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莲小姐,你可以出去了。”进来的人说。
雅莲低着头,仍然忍受不了突然而来的亮光,问:“我是可以回家了吗?”
那人说,这个恐怕还不行,曲副官还要见你。
雅莲慢慢站起身来,感觉全身都有些僵硬,目光更是不由自主地显得呆滞,她揉揉脸,拍拍额头,准备跟那人出去。那人也不急,静静站在一旁等她。雅莲自然是清楚,来得人对她越客气她的结局也许就是越好的。雅莲跟着他出去,慢慢开始适应光线。
“我们这是要去哪?”雅莲问。那人领着她坐上了一辆汽车,车辆崭新,雅莲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身脏兮兮的衣裳实在和汽车难融为一体。
“去见曲副官。”对方机械地回答,显然是不想多说话。雅莲也知从对方的嘴里问不出什么,原本是第一次像富贵人家一样坐着车应该会兴奋,但是此时坐在车中雅莲总有一阵阵昏晕之感,眼睛也涨的生疼,全身渐渐失去了力气,车窗外的景象愈来愈模糊,过来一会儿,雅莲沉沉地睡去,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明月班在天津没有说得上熟识的官场风云人物,更没有一手遮天的能力,大家除了打探消息就再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苦苦等待。
蜓翘想起孙惜平和曹浚黎两人,自那日书店相遇后,他们之间偶有来往。虽不好问人家的出身,但看两人的打扮举止,家里也一定是非富即贵,如果是为了雅莲,也不知人家会不会帮忙。如果有意去找人反而更显得有求于人。想来想去,蜓翘还是准备去找他们,不抱多大期望能救出人,但能打听更多的消息也是好。
蜓翘在新觉书社外盯了好久,确定了曹浚黎和孙惜平都在里面,想着该怎样进去找他们帮忙,最好还是不要显得那么刻意。
蜓翘看准时机,故意几步走到新觉书社门口的时候被路人撞到,引来动静。果然,正在书店里的曹浚黎看见门口有人被撞倒,好像是认识的人便跑出来看看,没想到便看到了蜓翘。
曹浚黎扶起蜓翘,问:“林小姐,怎么这么不小心?”
蜓翘欲言又止,娇声说:“没事,走得急了些。”
曹浚黎说:“林小姐你可是好长时间没来了,正巧,今天我的一些同学还有女子学院的同学也都在,不如你也进来与我们一起吧?”
蜓翘面有难色,有些慌张地说:“曹先生,今天恐怕真是不行了,我……”
“林小姐,咦,你的表妹呢?”孙惜平一脸笑意地出来,看到只有蜓翘一人,有些失望,于是问道。而这一问,正好中了蜓翘的下怀。
蜓翘正好借此告诉他们雅莲的事情,只字未提让他们帮忙,但那神情那心思很难让人拒绝。
果不其然,孙惜平立即说:“没有缘由就把人关起来了,真是过分,这些可恶的军阀,放心我们会想办法帮你们的。”
曹浚黎想了一会才说:“你先别急,我们先想办法打听点消息,东北王张作霖毕竟还没有正式接管天津,他的手下还不至于为所欲为。”
如此,总还有一份希望,可是蜓翘又不得不好奇他们两人到底是怎样的身份了。
玉官犹豫着还是走到了伯爵旅馆门口,这才过几日,就又要重蹈覆辙么。玉官不觉握紧双拳,即使自己觉得生疼也不肯放开。
有个娇俏的身影跑过来,却不是尤灵子,而是茜春。
茜春说:“姑娘说了,不管什么事都请您回去吧,她马上就要离开天津了。”说完,茜春小跑回去。只是短短的一句话却让玉官经历了一切的失望和尊严的践踏,他只能笑自己傻,因为他自己也分不清楚究竟是请她去帮忙还是趁机想见他,无论是哪一样,玉官只能恨自己无能。
茜春回到尤灵子身边,劝道:“姑娘,这事儿你是帮不了忙的,结果怎样是要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尤灵子叹道:“我总想着帮帮她,不仅因为她现在是明月班的人,而且我总觉得她或许是除你以外能够懂我的人。”
茜春一笑,有些不认同地说:“姑娘我可是天天都在你的后面,你的高兴你的委屈我可都看在眼里也明白在心里,她怎么可能知道许多呢?”
尤灵子没有接话,只是顺着自己所想继续说下去:“可是,她如今的遭遇我连前因后果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帮到她,何况我已经受制于人。就向你说的,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也许是在监狱里不曾放松过精神,出去之后使得全身都没有力气,加上这三日吃得也少,身体虚弱的雅莲足足睡了大半日才渐渐苏醒。醒来时,雅莲发现自己正躺在印花丝绸的大床上,房间让人意想不到的大,房间里的布置全部仿照着法式装饰,华丽不失内敛,房间里有温暖的香气,如梦如幻。
有侍女推开门进来,看见雅莲已经醒了,赶紧端来饭菜茶水,笑盈盈的仿佛是在招呼一个贵客,侍女说:“小姐,您的身子有点虚,先吃点东西吧。”
雅莲警惕地问:“这是哪里?”
