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一天练习的甘鹿,用剑在空地的山背上,用长剑的尖端在光滑的壁仞上刻出一条划痕。
沙罗训练剑气用了四年时间,而甘鹿只用了七个月。地上是被摔打拳击太多次以致碎裂的木头人,
若是这些木头是真人,必定死状惨烈、死法恐怖,不由推想凶手的手段的残忍狠烈。老头儿站在屋外看着这个年轻人。
“你一直和沙罗学习剑术。”
听到他说话的声音,甘鹿停止刻字的动作,转过身。
“但学到的都是重。重,力大而猛固然厉害。但是有时过之而无不及。”
甘鹿看着他,静心听他讲完。“重,用之过度,反倒伤其自身,劳其筋脉。有时,轻,比重更厉害。现在起,你要开始学习轻的剑术。”
“什么是轻的剑术?”甘鹿。
青原老头儿伸出一个手指,道,“很简单,一个词——控制。学会控制,学会收敛。”
控制?甘鹿仍有迷惑,但剩下的只有在他的实践练习中慢慢去参透了。
力到之处,木头已成粉糜。日出之时,沙罗拿着鱼篓与钓竿去溪谷钓鱼,看到门口不知有没有睡的训练的甘鹿,日落之时,背着空空的鱼篓回来的沙罗,看到门口仍然在重复着同样击打动作的甘鹿。
“到底什么是轻的剑术?”甘鹿问。
“啊~~怎么想到这么深奥的问题?”正在树下升起一堆篝火烤着烤鱼的沙罗。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每天出去钓鱼都没有鱼上钩,唯独今天钓上鱼来了。”
“嗯,为什么?”甘鹿确实迷惑。
“因为每日去钓鱼渐渐掌握了规律,前一段时间钓鱼我都会选择安静水深的区域,但是很少有收获。所以今天换了地点,选择了一个水流喘急的附近区域。反倒钓上了鱼。后来认真细想,也许是水底下水流翻涌使得泥土里的天然饵料上浮,所以有大片游鱼聚集的缘故。”
甘鹿沉吟。同样是钓鱼,可能别人只会专注于钓鱼这件事,而不会追根朔源去寻找规律。只因为背后的规律比“鱼”更让沙罗感兴趣。
沙罗将养着鱼的水桶端过来。“抓起来,看看。”沙罗。
甘鹿依言照办,手深入水中抓起那条滑溜乱弹的鱼儿,甘鹿手指使了些力道以防止它在手中滑脱。可不一会儿就发现手中的鱼儿不再弹动,竟被他手指的力道生生捏死了。甘鹿看着手中乖顺的瘫软。他并无杀心,可它确实因他死了。
“学会控制。”沙罗。
“他也是这么说,青原禅师。”甘鹿。
“很简单,”沙罗,“不忍人之心。”
“因为你没有不忍人之心。亦无生死观念。”沙罗。
甘鹿眼神一振。
“你的心就像明镜,”沙罗轮廓深邃仰起头,望着夜空,“或者,是空无一物的天空应该更恰当。什么也没有。”
“但是——”
“却有一道裂缝,那个女孩就是你的裂缝。因为有了这个,虚无的世界才开始有了生机。”
“那个女孩,就是你的不忍人之心。你要用这份不忍对待所看到的世界的每一事每一物。”
沙罗以某种微妙的方式将钥匙交给了他。
第一次,甘鹿开始好奇他的师父沙罗心中真正的世界是怎样的。
——
悠长的清风拂面,携带着水与青草的气息。耳边是溪水流淌敲击水底石块的声音。甘鹿站在清澈的溪流中。溪流、清风、白云清影、绿叶扶疏,仿若自然的能量在积蓄、奔腾、转换、流淌……
一千四百年,一千年的时间在无生无相的无极世界,四百年的时间在地底的炼狱世界,剩下的人间岁月却是白云苍狗的日子。以为到了无限的边尽,原来,无限的尽头仍是无限。
这种全新的感受让他灵魂震荡。
——
青原禅师捻着胡须,笑意欣慰地点点头。
