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九龙在天
楚晋叫云漠下去确实是有件棘手的事,到梅州府的当天他便放出了信鸽,却一直没收到回音,今早宋晔出城去打探情况,在城门外不远处捡到了鸽子的尸体,已被啃噬得只剩下半副残架了。
看来梅州人说消息穿不出去确实不假,“我到附近转了转,能找到的几个村子,不是成了空村,就是像白头村一样,死光了。活着的,大概都逃到了府城里来了。”
“响箭呢?”云漠问道。
楚晋摇摇头,“梅山挡在那里,就算是升狼烟外面也看不到。”
云漠皱眉,“这么说来,我们是被困在这里了。”
宋晔站起来,“还是我去探探路,若能冲出梅山,应该就能把消息带出去了。”
“不行!”楚晋第一个反对,“太危险了!梅山里还不知有多少大蝎子呢,十五个人去了都没讨到好处,你一个人怎么行!”
“那你说怎么办?”宋晔反问,“难道就真的在这里坐以待毙吗?”
“好了。”云漠让他二人坐下,“明天,我们先去趟白头村。”
他们第一次遇到巨蝎就是在白头村,村子里的人应该也都是死在巨蝎的利爪之下,“爷你是想去白头村找线索?”
云漠点点头,“那些尸体总该有人收了。”
夜已深。
在床上躺了两天的小公子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望着床顶,回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只觉得混乱。明明只是来梅山为楚帝的,怎么会和云漠几人扯到一起?又是梅州府又是蝎子又是……
慕容泠风摩挲着手腕,那人的容颜似乎近在眼前,明明是陌生的一张脸却隐隐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雪儿没少吐槽过她这比耗子好不了多少的记忆力,这会儿连小公子自己都怀疑了,难不成真是见过,然后撂爪就给忘了?
她越想越心烦,窗外不知谁还在吹着难听的笛子,慕容泠风捂着枕头忍了半天终究是忍不住了,她气哼哼地掀开被子,推开窗户刚想吼一声“别吹了”,却被窗外的景象惊呆了。
一大群黑压压的虫子从远处奔袭而来,爬上墙壁,爬上屋顶,钻进缝隙中。尖叫声从房屋里传出来,此起彼伏,把尚在睡梦中的人们完全惊醒,而醒来后面对的将会是更大的恐惧。
慕容泠风僵硬地回过头,几百只蝎子已经占据了床榻,正快速地向她靠近。她的身体尚未做出反应,一个人影闯进来,抱着她飞出了窗户,掠过街道,落在街旁的一颗大树上。
云漠一掌拍在树上,寒冰在他手下蔓延,瞬间冻住了整棵树,那些试图爬上树的蝎子也同样被封在了冰层之下。寒气笼罩,蝎群再不敢靠近了。他脱下外袍塞到慕容泠风手中,“穿上。”
慕容泠风披上还带着体温的锦袍,冷杉香环绕在她的四周,驱走了寒气与骇意。她抓着云漠的胳膊将将站稳,“怎么会突然间出来这么多小蝎子,大蝎子下的崽吗?”
可是,巨蝎在城外,并没有侵入过梅州府,又如何能在府城之内生下这么多幼虫,数量之大几乎可以覆盖整个梅州城。蝎子做不到,定是有人瞒天过海将它们带进城的。
“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消灭它们,一刻也耽搁不得。”云漠一剑扫出去,又冻住了一片,但是他也没有能力冻住整个梅州城呀。
慕容泠风仰头搔了搔脸颊,“也许,可以试一试。”
云漠去找小公子的时候,宋晔和楚晋已经带着宋晓逃出了客栈,只是街上的蝎子比客栈里的只多不少,一时间找不到退路。楚晋抽出腰间的竹笛,推了宋晔一把,让他护着宋晓先走,“我去把它们引到城外,你们先找地方躲起来。”
宋晔不放心地看着他。
楚晋拍拍胸脯,“安啦,我虽然没有老头子的功力能引飞禽驱走兽,但控制几只小蝎子还不在话下!”
