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枪口就抵在雅莲的眉心,枪管有种深不见底的威力,还能让人闻到丝丝火药味儿,在寂静的夜,火药正按耐着即将点燃的兴奋偷偷雀跃着,这种雀跃是死亡的前的欢呼礼赞。
待雅莲看清楚他的面貌时,她觉得这次再无生机了。
曲香久面目冷峻,含着惨白的狰狞,又有一种狠辣的决绝。冷风吹来,夹着血腥味儿,让雅莲的恐惧又加了一分。
“又是你,每一次都和你有关。”曲香久牙齿相互咬着,似乎在承受巨大痛苦。雅莲顺着往下看,只见他左边的大腿不停地颤抖,虽然已经极力克制,看仍然不自主地轻微抖动着,脚下已经被暗色的液体润泽,那是一只吃了枪子的腿。明显,今夜的他又遭到了暗杀,
“与我无关!”雅莲紧张地就只能说出了这一句话。
“与你无关?”曲香久仍旧忍着痛,但是那声音天生带着一分沙哑,渐渐连声音都变得颤抖,“一次是巧合,第二次还是巧合,那么今天晚上,你不会是散步至此的吧?”
雅莲暗中观察他,料想自己必须拖延时间以等待对方放松警惕甚至重伤昏厥。雅莲说:“若是我有什么问题值得你怀疑,恐怕那次在杜科长的别墅见面之后你就已经调查了,我究竟是什么身份你是清楚的。”
“无论调查的结果是什么,都不能解释你今晚的出现,我……我不得不怀疑……”
雅莲抬手用掌劈向曲香久的手腕,顺手将枪夺了过来,右腿膝盖直接撞向曲香久的受伤处。雅莲是走过江湖的,唱戏的时候也练过身手,所以反应极快动作标准,但是要想将张作霖副官的手中将枪夺下,只会存在如今的情况,曲香久已经全身无力,不过是强忍着最后一丝力气站着,而雅莲也是趁着他虚弱无力的时候抢下他的枪。
曲香久腿上的枪伤被重重一击,立即不稳倒在了地上,伤口更像绝了堤的流水簌簌地流着。
现而今,那柄阴森森的枪正握在雅莲的手中,她看着脚下虚弱又坚毅又凶狠的人,心里各种滋味。刚刚还想杀死自己的人,下一刻已经成了自己的鱼肉。她自己是不是应该拔腿就跑,若不然等到暗杀曲香久的人找来,自己便再也没有活路了。
雅莲忽然卸下枪中的子弹,朝远处扔去,撞击在墙角上倒是让人觉得有说不出的悦耳动听。雅莲脱下身上那件宝蓝色的马甲,那马甲薄薄的一层,本就是为装饰好看而不是为了取暖。雅莲犹豫着走向曲香久,忽而将马甲押在他的腿上,用尽力气将枪伤包裹住。
“你需要我把你送回哪里?”雅莲急声地问。
曲香久一脸的不信任,全身开始痉挛。
“我知道你的身份不一般,也许你在做不一般的事,你死了,事情就完成不了了,掂量一下,信任我呢还有几分机会,不信任我,你就只有等死,半分机会也没有了。”雅莲说,手脚已经开始行动,将曲香久扶起靠在自己身上。曲香久不是没有力气便是许可雅莲的意思,没有一丝反抗,说:“去军事委员会办事处,在朝阳大街。”
朝阳大街离这里甚远,曲香久左腿已经不能用力,两人在一起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艰难。才走了一段距离,雅莲是在是走不动了,原先还担心会有人追杀过来,现在担心的完全是自己能不能把他送回去。若是走大路或许近些,可是势必会被人看见,惹来更多的麻烦。雅莲瞧着四周,并无一人,临着一个院子一个院子的后面,看样子还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后门。雅莲将曲香久放下说:“你等我一会儿。”说完,蹑手蹑脚地弄开了后门。
等着雅莲进去,曲香久并不想坐以待毙,他试图起身自己离开,多年的战场生活其实他已经不知道痛,只知道坚持,再没有力气也要想办法离开。可是雅莲没有让他挣扎太久便从门里出来,仍是蹑手蹑脚地,只是出来是竟牵了一辆马车。雅莲将曲香久扶上马车,自己也坐在前面,居然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成就感和兴奋感,雅莲小声地说:“马儿马儿,你现在就赶紧跑吧,越快越好!”忽的一声,雅莲使出全身的力量将手中的马鞭狠命打向马的屁股,马儿撕裂地长鸣一声飞快地跑起来,惊动了整个夜晚。
有了马车,曲香久躲在车中,不仅可以休息提快速度而且也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
曲香久在车里问:“你是怎么弄到马车的?”
雅莲还处在莫名的兴奋中,不断催促马前行,说:“抢来的啊,你不是瞧见了吗?”
曲香久问:“怎么没有动静?轻轻便便就抢来了?”
