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课、上课、批改作业,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本没有什么不同,却因为多了一份思念,大菊的心里便多了一些涟漪,也多了一些渴盼。写信是自然的,几乎每星期一封,最多差一、二天就会到,但看完了那封信,下一封还没来的时候,大菊的心里便空落落的,总好像缺了些什么。
这天上午,大菊正在上课,当他写完一条板书,回过头来扫视全场,准备讲解的时候,忽见靠近走廊的窗台边有一个陌生的人影在晃动,透过朦胧的玻璃窗花,只见那人分明穿着军装,高高的个子,挺拔的身材,孔武的轮廓,像家旺,又不像家旺。是谁呢?大菊的心里忍不住一阵激动,拿着粉笔的手在空中抖了一下,但她马上又平静下来,不动声色地给学生讲解。
终于等到下课了,同学们欢呼雀跃着向门外跑去,操场上顿时尘土飞扬,大呼小叫,混乱一片。大菊放下教鞭,用手指弹了弹前襟上的粉尘,正欲往讲台下面走,只见那人大步向她走来,几步便到了跟前,边走边问:“请问你是曾大菊老师吗?”
“是的,你是?”大菊疑惑又惊喜地看着他,问。
“我是家旺的战友,叫刘爱军,是他托我来看你的。”爱军兴奋地说,满脸堆着笑。
“哦,你好,你好!”大菊连忙伸手与爱军相握,笑靥如花,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
爱军是家旺的同年战友,两人虽不在一个团,却来往密切,是圈内的几个知心好友之一,得知爱军要休假回乡探亲,家旺便抓了他的“公差”,派他当了一回爱的使者。他本来只想要他去看看大菊,顺便探探虚实,好给自己的爱情上个双保险,但爱军不仅去看了大菊,还去看了大菊的父母,在大菊家里住了一晚,真可谓尽心尽力,超常发挥。他把部队生活说得是多么好玩、有趣,把他们所在的那个部队描绘得世外桃源一般,简直是天花乱坠,动人心弦;他还把家旺的能力和人品大大地吹嘘了一番,好像家旺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似的,好像他如果是女孩,也恨不得立刻嫁给他似的,在大菊火热的心中又添了一把柴,使她对家旺的思念和爱更加强烈,有如燎原的烈火般熊熊燃烧了起来!
之后的一个多月,大菊是掰着指头过的,终于到了期末,通知书发了,学校放假了,车票也托人订了,行李也准备好了,可轮到要动身的时候,她的心里却又打起鼓来,感到了些许失落和不忍:就这样把自己嫁啦?她问自己,也在问父母。妈妈说,你去了就要结婚的,跨出了这一步,就再也不能回头……嫁得那么老远的,见一次都不容易,还真是舍不得呢,你自己考虑好,现在还来得及。爸爸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都二十四了,小李也二十五,年纪都不小了,不能再拖了。女人最主要的是找对人,我觉得小李这个人真的很不错,可说是我的学生里边最优秀的尖子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可现在什么东西都没办呀,家具、被褥、衣服,什么都没有,这婚怎么结?”大菊担心地问。
“嗨,家旺是部队上的人,又不会回家来住,要那些坛坛罐罐做什么?家旺不是说过吗,部队上结婚很简单的,举行个婚礼就行,东西以后再办,要什么买什么,不会浪费钱。我觉得这样挺好,一家子过日子,图的就是实惠,没必要图那个虚名、讲那个面子。你跟着家旺这个人,准没错的,就放心去吧。”没等老伴说话,右星便把所有的退路都给堵死了,他知道,女人往往比较啰嗦,做事情拖泥带水,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今天这个事,他心里特清楚,李家旺家庭条件那么差,如果按老家那些搞法,压力会很大,怕是几年也办不成事;他现在看中的是小李这个人,他就是要把女儿白送给他,不仅如此,他还要千方百计帮助他。既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这一点,他无论如何都要把握住。
见丈夫这么说,芳兰不再说什么,只是偷偷抹了几把眼泪,便转身做事去了。这是女儿第一次出远门,她要帮她准备好路上的吃喝和用品,把深深的母爱一并打进那行李之中。
在皑皑白雪的映衬和见证下,大菊独自一人提着两件简单的行李,登上了南下的火车。千里之外的李家旺从花店买了一束鲜花,并动员了十几个战友到车站迎接,他们在检票口外站成一排,像迎接凯旋的将军一样列队欢迎。看到眼前的情景,大菊又惊又喜,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得像块甜饼,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家旺上前夺下她手中的行李,将鲜花奉送胸前,众人一阵鼓掌。就这样,大菊不远千里,义无反顾、飞蛾扑火般地投进了家旺的怀抱……
婚礼定在星期二的晚上,在团里的小会议室里举行——因为要赶在年前结婚,所以定在1月31日,即腊月二十四这天。那晚,团部的小会议室里张灯结彩,装扮一新,像过年一般热闹。桌子上摆着水果、花生、瓜子和饼干,还有喜糖和矿泉水,参加婚礼的都是家旺的领导、战友、同乡,还有一些随军的家属,双方的父母和亲人均没有到场。
李家旺穿着一套崭新的夏常服,裤边烫得笔直,皮鞋擦得锃亮,头发经过细心打理,还用模丝水定了型,显得荣光焕发;大菊则穿着家旺临时购买的一套粉红色风衣,佩一条棕色长裤,黑色高跟皮鞋,头发扎成发髻盘在头顶,高高地扬起,发髻上别着一个红色的发卡,像一道艳丽的彩带,显得特别耀眼。两人均化了淡妆,胸前戴着大红花,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迎接客人,之后手拉手进入会议室。