“这哪里是几只,你不要逞强!”宋晔急得脸都红了。
楚晋摇摇头,“不是逞强,总要一试的。”他纵身掠向房顶,朝城门处奔去,“快走,保护好晓晓!”
毒医燕殊,九殇谷谷主苏瑾灵的大师兄,医术平平,却一生钻研毒学,常年将自己毒得只剩下半口气丢到苏瑾灵的闺门外,让师妹解毒。苏瑾灵有如今这般高超的医术,这位大师兄功不可没。楚晋算是燕殊唯一的亲传弟子,尽得毒医真传,那身用毒的本事,在战场上没少为他建功立业,只是楚晋从未想过这身本事有一日竟会被用来勾引虫子。
楚晋站在城门前,横持竹笛,置于唇下。他将内力注入其中,悠远的笛声随风徜徉,飘入梅州府的大街小巷。蝎子们在笛声传来时停顿了片刻,而后如同训练有素的军队,调转方向,全部朝着城门口席卷而来。
楚晋的笛声催动得越来越急,只求能吸引更多的蝎子过来,内力急剧消损,他的唇齿间已渗出了鲜血,已是强弩之末,但为了梅州府十万百姓的性命,他告诉自己,必须撑下去。
再一会儿就好,只要能将蝎子引出梅州城,他们便可暂缓一口气,商议对策。
楚晋强撑着后退,却听到百姓们传来惊呼声。他转身看过去,无数的蝎子成群结队地爬过了城门,向他这边聚集。他的计策是对的,但谁也没想到,笛声引来的不仅仅是梅州城里为害百姓的蝎群,还有沉睡在梅山石缝中成千上万等待春意唤醒的蝎子。
腹背受敌,楚晋一时间无路可逃。果然不该逞英雄,驰骋沙场的南楚大将军,最终竟落得被蝎群吞噬的下场吗?
绝望之际,他忽闻一声龙啸自远处传来,伴着流水与风声,响彻天际。与此同时,九条水龙呼啸着在梅州府的街巷中飞驰,龙尾甩在墙壁上,低掠过地面,留下一道道深深的水痕。水龙在城中游走,两两相遇,纠缠着冲向夜空。人们仰头眺望,只见水龙在空中结成一个巨大的图腾,守住四方,最后一条水龙与城门上方盘旋,它们飞舞着、嘶吼着,只等待最后一声令下,一起在高空中炸裂。
大雨倾盆而下,泼洒在梅州城每一方每一寸的土地上,被雨水沾湿的蝎子,像是被定住了似的,瘫软在地上、墙上,一动不动。
楚晋舔了舔落在唇边的“雨水”,“竟然是酒!”
酒庄后院。
慕容泠风操控着水酒幻化而成的水龙,让酒气布满整个梅州府。蝎子军被酒香麻痹,一时间动弹不得,或被人捡回去浸酒入药,或在火焰中绝望挣扎。
小公子砸吧砸吧嘴,向后倒去。
云漠及时出手,接了个满怀,正担心着,但见怀中之人并非昏厥,而是一脸痴笑,脸颊隐约泛起一丝红晕,“你这是……喝醉了?”
“嘿嘿!”小公子翻了个身趴在云漠的怀里,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头顶蹭蹭他的下巴,活像一只向主人撒娇求抱抱的小猫咪。
云漠的脸上难得有了笑意,“你这样子,不知醒来还能记得几分。”他走到小公子身前半蹲下,“上来吧,咱们回去了。”
慕容泠风毫不客气地扑到云漠身上,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下雨啦,星星不见了。”
云漠僵住了,他回头看,小公子已经趴在他的肩头睡着了。
【下雨了,星星不见了。】
【想要吗?我们去把它变出来!】
【真的吗?】
【只要你想,苍山落雪、深海潜龙、夜空星辰,都是你的。我亦然。】
头顶明亮的灯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慕容泠风半虚着双目努力适应着这恼人的亮度。
“醒了?”耳边传来低沉的男声,小公子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只手托了起来。是的,一只手!托起来!灯光斑驳,慕容泠风努力地想要看清楚那人的长相,却发现视线越来越模糊,“只舔了一口就醉成这样,你还真是给你们猫科动物丢脸呐,你说是不是呀,小猫妖!”
