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秦天楚的确是寂寞了,否则他也不可能拉着秦桑下了一整夜。
还好秦桑也觉得这几局棋下的的确精彩,竟也没觉得困。想必冥冥之中某种曾经属于这对父女的叫做“默契”的东西,慢慢的在一招一招的交锋中显示出来,所以这棋才能愈下愈酣畅淋漓。而父女之间某些想说却谁也不愿意多提一个字的话似乎也在这整夜的对弈中,慢慢的在无声中,沟通畅快了。
天边的亮光让秦桑先反应了过来,“噗”的一声吹灭了灯火,她笑了笑,“天儿都亮了,爹今日还要出门么?”
秦天楚没正面回答她,而是瞧了瞧外面的天光,起身伸了伸懒腰,长舒了一口气,才道:“你两年武功可有所精进?”
秦桑淡笑,“女儿懒散,怕是都有些退步了。”
“这两年都没用过?”秦天楚回头看她。
“只是过日子罢了,哪里有用武之地?还是呆在爹爹身边的好,至少还能活动活动筋骨。”秦桑边微笑说着,边也站起了身,活动了一下脖颈。
“女娃总不能一直呆在爹爹身边的,迟早还是别人家的……”秦天楚低低的说了声,然后走到门边,开了门,站在庭院里深深吸了一口早晨清新的空气。
门外侍奉了一夜的丫头见状忙打了水,准备伺候二人洗漱。
秦桑则站立不动,静静的瞧着秦天楚的背影。
他最后那一句话的意思她相信自己是听得懂了的。秦天楚的意思,自然是他认为女人总是要嫁人的,不管你经历些什么,他身为父亲的总是还是要把女儿给体体面面的嫁出去的。
他既然已把意思说到了这层,是否她也该尽快把李中玉的事情讲给他听呢?
她犹豫极了。
理智告诉她,这并不是个好时候。两人终于冰释了过去的一些心结,这时候突然又提出另一桩自作主张的完全越过父亲的婚约,显然是不合适的。
但情感却又告诉她,她必须尽快说出口。太阳已经又升起,天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提早最准备总比一出门就来个当头棒喝的好……
正纠结间,柳氏已笑吟吟的进了院,先是跟秦天楚行了礼,然后又进屋拉着秦桑到了自己的房里,让丫鬟们好生伺候着,重新梳了妆,换了衣服。
“果然还是姑娘和老爷是棋逢对手,这两年还从不曾见过老爷有如此舒心的时候呢!”柳氏一边瞧着丫鬟们帮秦桑打扮,一边站在旁边闲话道。
秦桑浅笑,“姨娘你也下得一手好棋,怎会如此谦虚了?”
“我那哪儿比得上你啊!老爷让我陪着下棋,也不过是解解闷罢了,哪有今日这样尽兴的?”
秦桑笑了笑,不再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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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梳洗好了,早膳也备齐了端了上来。
秦天楚,秦桑,秦朔,柳氏,以及柳氏的两个女儿,坐在了一起,难得轻松的吃了个饭。
刚用完饭,秦朔那个叫苏二的贴身小厮便走进来传话,说马匹已经备好。
秦朔挥了挥手,让他退下,这才笑着对秦桑说道,“爹爹今日特意放下了一切事物,就只为了能一家人时隔两年后再去一趟郊外打猎。这可专门因为大姐你回来才有的好事呢!”
