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神医验尸
慕容泠风上来便问知府大人吃什么药,弄得大伙面面相觑。尤其是陈铭,想着是他久居梅州府,鲜少外出,与时代脱离了?如今这外面打招呼都流行问吃什么药了?还是说他长得就像是有病的?
“承蒙公子关心,老夫平日里只喝些滋补的汤羹,不曾终日进食药饮。”陈铭只得一言带过,“老夫此番前来,是为感谢公子救我梅州万千黎民于水火。”
小公子摆摆手坐到一旁,“不过是泼了些酒水,算不得恩情,大人若要谢,就帮我把酒钱付了吧。”当时情况紧急,没和主家说一声就动了他家的酒,可不能再不给酒钱了。
“这是自然。”陈铭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小公子就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主儿。
还好这次负责接待他的并非小公子,否则一席下来,陈大人头顶上那仅剩的几根黑发非得都白了不可。
楚晋打发慕容泠风去用早膳,自己会会陈铭,“大人可知蝎群从何而来?”
“自然是梅山之中。”他们梅州府里可没有养蝎子的人家。
陈铭叹了口气,“其实,梅州府闹蝎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周围几个村子都糟了难,幸村的村民都还暂住在衙门里呢。只不过,之前扰民的都是比人高的大蝎子,我依师爷所言设置栅栏,将巨蝎挡在了城外,却没能挡住这些小蝎子。是我的疏忽!唉,真不知这场劫难何时才能过去。”
楚晋瞧着陈知府的样子,一时间看不出什么端倪,便将桌上的两个酒坛提了过来,“不知大人对蝎子有没有研究。”
他从两个酒坛中分别夹出三只小蝎子放在盘中,“在下倒是发现了件有趣的事。昨夜,小公子以酒退蝎之前,区区不才想以笛声操控蝎子,将它们引出梅州城,却不想弄巧成拙,引来了梅山中大量的蝎子。”
“但,就是这两批蝎子,让在下寻得了些许线索。”他将两盘蝎子推到陈铭面前,“大人请看。左边这盘是我在城内捉得的,而右边那盘是我今早开城门后,在城外捡的。”
陈铭看着两盘蝎子,也皱起眉头来。
“若按大人的说法,蝎子来自梅山,那二者本应没有差别,但奇怪的是,梅山庄的蝎子,品种繁多,大小不一;而城里的蝎子,却只有一种。”他从左盘中夹起一直被酒水泡得泛白几近透明的蝎子,“这种蝎子叫阿克玛蝎,是蝎类中十分罕见的品种,生长于北阳库勒河畔,繁殖条件十分苛刻,且幼卵孵化也有着不同寻常的要求,像梅山这种干燥又寒冷的地方,可养不出这样的蝎子!”
“产于北阳……”听到“北阳”二字,陈铭神色开始慌张,手中的茶杯都打翻了,茶水洒了满手。陈大人接过手帕,慌乱地擦着,却越高越乱,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是她,是她回来了!她回来报仇了!”
慕容泠风手捧着蜂蜜水,静静地看着陈铭,微微勾起嘴角,移开了视线。
“大人!大人!”楚晋拉住陈铭的手腕,帮他镇定下来,“大人说的‘她’是谁?”