什么猫科动物?什么小猫妖?慕容泠风张口想要反驳,可听到的竟是“喵喵”的软糯叫声。小公子一脸的吃惊,什么情况?她这是变成猫了?惊恐之际,那张脸压了下来,“啵唧”在她唇上亲了下。慕容泠风瞪大了一双猫眼,本能地一爪子挥了过去。
“呀——!”小公子从梦中惊醒,噌地一下子坐起来。她看看四周,昏暗的烛光、半垂的纱帐,薄纱木窗、杨木方桌……简朴又熟悉的环境,带给她一丝心安。
慕容泠风拍拍胸口,还好只是一场梦,吓死她了,还以为真的变成猫了呢!
门被打开,云漠端着瓷碗从外面走进来,“醒啦,正好,把醒酒汤喝了。人家都是一杯倒,你可倒好,一滴醉,传出去怕是要给你们慕容家丢脸了。”
【你还真是给你们猫科动物丢脸呐!】
梦境与现实重叠,梦中那张脸逐渐清晰,越靠越近。
“啪!”
云漠伸过来的手被小公子无情地打掉,他站在原地顿了下,不解地抬头看向她,后者更是惊魂未定,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你怎么了?”云漠把醒酒汤放到一旁,试探着靠近她。这回,小公子清醒了许多,倒是没再抗拒,“还好吗?”
“我……我好像做了个梦。”慕容泠风双手环抱着双膝缩在床头,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惹人怜爱,“一个……很奇怪的梦。”
云漠没有靠得很近,只在床边坐下,保持一个让她心安的距离,“噩梦吗?”
慕容泠风摇摇头,“只是一个奇怪的梦,就好像是我曾经经历过的一般,连感觉都十分清晰。”她长呼出一口气,拿过醒酒汤喝下两口,边安慰自己,大抵是醉得太厉害了,才会做这样的胡梦。也是怪他,整日在她耳边叨叨猫呀猫的!小公子气哼哼地瞪了他一眼,仰头喝光了醒酒汤,“外面怎么样了?蝎子都制服了吗?”
云漠接过空碗,又递来杯蜂蜜水给她解解口中的苦涩,“连你都醉倒了,小小的蝎子自然是逃不过的。街上的已经全部消灭了,只是不知道梅山中还藏着多少。”
“梅山里的不可怕,怕就怕这梅州城里面还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楚晋倚在门口,指了指楼下,“梅州知府陈铭陈大人来了,正在下面等着呢,说是要当面感谢救了梅州府十万百姓的英雄们。正好,大英雄也醒了,要不,下去会会?”
梅州知府陈铭今年已是七十有三的高龄,他本是柳州人,元和七年的进士,被派到梅州府来做州判,本算是极不好的官职,陈铭倒也踏实肯干,三十年前爬到了知府的位置。
传闻他公正廉洁,爱民如子,深受百姓爱戴。本应在六年前卸任,告老还乡,但万民上书情愿,楚帝见其身体尚能胜任,便准其留在了梅州府继续任知府一职。
陈铭在任三十年,梅州府从未出现过大灾大难,今次这般,着实让他伤透了脑筋。多亏了小公子一行人路过此处,才解了一时危难,否则,这一城的百姓怕是都要丧命于此了。
因此,陈铭见了小公子就如见了再生父母,当场就要跪下磕头谢恩,宋晓连忙把他缠起来,“爷爷,慕容她不在意这些虚礼的,你不用这样。”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刚动换两下就听到骨头嘎嘣响,这跪下去再起不来了可就麻烦了。
自楼上下来,慕容泠风就在打量这位陈大人。花白的头发、或深或浅的皱纹、瘦到凹陷的脸颊……无一不在说明这是位上了年纪的老者,但比之一般的长者,他那双眼睛又多了几分清明。怪不得楚帝不肯放他告老还乡,这老头好好护养,再做个十年八年知府,不成问题。
于是,医者天性使然,小公子上前便是一句,“老爷子身子骨挺硬朗呀,平日里都吃些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