“不错,好小子,进步不小。比那个不长进的家伙强多了。”
因为懂得了控制,就有了轻重缓急,厉害与薄弱,就有了自成一派风格的剑法。甘鹿身上的魔障之气并非有消失或削弱,但是却和身上的佛性正在融合转化。奇特的变化。
“沙罗?沙罗很厉害。”甘鹿。
老头儿嗤之,“以他的天资修为,岂止是这种凡人之剑的水准。他自小天资聪颖、悟性极高、且性格洒脱,颇有剑仙之势,极有可能成为像我师祖那样开创一派武学难以超越的剑宗人物。哪只这小子中途剑道尽毁。”
“剑道尽毁?”甘鹿。
“因为迷障。”
青原禅师神色黯淡,陷入往事追忆,片刻后开口缓缓道,“他从十三四岁开始,便独自到山下历练修行,最初几年都无事,虽然也有磕磕碰碰、起伏人事,但都丰富了阅历修为,每次回来功力大增,还口口声声说着要成为天下第一的剑士。”
“……只是有一次在人世呆了很长时间。一个风雨大作的晚上,我发现他躺在屋外,满身泥水伤痕。第二天醒来后,沉默不语,心思死寂。一个人爬上山崖禅坐,看着日月苍穹、山峰险壑,不声不响,一动不动,日晒雨淋。我从未见他如此……”
好几日过后,沙罗拿着剑跪到青原面前忏悔,“师父,我再也不能修炼剑道了。徒儿已入迷障,恐怕此生都不能走出。徒儿辜负师父期盼与教诲。”
青原禅师听之,心中大痛,“没有修炼之道是平坦无碍的,世人都有自己的业障修炼,即使是你的祖师爷成为剑宗之前,也克服了种种阻碍。世事难料,来日方长。只要你不放弃,何来如此断绝之说。”
“师父….”
少年沙罗低首伏在青原禅师面前,“不能因谁而拿起的剑,练来又有何用。”
青原禅师一气之下,一掌击在他的头上,哪只他岿然不动,硬生生承受了掌力,嘴角流血也闻之不动。
“孽障。”青原禅师拂袖而去。
——
甘鹿看着青原禅师眼神恍然,“我以为他只是一时迷惑,没想到真如他所说,已是十年光阴,虽然不如当初那么消沉,但也是亦生亦死活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迷障里。”
“虽然气他不思长进,但现在别无他求,只希望他能像平常人一样安稳安乐。”青原禅师微微叹气。
“只要不糟蹋生命,总会有好事发生。沙罗说的。”
青原听他一说,似乎对沙罗有所理解,“虽然自身深陷迷津,倒能指点别人一二。”
“平凡中看见不平凡的东西,他是了不起的人。”甘鹿。
——
“放弃修炼的剑道,不可惜么?”
躺在山头喝着酒,躺着看夜空的沙罗。甘鹿走过去,盘腿坐在一旁。
“当然可惜。”
“但是,若一个人的心都是残缺的,怎么修炼无极完整的剑道。”沙罗。
“我会完成你没有完成的剑道。”甘鹿。
沙罗坐起身来,往他后脑勺一拍,“臭小子,这么长时间,连师父的尊称也不叫一声。”
尔后,他又说,“过段时日,我会去神思都城上华会会故人。你跟着我师父勤加修炼,必定会大有所获。”
甘鹿沉默。良久,道,“你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你的迷障又是什么?”
“和你相反。”
“?”
沙罗神情肃然,“一直以来,你只看见一样事物,尔后才看到世界的万事万物。我正好与你相反,我本看得见世间的万事万物,但到最后却只看得见一件事物。这就是迷障。”
甘鹿又是一阵沉默。
两人不约而同望着上方的璀璨星河,头顶星光流溢、不同凡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