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寅时三刻,军师朱武带着一名小山贼,已经站在了刘小娣房间的门外。
刘小娣起床去倒夜壶,一拉开房门,就看到朱武手中拎着一个小药箱,他身材颀长,依然身着一件淡青色的长衫,清晨的阳光从他背后照进刘小娣屋内,生生将朱武冰冷的表情衬得柔和了许多。
在朱武的身后,一名小山贼怀里抱着一个小工具箱,后背靠着柱子,脑袋几乎要垂到胸口上去了,站得七扭八歪。刘小娣很好奇,她故意没有向朱武问好,而是从朱武身侧绕过去,来到小山贼的面前。
嘀嗒,嘀嗒。
两滴哈喇子从小山贼口中滴落,正正落在刘小娣的鞋子上面。刘小娣连忙躲开,从怀里掏出手帕,弯腰去擦鞋上的口水。另一只手里拎着夜壶,为防止壶里的“宝贝”泼洒出来,她将胳膊伸直,努力让夜壶离自己远一些。
夜壶撞到了那名小山贼的胳膊,小山贼猛然惊醒,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大声喊道:“出什么事了?!”
声音倒是浑厚有力,极具穿透力,震得刘小娣的耳膜嗡嗡直响。
“这位小兄弟,你怎么站着也能睡着呀?”刘小娣抱着夜壶站起身来,略带调笑地问道。
谁知那小兄弟更让她气恼,他用鼻子吸了几口气,立刻眉头一皱,一边将手中的箱子放在地上,一边用手捂住口鼻,还向后躲了几步,才不满地说道:“刘家二哥,你怀里抱的是夜壶吧?真臭!你能不能先把里头的宝贝倒掉,再和我说话呀!军师寅时二刻就来了,在门口等了你这么长时间,你真好意思让军师等……”
“你!”刘小娣郁闷极了,这大清早的,上哪跑来一个说话语气这么臭的小山贼啊,张口就把自己数落了一通。不过转念一想,这家伙声如洪钟,说话十分利索,也算是有一技之长。并且他不像别的山贼那样,要么唯唯诺诺,要么趾高气扬,他倒是挺不卑不亢的。
刘小娣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通这名小山贼,见他长着一张大众脸,钻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刘小娣立刻心思活络了,她假装不小心摔倒,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手中的夜壶向小山贼丢去。
说时迟那时快,小山贼神情淡定地弯腰,堪堪躲过了夜壶的“袭击”。还在自己站稳之后,一个反手,将即将摔在地上的夜壶轻松用脚背接住。他轻轻抬腿,便将脚背上的夜壶举到刘小娣面前,笑着说道:“刘家二哥,你的夜壶。”
好功夫!刘小娣在心中赞叹。她接过夜壶,一边将其放置在一个不易被人碰翻的角落里,一边笑着对小山贼说道:“谢谢你!”
待将夜壶放好之后,刘小娣猛然出拳,直击对方的肋骨!一拳击中!小山贼的面色一凛,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承受了这一拳。这一拳刘小娣只用了一分的力气,并不会伤害到对方。
那小山贼也意识到刘小娣只是想与自己切磋一番,便立刻将双腿扎成马步,一前一后地伸出双拳,口中也未失了礼数:“刘家二哥,请指教!”
刘小娣也将脊背挺得直直的,双手抱拳,站在走廊中央,朗声说道:“这位兄弟,不知你尊姓大名?”
“在下岳寒蝉,承让!”话音刚落,小山贼便以掌为刀,向刘小娣的左侧面颊砍来。
刘小娣微微一侧身,轻松躲过。站定之后又是一抱拳:“承让!小兄弟好名字,以后我就叫你小知了吧!”
话还未说完,岳寒蝉的在一波进攻已经逼到了眼前。刘小娣后背是墙壁,再无退路。她微微一笑,双手垂下,看那架势与神情,仿佛是要放弃抵抗了。
看到这幅架势,小山贼的手臂犹豫了一下。
与此同时,已在屋内将草药熬上的朱武,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以为刘小娣要输,又生怕岳寒蝉下手不知轻重,伤了她。便伸出手中藏着的银针,时刻准备将岳寒蝉定住。
眼看着岳寒蝉的手掌就要击中刘小娣的鼻梁,朱武手中的银针也飞了出去。刘小娣却赶在岳寒蝉之前出拳,一拳头直击对方的肋侧。岳寒蝉被一拳击中,疼得直叫唤,连忙弯腰捂着肋侧,大声认输。
这样一来,原本打算定住岳寒蝉的银针,都落在了刘小娣的身上。她愣是被朱武点了穴。她怒气冲冲地瞥了一眼朱武,不服气道:“我和小知了切磋,你为何要对我使阴的?!卑鄙!”
