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结婚成家了,身上的担子也陡然加重了,面临的矛盾和困难也会增多,这是一个必然的过程,需要你冷静面对。
那年家旺虽然只是在部队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婚礼,没摆酒席,没置家具,也没买婚戒,但毕竟是新成了一个家,锅碗瓢盆、被子衣物、针头线脑,吃的穿的用的,统统都要花钱去买,加上订婚和来回的车费等花销,一下子花掉了几千元钱,欠下了三千多元钱的债务,一笔一笔都记在本子上了。家旺倒没有什么,觉得结婚欠点钱也是应该的,妻子大菊却有点受不了,回家后见了母亲,便不自觉地掉起眼泪来。母亲吓了一大跳,以为她受了什么委屈了,一听说是欠了钱,才放下心来,安慰说只要家旺人好就行,欠点钱怕什么,总可以还清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经母亲这么一开导,大菊的心总算安静了下来。
在那几年中,还账成了家旺生活中第一位的紧要任务,他每月只给自己留下十几元零花钱,其余均用来还了账,连给母亲的生活费也压缩了。母亲和哥嫂知道家旺结婚欠了债,却没有能力帮助他,只能徒叹奈何。
那天,家旺收到一封家信,说因连日多雨,家中房后发生塌方,猪栏厕所和房子的后墙被埋,需立即请人清理、修复,希望家旺寄些钱回家。家旺手中无钱,正在为难之际,一个煤炭贩子找上门来推销煤炭,说保证保质保量按时供货,并私下答应每车给一百元回扣。家旺一时为钱所困,脑子便犯了糊涂,抱着试试看的心理,买了煤贩子一车煤。
煤拉来了,一百元回扣也到了手,可是那煤却烧不着,快到开饭时间了,水还没烧开。炊事班长急得不行,赶忙烧柴火,好不容易蒸汽才上来,等到镘头出锅时,早已过了操课时间。一连三天都如此,弄得炊事员们焦头烂额,怒气冲天。家旺亲自去伙房察看,只见那煤半天不着火,好不容易燃起来,却是红红的一团,没什么火苗。细看那煤,硬硬的,大多是未熟的煤矸。
“怎么买这样的煤来,太不负责任了!”炊事员小廖把煤铲一扔,没好气地说。
“就是,这样的煤怎么烧呀,烦死人了!”炊事员小谢附和着。
“吵什么吵,没看到排长在这里吗?干活!”班长老钟借机发火。老钟是第四度的老兵,也是排里少有的几个党员之一,是个没有多话的人,平时不怎么吭气,可一旦说起话来,却句句都有所指,一针见血,掷地有声。他刚才这话,明显是针对家旺来的,只是给家旺留了些面子,没有挑明而已。面对老钟僵硬的话语和阴郁的表情,家旺心里难受极了,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
“煤是我买的,问题由我来解决。司务长,你先去指挥连借几百斤好煤来,我现在就去团里报车,把这车差煤退回煤坪去。”家旺红着个脸强装镇定地说。
家旺去到煤坪,把煤退了回去。那煤贩不肯接收,说煤又不是不能烧,哪有说退就退的,可以再买车好的放在一起烧嘛。家旺说你口口声声保质保量,结果却是骗人,谁还敢要你的煤,不罚你就算了,赶快退钱!
“退钱给你,我那些钱不是白花了吗?”煤贩拿眼瞅着家旺,慢条斯理地说。
家旺抬头盯着煤贩不放,从口袋里掏出那一百元人民币,当众摔在桌子上,说我不就是要了你一百元回扣吗,我现在还给你,看你还退不退!那时候,百元大钞刚发行,还是稀罕货,这张大钱在家旺口袋里放了几天,一切未变,只是捂热了一点。
那煤贩无奈,只得乖乖退钱。家旺立即随车赶到几十公里外的国有煤矿,买了一车好煤回来。
当晚,家旺组织全排点名,第一件事就是自我检讨。他说:
“前几天排里因为一车烧不着的差煤,几天推迟操课,炊事班还为此受了气,受了累,受了委屈,同志们不知怎么回事,议论纷纷,我现在告诉大家,问题出在我这里,煤是我买的,我没有把好质量关,轻信了煤贩子的话,上当受骗了;更为严重的,是我收了煤贩子一百元回扣。今天,我把那一百元回扣退给了煤贩子,把那车煤退了,把钱要了回来,同司务长一起,另买了一车好煤,算是挽回了损失,纠正了错误。但是,这件事给我们的工作和生活造成了不良影响,是极不应该的,我在此做出深刻检讨。”
家旺的脸上由青变紫,再变红,整个人僵硬地站在那里,眼里似乎有泪花在闪烁。过了一会接着说:
“同志们知道我这几天日子是怎样过的吗?就好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就好像灵魂被出卖了一样,就好像掉进深渊不能自拔了一样,简直连肠子都要悔青了!这件事说明,贪小便宜吃大亏,只有不断加强思想改造,才能少犯或不犯错误;只有严格按规章制度办事,才能把工作做好。从今往后我再不跟排里的钱物直接打交道,请大家监督我……”
这是家旺有生以来做得最糟糕的一件事,他的内心为此承受着痛苦的挣扎和煎熬:以权谋私收受回扣,侵吞公款,这不就是偷、抢、贪污吗?不就是犯罪吗?他想不到自己会做出这样低下的出格的事来,感觉自己的良心被蒙蔽了,灵魂被玷污了,思想松懈了,行为上离犯罪已经不远;觉得自己对不起组织,对不起部属,对不起自己,对不起祖上!他仿佛看到了战士们鄙夷的目光,听到了领导严厉的批判;他预感到自己站在了悬崖边上,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在吸引着他……他害怕了,醒悟了,于是勇敢地站了出来,自揭其短,自我救赎!他深刻地认识到,在物质利益的诱惑面前,任何人都没有天然的免疫力,若不加强学习和思想改造,不时刻提高警惕,必将成为金钱的奴隶!他从思想认识上和行动上给自己打了预防针,他要用一生的行为来证明,他李家旺再也不犯类似的错误!
好在战士们是善良、宽容的,他们并没有因此失去对李家旺的信任,反而对他的真诚和坦率生出了另外一层的佩服和尊敬。是的,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谁不会犯点错误呢?关键是对待错误的态度,是勇于承认错误改进错误还是拒不承认有错不改,这才是衡量一个人道德良心的试金石。
李家旺的话音一落,战士们报之以热烈的掌声,他们从内心里谅解了他,给了他鼓励和温暖。
在李家旺的带领下,特务排的工作顺利地开展着。一批士兵退伍了,又一批士兵补充上来,人员还是那样多,只是旧面孔换成了新面孔。退老迎新,训练执勤,年年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