秦桑很是意外的瞧了瞧秦天楚,他却又负起了手背过了身,径直走了出去,只留给众人一个冰冷的背影,没有给旁人看到他表情的机会。
柳氏抿起了唇,冲秦桑挑了挑眉,那意思是不言自明,说这老爷子又拉不下脸来了。明明想表示些亲近和喜悦,却又每每都摆出一副冰冷的神情,仿佛拒每个人与千里之外似的。
秦桑冲柳氏点了点头,心下的确有些感动。秦天楚是有心的。这次她回来,他非但没有给她一丝难堪,反而处处都摆明了她秦桑依旧是这府里最不可动摇的大小姐的地位。昨夜一整夜的对弈,再加上今日特意准备的曾经“秦桑”最喜欢的狩猎活动,都足以向全府的人宣告了他没有说出口的那些话。
不管是出于真心的疼爱也好,还是夹杂着些许对潘玉娘的补偿之意,总之,秦天楚做出的举动,已让她相信,他不仅是原谅了她,而且是真的把她当做女儿来看待了,比之前并无差别。
秦家最不缺的就是上等好马,也不缺自幼就习武的小姐少爷。等到了马厩,秦桑惊讶的发现,秦竹早已等在了那里,似乎是要一起去。
转念一想,这也不奇怪。对秦天楚而言,自然是家和万事兴。既然去狩猎,武功一样不弱的秦竹自然是不能缺席的,否则反倒一碗水端不平了。
“姐姐。”一见到秦桑,一身大红衣衫的秦竹已甜笑着走了过来,还浅浅的行了一礼。
秦桑微微颔首,也冲她笑了笑。--她倒真是个会做戏的,而且比前几年演技还大有长进了!
“姐姐这次回来,实在有些突然,实在把妹妹吓了一跳。昨日有些失礼了,还望姐姐不要跟我一般见识。”秦竹走过来,竟还亲密的拉住了她的手,撒娇道。
秦桑不着痕迹的绕开了她的手。她怎么能忘记当初秦竹就是这样撒着娇非要替自己梳头才有机会从自己的身上取走了头发作为蛊引呢?如今自己功力还未完全恢复,当然要小心为妙。
秦桑走到自己的坐骑面前,伸手摸了摸马鬃,才隔着匹马冲她微笑道:“妹妹今日穿的倒是喜庆,看起来倒像极了新娘子。”
秦竹娇羞一笑,美目一垂,羞涩万分的跺了跺脚,娇嗔骂了声:“姐姐真是讨厌!”
秦桑只是笑,暗暗佩服这新一代的影后演技愈发驾轻就熟了。
“大姐说的不错。”秦朔走近了些,听到两人的谈话,也插了句嘴,“二姐是要当新娘子了。”
“哦?是哪家的公子?”秦桑弯了眉眼,带着微笑,一脸真诚的好奇之色。
“这次啊,可不是谁家的公子了,而是咱们最素有‘贤王’美誉的宁王殿下呢!”秦朔说着,潇洒的翻身上马,执着马鞭笑嘻嘻的道。
“那妹妹日后可不就是王妃了么?!”秦桑立刻摆出了一脸惊喜加羡慕嫉妒的表情,“真是恭喜妹妹了!看来我回来的倒也是时候,竟能见识到这等盛事,身为秦家人,着实脸上也有光了!”
“可不是么?”秦朔朗声笑了起来,“二姐日后可就皇族了,说不定,将来还有可能是太子妃,皇后呢!”
身后几个半大的女孩子也跟着笑了起来。
秦竹这才满足的抿了抿红唇,一脸得意的上了马,连脊背都挺得直直的。--她就是喜欢这样的感觉。受人羡慕,被人仰视,高高在上。谁也不能压在她的脑袋上!任何人都不能!