刘小娣误会了。她并不知道朱武这几针本意是要帮她的,联系着前一天发生的事情,她本能地以为是朱武又在戏弄她。好在今日的针没有扎在喉咙上。
朱武看到刘小娣那副愤怒的模样,心沉了下去,脸上冷若冰霜,一点要为自己解释的兴趣也没有。他指了指天上的日头,对岳寒蝉说道:“将那只小箱子带进来。”说完便自顾自地在桌前坐了下来。
刘小娣明白他的意思。他的手势是说,卯时到了,该开始履行承诺了。刘小娣身上的气势消失殆尽。她垂头丧气地朝屋内喊道:“朱武,你先把我身上的针收走,我去倒了夜壶回来,咱们就开始,好不好?”
朱武闻言,头也没回,只是伸了伸右手,那几根银针便嗖地一下,回到了朱武的手里。刘小娣活动了两下酸涩的肩膀,端起夜壶,蹑手蹑脚地溜掉了。
倒完夜壶,看看时辰还早,刘小娣自言自语道:“哼,要做六个时辰的针线活儿,还不如一刀杀死我呢!我不管,先去镇子上晃悠晃悠,等时候差不多了,再回来。到时候随便缝几针,天就黑了,这个姓朱的家伙就不得不回山上去了!”
说完,刘小娣拍拍手掌,随便将夜壶往旁边的柴堆里一塞,就打算蹦蹦跳跳地离开。孰料,她才刚走没几步,一只大手就将她的肩膀摁住了。
“刘家二哥,军师还在你房里等你呢。”声音浑厚,震耳欲聋。
刘小娣揉着自己的耳朵,一脸窘迫地回头,正对上岳寒蝉那张毫无特色的大众脸。
“小知了,你什么来的,怎么连脚步声也没有啊……”刘小娣一边和他聊些有的没的,一边伺机溜走。
岳寒蝉长臂一捞,就拦住了刘小娣的肩膀,他一边带着她往回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小的一直光明正大跟在你身后,是你光顾着琢磨逃跑的事宜,没有注意到小的罢了……”
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不是打不过岳寒蝉,只是被对方听到了自己猥琐的小计划,总觉得脸上无光。因此刘小娣并没有反抗,只是垮着脸,极不情愿地跟着岳寒蝉回到自己屋里。
草药已经熬好,朱武用下巴冷冷地示意刘小娣去喝。刘小娣翻了个白眼,才极不情愿地坐下,一口气将苦涩的草药喝下。因为曾经吃过太多的苦,所以这点苦,她一点也不怕。
屋内的桌上,各式各样的绣花针与丝线摆了满满一桌子。刘小娣一看到这些东西,就有些头晕。朱武将一件鹅黄色的丝绸齐胸襦裙放在刘小娣面前,淡淡说道:“寨主说,这些新衣,全部要在一日之内,改成男装。”
“什么?!”刘小娣一惊,她看了一眼旁边堆成一座小山的衣裳,震惊道,“这么多衣裳,一天之内改完?!这怎么可能!”
朱武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命令岳寒蝉离开,才说道:“正因为你不愿穿女装,寨主才有此命令。”
“可是……”刘小娣郁闷极了,“史进是命令你,把这些衣裳改成男装的,为什么我也得……”
朱武的脸色愈发不好看了,他冷冰冰地说道:“这是朱某对你的命令。开始吧!”
刘小娣无奈,只得学着朱武的样子,穿针引线。她知道少华山上再也没有别的女子,若是她不肯穿,就再也没有别人肯穿了。不过她可以改一部分,剩下的,等晚上朱武上山了,她就带到前面的镇子上去,全部当掉!嘿嘿,这样就能收回一部分银子喽!
刘小娣在心中将小算盘打得直响,手上的动作自然就很不自然了。没一会儿,她的手指头上就被绣花针扎得满是小血点。血点滴在衣服上,触目惊心。
朱武在一旁看着她走神,原本他是打算像私塾先生一样,用棍子敲她的手,以纠正她的动作。但是他一看到刘小娣那双布满血痂的手,心里就难受不已。再看看刘小娣动作别扭地握着针,左扎又扎都扎不到正确的位置,反而将手指戳的满是血孔。
他很想阻止她,但是一看到她脸上那副死也不肯服输的表情,就什么也没说。
忽然,刘小娣欢呼了起来:“扎对了!我扎进去了!我终于扎进去了!”她将刚缝了第一针的衣裳举到朱武面前,喜悦地说道,“看吧看吧,我终于成功地扎进了第一针!”
朱武看到那衣裳上面斑驳的血渍,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有些怀疑自己强迫刘小娣练习针线活的正确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