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村的路上,民兵营长卫国问家旺想不想当兵?家旺说想啊,只是……
“只是什么?”班长一常不解地问。
“家里走不开,再说我爸也不同意,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吧……”,家旺支吾着,把头埋得很低,像是犯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错误似的。
“命?那是根本没有的事,你千万别信那么多!”卫国突然停下了脚步,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死盯着家旺,很是激动地说。
看到卫国那架势,家旺有些不知所措了,不知该说什么好,嘴巴嚅动了几下却没出声。
班长一常望着卫国叹了口气说:“家旺有文化,肯动脑,身体棒,又很能吃苦,真是一块当兵的好料,要是去了部队,一定能大有作为,放在家里太可惜了。唉,要是谁能劝劝他爸就好了。”
“要不我去同你父亲说一说?”卫国关心地问。
“哦,谢谢。……不用了,还是我跟我爸说吧,他要是同意我就去。”家旺知道,眼下家里这个情况,父亲是决不可能让他去当兵的,谁说都没用,除非他自己改变了主意。
可是,该怎样同父亲去说这件事,怎样才能让他改变主意呢?家旺心里一筹莫展。
卫国和一常的话对家旺鼓舞很大,心里很是高兴,自信心也更足了;但一想到家里的情况,家旺又苦恼起来。
家旺喜忧参半地回到家,一句话也不说,坐在靠椅上发着呆。傻妹木秀从房里出来,边亲热地叫着二哥二哥,边往家旺身边靠;当她来到家旺身前,一眼看见了家旺戴在胸前衣服上的大红花时,脸上忽然泛起一阵惊喜的笑,随即伸手去摸那朵红花。家旺将其摘下来,给了她拿去玩儿了。
母亲刘德香从菜园子里摘了一篮子蔬菜回来,猛然见到儿子,好像受惊似的站了一会,然后说回来啦?家旺说回来啦。母亲问吃饭了没?家旺说在公社吃了,爹爹呢?母亲说在地里干活呢,有么子事吗?家旺迟疑了一下,说没什么事,就是问问。
刘德香没有多想,转身忙她的事去了。
家旺心里矛盾着,参加民兵训练以来的那种兴奋回到家里便变成了一种纠结和难以言说的痛苦。他的理想在不断苏醒、壮大,跃跃欲试的心不安分地跳动着,越来越难以驾驭;他幻想着展开翅膀,去广阔的天空翱翔,可现实却像绳索一般将他紧紧系缚住,使他无法挣脱……
唉,过一段时间再说吧,先把家里的事做好,也许会有一些希望。他这样想着,心里便放松了下来。他起身步到屋后的柴坪,看到那里有家里人从山上砍回来的一些竹子,估计能做成几把椅子了,于是拿来工具,在柴坪将料下好,再搬到堂屋去加工。
临近傍晚时,家旺的第一把椅子初具规模,只差一只扶手尚未完成。这时候,父亲模立、哥哥家福和大妹迟秀先后从地里回到家中,坐在堂屋里乘凉,母亲德香则已将一大盆土豆削好,放在锅里煮着,又忙着洗菜,给全家准备晚饭。
模立看见家旺在做椅子,便不由自主地走过来,围着椅子看了一会,发现扶手前高后低,不是很平,于是给家旺指了出来,说扶手前面太高,低一点就好了。
这本是一句好心的提醒,但家旺心里对父亲有意见,便把父亲的意思弄反了,以为父亲是在故意挑刺,于是没好气地回了句:“做好了谁不会看!”
李模立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哪能容得儿子这样对他不尊!他的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嘴巴嘟哝着,愣了一会,突然操起放在墙角的一把锄头,几下把竹椅砸得稀烂。边砸边愤怒地骂着:“混帐东西,不就是会做两把椅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看你尾巴能翘多高!”
看着狂怒的父亲,一家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没有谁敢说半句,听凭他把做好的椅子砸烂。家旺呆呆地坐在那里,任由父亲将自己的作品毁灭,把气出完。从小到大,他还没见父亲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他不明白父亲这是怎么了。其实,模立那时候心里也很烦,大儿子家福娶不上媳妇,看了几个都嫌他没文化,虽然家福嘴上没说,但从他的的脸色和行为看得出,家福在责怪自己当年没送他读书哩。儿子心里苦,做父亲的更苦,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呢?而那时候的家旺根本不知道父亲的心情,只想着自己的窝心事,却又不知道怎样去与父亲沟通,结果是该说的没说,不该说的却说了,惹得父亲雷霆大怒,想说的话也就只能憋在肚里了。
家旺想了一晚,知道自己那句话确实含有对父亲的不尊,是自己错在先,父亲才发脾气的,于是在心里谅解了父亲。接下来的几天里,家旺默默地收拾残局,将剩下的几把椅子做好,拿去外面卖了,将钱一分不少地交给父亲。
父亲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对家旺心生愧意,破天慌地关心起家旺的婚事来,竟托人做媒为家旺介绍对象,说大的一时找不到,不如先给小的找,想以此稳住家旺的心。家旺能体会父亲的心思了,但那不是他想要的,他跳农门的心还没死,他的梦想还在,况且,哥哥尚没结婚,自己怎能娶亲?于是一概予以拒绝。模立没法,只得放弃。
那段时间里,李家旺闷闷地干活,看上去很平静,但他内心里却像燃烧着一团火似的,焦灼极了。民兵训练的体验,让家旺尝到了当兵的滋味,对自己充满了信心;而班长的战斗故事,特别是神炮手赵章成的故事更是令家旺深感神奇,对部队生活产生了无限向往,参军的念头愈加强烈。
为什么自己的家庭会是这样?难道自己就注定了只有在家当农民的命吗?不,不是的,卫国说的对,命是根本没有的事!他不相信命运;就是有,他的命运也不应该如此平庸,否则,上天为何要赋予他蓬勃向上的动力和不甘平凡的心?
不,我还是要参军,不能就这样放弃!家旺在心里喊叫着。
家旺准备跟父亲好好谈谈,可准备了几次都没有谈成。他只要一开口说当兵的事,父亲就是一句话:你觉得家里这个情况你离得开吗,不想要这个家了你就走吧。
家庭情况,又是家庭情况!难道家庭情况就不能改变吗?为什么要被家庭情况束缚一辈子?那段时间,家旺心里郁闷不已,吃不好,睡不香,又成天出工干活,导致精神萎靡,身体日渐消瘦。
盛夏的一天,家旺在一次出工当中突然中署晕倒,模立慌了手脚,急忙把儿子送去乡卫生院治疗,虽无大碍,但回家后精神恍惚,像中了邪似的。
有人建议模立为家旺打符、蒸胎(一种封建迷信活动),以驱邪避灾,从来不信迷信的模立竟然采纳了这个荒唐的建议。家旺明白父亲的用心,但他非常反感这种愚昧的做法,又不想与人发生冲突,第二天清早便挑着竹器工具去了外地找活,一走数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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