我一个人无助地守住什么?
第一次,我产生了逃离这个家的念头。可是,在我一家家楼盘看过去之后,心彻底地凉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房价以火箭的速度升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价位。我们手里攒下的那点可怜的薪水,连最低百分之二十的首付都不够。
这个时候的我,意外地怀孕了!
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我和他都格外惊喜。他把这个消息在吃饭的时候宣布,以为他母亲会因此另眼看我,谁知自以为天大的喜讯只让他的父亲兴奋了一下,就让他母亲瞪一眼给还回来了。
那个女人目无表情地吃着饭,事不关己的样子。末了,竟然从鼻腔里冷哼一声,一丝讥诮的表情爬上眉梢,这让兴奋着预计未来的他也觉察到了异样而停止了恬噪,也让我的心猛然地就沉没了。
因为童俊给我找的工作会经常接触到对身体有害的化学物质,所以怀孕后我辞掉了这份工作。怀孕初期呕吐的厉害,整个人没精打采,所以也没去找新的工作,开始安心地在家里静养。可是,就算是七荤八素地孕吐,也成为他母亲眼里的沙。
“安丽,你这个样子让人看着难受,人家也是怀孕,怎么就没你那么娇贵啊?你这样整日里闲着也不怕把孩子也憋出病来?”他母亲在我一次剧烈孕吐后开始冷嘲热讽。
我不语,眼里却蓄满了泪水。见此情景,他母亲叹了口气道:“或许孩子不服这边的水土,要不,你回你妈那儿?”我苍白着脸同意了她的提议。我何尝想在这里一整天的看她的脸色?
我跟童俊讲了想回去等到产期再回来,他没有多问,同意了。于是我回到了生养我的城市,回到了仍然孑然一身的母亲身边。彼时妹妹也出嫁了,就在离母亲不远的地方。
又回到了最初分隔两地的日子,不同的是,童俊没有像过去那样勤劳地来回奔波了。工作上艰难的跋涉,母亲的抱怨,我形单影只的诉说,一切都让他像背负了山一样的重担,连喘息都是那么明显。
那些怀孕的日子,情绪会超出控制的日子,我不止一次地在暗夜里失落,懊悔当初的决定。我们都没有做好迎接苦难的准备,以为等来的是幸福的甜蜜,却不料一脚踏进生活的漩涡,除了挣扎,就是即将窒息的痛苦。
孩子终于在某一个春天到来,是个花一样的女孩。
以为他的母亲这下会更加不满,谁知他母亲却抱着孙女喜滋滋地对每一个来探望的亲友说,她最喜欢的就是女孩了,比男孩不知强多少。
我虚弱地躺在床上,看着她眉飞色舞地给亲友们谈论养女孩的好处,疑惑着那个脸上挂着的笑容到底有多少是发自肺腑的。
可是一直到孩子开始添加辅食,吃自家熬制的菜粥以前,竟是连带我也能偶尔享受到她那难得的亲切了。
逗着襁褓中的女儿,也会和我说上几句,尽管都是围绕女儿,但似乎也是我和她之间难得的进步了。也许是他儿子的血脉,也流着她的血液吧,那种与生俱来的亲情是无可替代的,因为我也是这亲情链上的一环,所以那种温暖也这样传递了。
女儿四个多月的时候开始添加辅食了。市售的米粉女儿不爱吃,于是我开始自己用切得细细的蔬菜熬制米粥。往往一顿饭要文火熬制很久才会达到婴儿能承受的柔软度。
这样过了一月,他母亲对他说:“童俊,你家里添了人吃饭了,是不是生活费也得多交一份啊?”也许他是真累了,也许是对母亲的话没有心理准备,他烦躁地回了一句:“妈你也真做得出,多大的孩子啊!”
就是这样一句话,又勾起了他母亲从头到脚地控诉。末了,甩出一句:“这家里吃闲饭的人还少吗?我和你爸那点工资养你就够辛苦的了,难不成还要替你养孩子?”
正在里屋哄孩子入睡的我猛一激灵,这分明就是冲着我来的!也许他也听出了话里的玄机,旋即陷入了无边的沉默。
就是这种沉默,开始让我害怕,就像一个被推到边缘的人,却不知道跟谁呼救,两手空空地抓不到任何可以让心安慰的东西一般,这种沉默让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童俊不再理会仍然抱怨着的母亲,走进屋来看孩子。
我说:“你妈这分明就是在说我呢,看来我也该出去找事做了,免得落个吃闲饭的嫌疑。”也许我的话语里含着委屈和抑制不住的怨气,他一抬头,恶声恶气地说:“你可不可以不要添乱?烦!”我一时怔住,吃惊地看着他,他叹息一下,不知用意地捏了捏我的手,然后转身离去。
那一晚,他在外逗留很久才在深夜满身酒味地回来,也不洗漱,胡乱扔了衣物,便躺在床上呼呼睡了。一直等着的我,看着他在睡梦里也蹙着眉,不安稳地表情在酒意熏然的脸上明显的流露,我的心里涌进了满满的苦涩。也许我们都错了,以为爱可以支撑一切,可是不管爱情的力量在最初如何强大,终究逃不过时间和命运的摧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