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女儿在他父母那里睡着之后,我也简单地洗漱躺下。童俊一直在那里看电视,似乎没有一点要睡觉的意思。不知道是真不想睡,还是想等我睡着了才睡?
想到今天看的那套房子,我拿起电话给他发了信息:“不睡么?”他回道:“等一下,你先睡吧。”我压住即将升腾的怒气:“我有话跟你说。”“有什么话明天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吧。”他回道,终于把我的怒火点燃。又是明天!我几乎有了摔电话的冲动。
现实是,我深呼吸了几口,强压住火气又发过去:“我不是跟你吵架,如果你再不进来,我不能保证下一秒我会不会跟你吵架!”
这句话起了效果,果然就听见他关掉电视去洗漱的声音。不一刻,他躺在了我身边:“什么事?”
我又深呼吸了一下道:“今天我和小青去看房子了。”他不说话,我继续道:“靠近水务局那边有个小套三,户型很好,环境也好。”我翻出在那里拍下的实景照片给他看。他看了问:“多少钱?”“三千一平米。九十多一点点,要二十七万。”“那么贵?我们哪儿有那么多钱?”“你爸不是说你的公积金可以按揭吗?首付三成的话,大概十万块就可以转户入住了。”
“十万?!”他失声道。我狐疑地看着他:“十万怎么了?我们不是有五万多吗?你爸说他有一万多。你把你存的钱拿出来,我再回去借点就够了呀!”
“存的钱?什么钱?”他问。我真想在那张装白痴的脸上甩上一巴掌。“童俊,你们招商局每个月领多少钱,我现在才知道。。。”“领多少?”他打断我。
我怔了一下,不管他,继续道:”不管你瞒了多少,现在我们买房子很需要钱,你把它拿出来买房,过去的事咱们就不再提了,从今往后只要你不再犯,我们还是一家人,还一起好好过。“
他不说话,沉默。我也沉默,给他思想斗争的时间。
可是过了很久,他却不再说一句话了!我起身看看他,他闭着眼睛。“童俊,你睡着了?”我碰碰他,他睁开眼:“没有。”“那你说句话呀?”“说什么?”他看着我问,问得我七窍生烟,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
看见我的怒目而视,他畏缩了一下,移开了目光。我颓然地躺回去,两滴泪水滚落下来:安丽,你在生什么气?眼前的这个人根本就已经不是过去那个童俊了!你对着一个陌生人生什么气?
见我不说话,他侧转身子背对我道:“不管你信不信,安丽。我手里真的没有钱。”闻言我幽幽地问:“你的钱呢?”“我们是发了一些奖金,但外面应酬开支大,都给垫进去了,还没有报账。”“这么几年的都还没有报吗?”我笑了,他这是把我当什么了?
他被问住了,半晌道:“也不是每年都有。就这两年才有的,还有一些借给我妈了。”“你妈借钱干什么?也没见她买一针一线的!”他迟疑半晌,才道:“那个冯阿姨你知道吧?妈的朋友。听说这几年放高利贷赚了钱,现在都住别墅了。妈凑了点钱也交给冯阿姨去放利息了。”
“什么?!”我吃惊地坐起来:“这个你也支持?童俊,你还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是不是太没有原则了?要是你妈那些钱收不回来怎么办?那不就是害了她吗?““你小声点!”他提醒我,又小声说:“应该不会吧?冯阿姨打了条子给妈的。”我真不敢相信,这个受了四年高等教育的男人,这个在国家单位工作的人,竟然白痴到相信一张白条!高利贷根本就不可能受法律保护他不知道吗?
我看着眼前这个人,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我再也不知道能跟他说什么了,对我隐瞒真实收入给他母亲去放高利贷的他,宁愿每天在外买醉,也不买房回家的他,彻底让我心冷。
突然,我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让我的心猛然揪起来。我拧亮灯,赤着双脚就跳下床去。”你干什么?“他直直地坐起来问道。
我不理他,在化妆盒里的一个暗盒里找到一把钥匙,然后把床脚的木板掀开,一个很小的抽屉露了出来。
当初也是看到这样一个隐秘的设计我们才决定买的这张床,这个抽屉用来装一些重要的东西,比如户口本存折之类的,还有我的一些娘家带过来的金首饰。
打开抽屉,我的心一下就空了。抽屉里,我平时放在那里的存折不见了!