伴郎伴娘是一对已婚夫妇,也是家旺的同乡、团卫生所的苏医生和他的太太刘大姐。婚礼由家旺的同年战友、保密员老彭主持,团刘政委做证婚人,只有鸣炮奏乐、证婚人讲话、新郎新娘感言、拜堂、闹婚几个环节,虽简单朴实,却也热闹隆重。
拜堂的时候,出了一点小插曲:因双方父母均未到场,当主持人念到二拜高堂的时候,两人不知怎么办了,转了一圈不知拜谁,引起一阵哄笑,好在主持人随机应变,立即说高堂未到现场,由团首长代替,于是两人便向团长政委拜了一拜。
因部队要按时熄灯,婚礼只进行了一个多小时便结束了,客人们各自散去,两人留下来清点礼品。礼品不多,有几人合送的,也有独送的,有毛毯、床单、热水瓶、贺卡等,虽不值多少钱,但礼轻情意重,家旺在笔记本上一一记录了下来,以备今后还礼。
忙完这些,两人便迫不及待地回了婚房,开始了人生最幸福的时光——新婚蜜月。
婚房是团里雷参谋长临时腾出的住房,他因要外出学习半年,得知家旺要结婚,便特意腾出一间房,连同客厅、厨房一并给家旺使用。家旺花了些时间将其打扫布置一番,房里和客厅都贴着大红喜字,门口贴着对联。喜字是山东籍士兵小修花了一整天时间剪成的,显得活泼喜庆。对联则是家旺的战友老彭现场裁纸研墨挥毫写定并帮忙贴上去的。
大门口的对联是:
建新业誓为长城石
小华章愿做桃李枝
横联:比翼齐飞
房门口则贴着:
翡翠衾中初试海棠云雨
鸳鸯枕上漫飘桂蕊奇香
横联:心心相印
看着那处温馨舒适的临时婚房和漂亮贤惠的新婚妻子,家旺感到无比幸福。两人如胶似漆地渡着蜜月,火一般的激情燃烧着身体,令家旺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春宵苦短日高照,从此排头不早操!”这是本排士兵小芮写给家旺的诗,虽是调侃,却也恰如其分地反映了那时家旺的心情。每当晨曦微露,起床号吹响之时,沉浸于温柔之乡的家旺多想再抱着爱妻温存一会,多睡一会啊,但他不能!除了周末那天能睡个懒觉,其它时间都必须按时起床,带着他的士兵一起出操。好在那段时间工作上不是很忙,家旺能见缝插针地尽量找时间回家陪妻子,妻子也能理解他,支持他,这使他在内疚的同时感到些许欣慰。
本来家旺还有半个月晚婚假,但家旺舍不得休,他要留到以后再休——反正排里就他一个排长,休不休都得管事,除非他回了老家,有人来代职,否则休也等于没休。虽然家旺没有休假,依然天天要出早操、上班,但他却一点不感到累,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劲似的。因为妻子大菊就是他幸福与力量的源泉,有了妻子的陪伴,日子比蜜还要甜。
虽然年轻气盛,又饮着爱的醇酒,但毕竟是凡身,这样不分昼夜地折腾,怎能不累?一天晚饭后他带着妻子来排里玩,妻子在与战士们聊天,他则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一会就睡着了,鼾声如雷,引得战士们对大菊开玩笑:嫂子真厉害,看把我们排长给累的。大菊的脸红到了脖根,真想一把将家旺摇醒,但她只是爱怜地看了他一眼,将一件大衣披在他身上,说让他睡一会吧,他确实太累了。
那段时间里家旺感觉特幸福,整天笑嘻嘻的,嘴上还不停地哼着小曲,心情特别好,不仅工作上干劲十足,连走路也是虎虎生风,加钉了掌的皮鞋咚咚咚敲得地响。大菊只要一听脚步声,便知是家旺。
一天中午,家旺下班回家,一进门,大菊便笑盈盈地等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剥好的桔子,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家旺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这时候回来?”
“听声音就知道是你了,”大菊说着就笑起来,“你走起路来又快又有劲,像跑似的,老远我就听到了。嗳,是不是急着回来见我?”
家旺说是的,都想死我了。于是一把抱过大菊,重重地亲了一口。
“唉呀,门还没关哩,看你!”大菊半怨半嗔地推开家旺,转身将门关好。家旺在门后又情不自禁地亲了大菊一会,才意犹未尽地坐到桌前来吃饭。
俩人争着为对方打饭、夹菜,双方眉来眼去的,含情脉脉,那种温馨和幸福,让天上的神仙见了,都会想下凡。
新婚的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甜蜜地过着,在家旺看来,一切都是那样美好,他已经很知足了。美中不足的,是没有给妻子买婚戒,也没有照婚纱照,虽说这些以后可以弥补,大菊也从未提起,但他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
还有一件不满意的,就是婚礼相片没有照好。为了省钱,家旺没有叫专门的摄影师,而是请团里的宣传干事帮忙照相,婚礼开始后却发现闪光灯有毛病,结果照出来的相片洗不出来,只能留在胶卷上。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一个无法弥补的遗憾。好在大菊并未生气,反而安慰家旺,说这是一个特别的纪念,说胶片上的影像更有想像力,并不时拿出来欣赏。妻子的宽容和理解使家旺备感欣慰、幸福。怎样回报妻子呢?唯有加倍地爱她、疼她!一定要让她拥有世界上最真最纯最独一无二的爱!家旺想。
蜜月刚过,大菊便回去上班了,从此两人开始了长达六年牛郎织女般的漫长相思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