陈铭重新倒了杯茶,这才缓缓说道,“都是孽债呀。”
陈铭为他们讲述了一个被尘封了近五十年的故事,那时候他才刚中进士,被朝廷派到梅州府做了个小小的通判州事,而梅州府也只还是个贫困的边境小城。
四国之中,西华背靠湛天宫,又与泠云阁、九殇谷交好,国力虽不是最强的,却经久不衰,湛天大陆几番风云变幻,也从未受到过波及。而其它三国则是在波荡沉浮中分分合合,尤其是南楚和北阳,常年战争不断,仇恨已渗入民族骨血之中。
恨有始,爱却无端。当时的梅州城有一户赵姓人家。赵家人丁稀疏,年轻一代只有一子,赵公子的父母在他幼时便已故去,随祖母长大。祖母不求他功成名就光宗耀祖,但求他平安喜乐。
赵公子与友人出游时救下一名少女,名叫冬歌,男女思慕,郎情妾意,相处久了自是成了一段佳话。冬歌生得乖巧可人,赵老夫人也喜欢得很,便做主让赵公子与冬歌结为良缘。
可成了亲才知道这冬歌竟是北阳人,赵家不嫌弃,却止不住邻里乡亲的闲言闲语。冬歌受到街坊的欺负,不敢与家人说,怕引来事端,可偏偏对她极好的赵公子在与她成亲后不久便口吐白沫暴毙身亡了。
唯一的孙儿也走了,赵夫人一病不起,眼瞧着也要不行了,冬歌日夜在床前伺候着,以泪洗面。
一个冬日的早晨,一群人闯进了赵府,不顾冬歌的哀求,在已陷入昏迷的老夫人塌前抓走了她。原来众人觉得赵公子死的蹊跷,便派人去打探冬歌的身世。这一打听可不得了了,冬歌在北阳原来已经许了人家,夫君成婚不到一年便因病去世。夫家嫌她晦气,才把她赶出来的。而她的娘家,便是晒养蝎子的药农。
一切都对得上了,人们认定冬歌就是谋害亲夫的凶手。冬歌苦苦为自己辩解,却得不到半分怜悯,最终被愤怒的百姓活活烧死。大伙焚烧了一天一夜,直到火焰熄灭,人们把她的焦尸挖出来才知道她已有了身孕。赵公子下葬时,仵作无意间发现他的脚底有两个红点,仔细调查才得知,赵公子暴毙前一日曾与友人一同下河捉鱼,在水中不慎被毒蛇咬了一口,他当时没太在意,只当是鱼咬的,直到回到家才毒发。
真相来得太迟了,冬歌被烧死的当日,赵老夫人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夫却还清楚记得,冬歌在大火中的模样,她在火中嘶吼哀嚎,对我们,对梅州府立下诅咒,她说她会回来,欠她的她都会一一夺回,她要让整个梅州府给赵家陪葬!”陈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这是梅州府欠的债,是梅州府连累了各位,老夫会想办法送几位出城的。”
陈知府在家仆的搀扶下离开了客栈。
楚晋碰碰云漠的胳膊,“人家要赶咱们走呢!二爷你说呢?”
云漠将鸡翅骨拆下来,鸡肉放在小蝶中递给小公子,“你寻药可还有时间?”
“一年之内找齐带回楚京便可,耽误几日倒也无妨。”慕容泠风边吃着鸡肉边回答。
云漠点头,“那便在梅州府多留几日吧。”他抬眼望向门外,宋晔已备好马车等着呢,端起小蝶和茶壶,“走吧,我带你去梅山转转,这些留着路上解腻味。”
马车是宋晔临时寻来的,比不得几人平日里坐的,但铺上厚厚的软垫倒也还算舒适。马车里只坐了云漠和慕容泠风两人,其它人都在外面的车辕上。
“我本以为你们是朋友,原来尊卑有别。”慕容泠风咬着苹果云漠递来的苹果,扬眉调侃他,“怪不得他们要叫你二爷呢。”
“我家中还有一位兄长,外人尊称我一声二爷,他们不过是觉得有趣叫来玩儿罢了。”云漠拿了卷卷轴歪在软垫上,边瞧着边和小公子闲聊,“小时候,他们家人常年在外,母亲便将他们接来府上,一同教养。我们算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哪里会有什么尊卑。”他瞧着卷轴上的一段话,蹙起眉头,背也挺直了些。
慕容泠风好奇地凑过去,“你在看什么?”
卷轴稍稍侧向小公子,让她看得更清楚些,“梅州府州志,我想找一找有没有冬歌的记录。”
州志?“你怎么会有梅州府的州志?这种东西不应该封存在衙门的卷宗阁里,无故不得借阅的吗?”
云漠无辜地点点头,“是啊,所以看完了要尽快还回去。”
慕容泠风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巴,“你……你偷的!”
“嘘!”云漠竖起食指挡在唇间,“我只是借来瞧瞧,一会儿还让宋晔还回去呢,有借有还,算不得偷。”他把卷轴递到小公子眼前,“要看吗?”
看了,她不就也是同伙了?慕容泠风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抵不过好奇,凑过去与云漠并排而坐,“所以你找到了吗?”