侍女回答:“是曲副官的住所,曲副官说,如果小姐醒了就带小姐你去见他,不过你还是先吃东西吧。”
雅莲明白自己或许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但也并非完全脱险,反而有种隐隐不安的感觉在心里压着。雅莲动手捧着碗开始吃饭,两碟小菜一碗汤,在平常不过的饭菜。雅莲并不是时时顾忌形象的人,但也明白在十分饥饿是决不能风卷残云的,否则身体会一下子受不了。她也是一点一点不慌不忙地吃着,吃得不算多,可也渐渐感觉到了饱腹感。
侍女将雅莲领到另一个房间,自己悄然退去。
这间房和刚刚雅莲休息的房间并无太大差异,可见这个曲香久也不是太讲究的人。雅莲进去时,曲香久坐在床上看着文件,被子一直盖到小腹,上身穿着白色衬衫灰色马甲,脸色还是有些苍白。
“坐吧。”曲香久放下文件,指着旁边的椅子说。
“你不想放我走,不想关着我,也不想杀了我,那么你只有利用我了。”雅莲目无表情地说。
“你不是喜欢大智若愚吗,装傻充愣总是你的本事。”曲香久一下子被她说中了自己的想法,甚觉有趣。
雅莲说:“我总以为生存之道就是该知道的一定要知道,该不知道的就算知道也一定要装不知道。可是,我总还做不到,人要伪装自己本就太难,你又太精明,我瞒不过许多人,更瞒不过你。”
曲香久目光扫向雅莲,边看边揣度,这本就是他多年的习惯了。当兵许多年,曲香久总习惯一边盯着手下的士兵一边揣度他们的想法,世上传说的读心术虽不存在,但有心人还是可以从人的肢体看出端倪的。其原因就想雅莲说得那样,伪装自己太难。曲香久说:“你现在就不伪装了?前几天的机灵劲儿哪去了?”
雅莲说:“我自己都分不清了。本以为自己能看透许多事情,而这三天的牢狱之灾让我明白,我以前还是错了的。”
曲香久说:“你有些口不择言了,该找个大夫给你看看。果然,这三天让你变了不少,你也应该明白,很多事情是由不得自己说了算的,不管你是偶遇还是有心,老天偏偏由不得你做主,不管你是有罪还是无罪,我说关就关说放就放,也由不得你。”
雅莲忽然笑了起来,说:“我想不出你有什么事非得让我做,更想不出我有什么能力去做。”
曲香久说:“你不过是个唱戏的,也算不上名角,偏偏今天早上居然有好几个人物旁敲侧击地向我这里打听你,你说这是为什么?”
雅莲说:“天津的大人物我没有一个人能说上交情的,他们不过是想打听你罢了。”
曲香久说:“你们班的崔玉官和林蜓翘算是有些小名气,倒是你,也许你是韬光养晦惯了,不如我帮你成为这天津里最贵的名角怎么样?”
雅莲接着他的话说下去:“然后利用这个身份帮你探听各方消息?你是听戏的行家,只要你说好,天津没几个人不跟着附和的,即使我再不济,你想捧我也是易如反掌。或者你并不直接捧我,而是以一个对立的角度把我推向天津的名流,这样反而更能助你。”
曲香久眼中忍不住赞叹,说:“现在的你狠精明,我很是喜欢。那么,你的选择?”
雅莲说:“我没得选择,现在我是你的阶下囚,你说什么我就得做什么。不过,我最不喜欢牵制于人,你是逼不得我的。”
曲香久接着说:“那么整个明月班呢?你也不顾它们了吗?”
想了许久,雅莲才艰难地说:“明月班都是有气节的,我若是做出不好的事情才是给明月班丢脸。”
曲香久笑了笑,说:“气节?若是真以明月班作为要挟,我就不相信你真的会如此。好了,本就没有存着逼你的心,方才不过是说说罢了——说了许久的话,你怎么还站在那里站着。”
雅莲觉得眼前这个人才是伪装的高手,即使能笃定他心中所想,也无法看透的他的一切表情。曲香久一直示意她坐下来,雅莲缓缓移到椅子边,静静地坐下,显出难得的听话。
曲香久问:“这三天真是把你关傻了吗?我问你,你可怨我?”
雅莲猜不出对方的心思,只是抿着嘴摇摇头,然后又说:“那日我送你回去,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你若告诉他们是我无意中救了你倒还说得过去,可你偏偏把我关起来,现在,现在又好像准备放了我,我实在猜不出你的意思。”
曲香久笑而不言,许久才说:“我自然有我的打算和目的。放心,我不会一直关着你,也不会杀了你,不过这几日你可不能出去了,我会派人去明月班说明情况的,等到风头没那么紧了再送你回去。”
这就是所谓的软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