雅莲回答:“本来天津的大户人家都会养狗看家的,可是前一阵子不是说很多狗是疯狗嘛,咬到人是会死人的,所以天津城里的狗能杀的都杀掉了。所以我进去是不会引起多大的动静的。而且,大户人家怎么会没有马车,马车都是放在后院的,这些马又不是什么好马,平时跟的主人又不多,自然是不会抵抗,我一牵就走啦。”
曲香久接着问:“那么护院呢?下人呢?就没有一个看见你的吗?”
雅莲笑了起来,说:“所以说我是抢来的不是偷来的。当然有人看到我,可是当时我用手绢蒙着脸,又拿着你那把枪,还不够吓唬人吗?那些护院都是写胆小怕事的人,犯不着为了一辆马车拼命。”
雅莲的声音动听,语气顽皮,听得曲香久也忍不住发笑。
不久,曲香久却说:“我并没有打消对你的怀疑,甚至加深了一层。”
“不想扯上身却已经扯上身,想摆脱却摆脱不了,全当我欠你们的。”雅莲说。
曲香久听着奇怪,问:“什么叫欠我们的?”
雅莲道:“我的家园是你们这些所谓的军人毁了的,可我的命也是一个军人救得,看看天津的周围,你们又开始大仗,在这乱世,活着还真难。”
雅莲驾驶者马车飞快地行使,不一会儿到了朝阳大街,马车停在军事委员会的办公楼前,立即有两个人跑来询问,雅莲未答话,曲香久在马车里面说:“是我回来了,把沈谦叫出来。”其中一人匆匆跑进去,不一会儿来了一大群人,将曲香久接了过去。有人问:“这位小姐是您的朋友吗?”
曲香久对那人说说:“把她关起来,我没下令谁都不可以见。”
雅莲震惊,她觉得自己所做的就算不能打消对方的疑虑,也不至于让自己沦为阶下囚,如此,她当真是做了一会东郭先生了。
雅莲一夜未归,与上次玉官一夜未归不同,这一次明月班全都乱了。
五顺儿是打听消息的能手,他出去打听了许久才带回来一个大消息:雅莲得罪了曲香久副官,已经被抓起来了。
一开始,雅莲没回去的时候众人都以为她是一时气急不知怎么面对大家,时间一长众人也只当她使小性子,岂知她一晚上没回来,还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
昨晚蜓翘一直觉得自己被戏弄,雅莲甚至不曾交代一句,趁着雅莲没有回去,她来到雅莲的房间,拉开她梳妆台旁的抽屉,在里面的一个盒子里放着几样精致的东西,一把路纹雕花木梳,一对碧绿仿翡翠的耳环,一方蜀绣的汗巾,一块折叠的小西洋镜子,都不是明贵的东西,却能看到挑选者的用心。这些东西从来没有看雅莲拿出来过,果然是私藏了。蜓翘有些生气,不论是雅莲喜欢这些东西还是喜欢送东西的人,都不该这般欺瞒于她,让别人以为自己居然和一个伙计来往,让别人认为自己人尽可夫吗?
但是到了半夜,蜓翘的心开始软了起来,渐渐担心起雅莲来,直到现在,蜓翘已经和所有人一样心慌了。
木班主一连几天受着风寒,听到消息,病又加重了一些。木班主问姚晴:“有没有派人去看看雅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姚晴说:“五顺儿回来说,曲香久已经下了令,不准人探望,传出来的消息是雅莲得罪了曲香久。可是,雅莲和曲香久能有什么交情,根本算是才见过一面啊。”
“那还有旁的消息吗?”木班主咳着嗓子嗓子问。
姚晴说:“玉官他们倒是去找曲香久了,可咱们是什么人,哪能说见就见,他的手下直接把玉官他们赶了出来。现在,咱们是根本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都说牢房是住不得人的地方,雅莲却不那么觉得。小时候走南闯北连雪地都睡过,这牢房还能冰冷到哪里去。只是凡是住进牢房的都是心冷,都是对意志和精神折磨。尽管已经是干燥的深秋,可牢房里还是充斥着霉味和酸味混在一起的味道。看不到阳光,欣赏不到月光,是有微弱的油灯依然亮着,可是原来在这里,连灯火都是冷的。
雅莲住得牢房是单个人住的,四周铜墙铁壁与外界隔绝,唯独那扇门和墙面的空隙还告诉着她自己有出去的希望。送来的饭菜是墙脚下安装的小窗口中塞进来的,饭菜不算差但是雅莲是一点都吃不下去。
在牢中永远不知道时间,只觉得一刻都是漫长无边的。雅莲无法想象自己接下来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是死是放还是做一辈子的牢?
她无法去责怪曲香久,有些事情是自己的选择,容不得他人插手,结果不好,也不应该由他人应责。她更怪不得自己,都说自作孽不可活,这这接二连三的事情并不是自己做的孽。唯一能怨念的只有老天,可自己也怨念不得,若是老天狠心,自己五岁时便被军犬咬死了,老天就算要自己的命也好心地让自己虚过了十几年。
仿佛是住了三日,牢门才第一次打开,开门时的亮光一下子射到雅莲的眼睛里,雅莲不适应地用手挡着眼睛,看不清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