“冬歌的没有,赵家倒是留下了只言片语。”云漠指着州志上的一段话给她看,“这个赵家竟还是梅州府的名门望族,而且赵老夫人就是浅春醉的创始人。”梅州府就是靠着浅春醉名满天下的,却不曾想,五十年前这酿酒的方子是为赵家一家独有的,赵家人死绝后,人们才从老夫人的遗物中找到了这张秘方。
“所以,这是个杀人夺宝的故事喽!”慕容泠风眨眨眼睛,她可一向是阴谋论拥护者。
云漠揉揉她的头发,收起卷宗,“没有证据不可以瞎说的。但是卷宗上确实有提到赵家娶进来一位来历不明的孙媳妇,疑与赵家独孙的死有关。想必这位孙媳妇便是冬歌。”
“说起来,这位冬歌真是好耐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竟足足等了五十年,等得仇人都作了古才来祸害梅州府,这是怕还有人记得她,认出她来吗?”慕容泠风想到陈铭的样子,半开玩笑地说道,“这仇报的,委实不痛快!”
陈铭把梅州府的这一切灾难都归于冬歌的诅咒,未免太过牵强,“两者之间的关联,也只在北阳的蝎子。”
“阿克玛蝎啊……”慕容泠风趴在车窗前,无意间看到了街边的纸扎店,“此去梅山不急,不如我们先去另一个地方吧。”
马车在义庄门口停下,小公子避开楚晋伸来的手,跳下马车,率先跑进了义庄。
宋晓站在哥哥身边,不太敢往里面走,“哥,我们不是要去梅山吗?为什么要来这儿?”大白天的站在门口他都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宋晔看着他这怂样,“你若是不想进去就在马车里等会儿,小公子说了就来看看,应该不会太久。”
“不不不!”宋晓抓住宋晔的胳膊,“哥,我还是跟着你们吧。”一个人站在外面更吓人的,好吗?
义庄内只有一位布衣老者正在打扫院子,见他们进来,只是抬头瞧了眼,“上香还是领人?”
“参观。”慕容泠风笑着打趣。
老者停下手中的扫帚,指了下大门,“参观去对面街的华南寺,这里都是死人,没什么好看的。”
慕容泠风四下瞧瞧,“也不尽然吧,我看这里比华南寺有趣多了,比如这漏洞百出的招魂阵,可就不是哪里都能见到的,华南寺也有吗?”
闻言,老者的眼中露出杀意,云漠拉了她一把,将她护在身后,慕容泠风却笑呵呵地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放轻松,“谁还没几个思之念之的人,招其魂一解相思之苦,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老人家,你这招魂阵错得离谱,连阵眼都没摆对,别说往生之魂了,怕是连邪祟精怪都招不来。白白苦等了这些时日。”
老者慢慢地将扫帚立在墙边,面露苦笑,“我本以为你是怨我恨我,才多年不肯相见,竟然是阵法错了……哈哈……阵法错了!”老人失魂落魄地回了屋,不再理会他们。
慕容泠风踮起脚扒着云漠的肩膀探头,“所以是不是能参观了?”
屋内停着两排尸体,左边的一排尸骨完好,面向安详;而右边的一排四肢残缺不全,都是被猛兽撕裂的,惨不忍睹。显然,右边的都是死于巨蝎的利爪之下。
慕容泠风掩住口鼻靠近右边那排尸体,细细辨察着。半晌后,她又来到了左边,掀开白布,用匕首挑开衣扣,一个一个瞧过去。
老者走进来,手中还拿着串念珠,不解地问“他在干什么?”
楚晋耸耸肩,“大概是在参观吧。”
小公子在一具尸体前停下,从荷包中拿出一副极薄的手套戴上,手中锋利的匕首利落地划开尸体的肚皮,她拨开其它内脏,将胃取了出来。死者的胃不知何故被撑得鼓鼓的,比婴儿头颅还要大上几圈,与尸体干瘦的身量不相符。
宋晓躲在哥哥身后,不太敢看这血腥的场面,又忍不住好奇想要瞄两眼,刚好被他瞧见,“呀!”宋晓惊呼出声。
“叫什么,吓我一跳!”慕容泠风手一抖,险些没把胃丢出去。
宋晔拍拍弟弟的背安慰他,“晓晓,你若是害怕,我陪你出去等吧。”
宋晓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不是胆小,“刚刚……刚刚那团肉动了一下。”
“里面有东西当然会动。”慕容泠风找老者借了个木盆,又让宋晔从马车上拿了壶酒进来。她把胃放进木盆,用刀划开胃壁,无数的“透明小球”立刻喷涌出来。楚晋适时地洒上酒。小公子用筷子夹起一个小球对着阳光照了照,一只小蝎子蜷在里面睡得正香。
宋晓惊得倒抽一口气,“这……这里面都是蝎子!”
楚晋捏起一只查看,也点点头,“阿克玛蝎的幼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