我不死心地拿出户口本,女儿的出生证,抖了又抖,一页又一页地翻。然后,抬起头,将冰冷的目光投向他。他耷拉着头,不敢看我。
“这个也是你妈拿去了?”我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也出奇得冷。冷得我自己也打了个寒颤。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童俊!**不是人!”我猛然间就爆发了,将户口本劈头向他摔去。他拿手挡了一下,刚刚叫了一声:“安丽。。。”只听“嘭”一声巨响,我们卧室的门被撞向墙壁又返弹回来,被一个人拿脚又抵回墙角。
我定睛一看,他母亲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半夜三更鬼哭狼嚎地干嘛?以为这里是你家啊?”
看着那张飞扬跋扈的脸,我突然没有了往日的畏惧,冷静地道:“我老公和女儿都在这里,这不是我家是谁家?”
那女人愣一下,没有想到平日里低眉顺眼的我会跟她顶嘴。但很快又提高声音道:“这房产证上没有你的名字,要吵架给我滚出去吵!”
我站起来指指屈膝抱头的童俊道:“叫你儿子带着他一家人滚出去不就行了?用的着对我颐指气使吗?我又不是自己走进来的,是你儿子明媒正娶地抱着我进来的!”说完这句话,突然就想起结婚那天,众人起哄,一定要他猪八戒背媳妇,他不肯,横着两手就将我抱起来,一口气爬上三楼,一直抱到新房。
眼泪又不争气地左冲右突,但最终,我还是忍住了。
“你?!”他母亲指着我,没有料到我会跟她如此一顶到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安丽!你怎么对你妈的?!”这时,他父亲站到了他母亲背后,扶住摇摇欲坠的妻子:“再怎么说她也是你长辈,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看着他父亲,我的火气稍微压了点点:“长辈?她有长辈的样吗?我和老公在卧室里吵架,她一脚就踹开了房门。有这样的长辈吗?说的难听一点,我们两口子还没怎么样呢,要是怎么样了,她那张长辈的脸往哪儿搁啊?”我的话尖酸刻薄,刺痛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我自己。
“安丽!别太过分了!是不是不想过了!”一直抱头屈膝的童俊一下被我的话惹怒了。我对他的反应没有丝毫惊讶,过去捡起户口本放回抽屉,重新锁好,钥匙轻轻一抛,甩到了梳妆镜前:“你们都用不着生气,继续睡觉。”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我滚!”
说完不再看任何人,径直地抱起衣服,穿过他父母的身边,到洗手间去换。
身后突然传来他母亲的嚎哭:“白眼狼!这就是你死活要娶的女人!她现在眼里还有谁呀?!你要收了你妈这条老命才甘心啊!”
我笑了。洗手间镜子里的那个女人,笑得狰狞,笑得凄凉,笑得难看。
出了门,才发现自己连电话也没带。深夜的寒风直往人脖子里钻。我冷得缩紧了脖子,身子一直哆嗦着。我这是要上哪里呀?环顾四周,街上静悄悄的,间或一两辆车疾驰而过。路灯一排排投下昏黄的灯光,拉长了我孤单的身影。搜了搜全身上下的口袋,只有二十多元,连住旅馆的钱都不够。
我看着黑魆魆的天空,没有了主意。这才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在这个城市,除了那个不受欢迎的家,我无处可去。
怎么办?要再厚着脸皮回去吗?虽然房门钥匙在衣兜里,可要是又被他盛怒的母亲反锁在门外怎么办?电话也没带。真是倒霉的一天!
转来转去,我还是又回到了小区楼下的树林里。在一个不容易被人注意的角落蹲了下来。管他呢,既然跟他母亲终于翻脸,就不想去思考后果。
我叹口气坐在地上,背靠着大树,抱紧了自己。只要天一亮,我就走出去,找个公话叫童俊出来。他把我带到这个城市,即使要丢掉,也要让他把我送回原位!
可是,就算回到原位,我还能跟最初一样吗?我还是原来的自己吗?想到此,我终于在黑暗里放下刚才的强悍,伤伤心心地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