笑声在秦天楚的出现之后才戛然而止。秦桑暗想,还好秦天楚还好没有听到秦朔刚才的胡言乱语。要不然,也不知该发起怎样的脾气呢!这秦朔到底是太年轻了,心无城府,眼下来看,确实让人有些让秦天楚发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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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虽不似秋季是狩猎的最佳时候,但也不算差的时机。
一到了郊外,秦家的女儿们霎时便英姿煞爽了起来,策马飞奔,个个巾帼不让须眉。
秦天楚和秦家唯一的男丁秦朔自然是一马当先的。一声微弱的几乎常人难辨的猎物奔跑声之后,秦朔已然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弓箭风一般的便冲了出去,直直的插在一只来不及逃跑的野兔的脖子上。
“哥哥好厉害!”一个娇小的身影拍打着马匹冲过去,身形微微一弯,已下腰捞起了那只野兔,拎在手里笑嘻嘻的回头帮秦朔邀功。
这是柳氏最小的只有八九岁的小女儿。
秦天楚自然也乐得看到这种一家和睦,开局顺利的场面,难得的笑了笑,手掌一拍,已驱动马匹往林子深处冲去。
秦竹是个任何事都不甘心落于人后的女人。估计是看秦朔的开门红赢得了秦天楚的赞许,便嘴唇一抿,纵身追上秦天楚,摆明了就是也要立个功劳,不能让秦朔一人独大了去。
秦桑在后面默默的看着秦竹。这两年她的工夫的确是精进了不少,出手凌厉,从不失手。
如果只是凭着一对一的明争,她自认是绝没有胜算的。毕竟自己如今只有三四成的功力而已。
……
“桑儿!”秦天楚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秦桑猛地一回神,发现不知何时秦天楚已来到自己面前,“你身子不适么?怎么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秦桑忙笑了笑,找了个借口道:“这两年极少出来,一下子觉得热的很,头有些晕。”
“定是昨晚没歇息,今日身子有些受不了。”秦天楚说着,冲前方正在兴头上的秦朔和秦竹朗声喊道:“朔儿,竹儿,回来!”
秦朔和秦竹齐齐回了头,奇怪父亲为何突然打断了自己的兴致,但也不好多问,只好调转马头往回走。
“你姐姐有些不舒服,先歇歇再走吧。”秦天楚沉声道。
秦朔一听这话,忙道:“定是昨夜和父亲下了一夜棋,精神不济了。姐姐,你先下马,喝点水,小憩一下。”
秦桑有些不好意思的只好下了马,接受大家的关心。只是在靠着一棵大树刚接过秦朔递过来的水壶要喝上一口时,正碰上秦竹骤然变得冰冷而阴森的目光,让她不由得心下一惊。
不会是这个女人连这点都要嫉妒起来了吧?!
她现在倒没办法不有些为秦竹操起了闲心来了。想来这秦竹和那慕容晟也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影后,一个影帝。一个善妒,一个霸道。这两个人要是凑在一起,在宁王府里秦竹还保持着这种脾气,真不知是她赢,还是慕容晟赢。但到底会把好好地宁王府给搞的鸡犬不宁,那是肯定的。看来那慕容晟的确不傻,现在就能想到要退货了。
装作不在意的喝了一口水,秦桑把水壶还给秦朔,笑道:“到底是老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
秦朔还没接话,秦竹已把话头接了过来,阴阳怪气的说道:“姐姐可不老。就算是身子不如以前了,那也是身子的问题。在父亲面前说什么老不老的,岂不失礼?”
秦桑淡淡一笑,看了看秦天楚,见他并无不悦之色,也放下了半颗心。
“姐姐以前可是咱们中间武功最好的,如今再看,反而越发的弱不禁风了,莫不是这两年姐姐生了什么病不成?”秦竹依旧锲而不舍的追问不已。
秦桑看得出她是刻意找自己的不痛快,也知道秦竹知道秦天楚希望自己的儿女个个出类拔萃,最看不得经不得事儿的弱者,摆明了是要降低自己在秦天楚心里的位置。不得不说,嫉妒,有时候还真的能燃烧一个人的智商和情商。明眼人都看得出秦天楚如今对自己已是怜惜心疼大于期望,她还如此不依不饶,不是自讨没趣么?
见秦桑一副有口难言的样子,秦朔也有些着急了,忙也问道:“大姐身子可需要调理一番?回府之后是得赶紧找个大夫看上一看,休养一阵子再说。”
秦桑强笑着挥了挥手,“不必。慢慢总会好起来的。”
秦天楚的脸色也慢慢阴沉了下来,扫了一眼剑拔弩张的秦竹,最后把目光落在了秦桑的脸上:“今日就这样吧。歇息一下,便打道回府了。”
“爹爹!”秦竹不满的一跺脚,“刚出来就要回去么?!这也太不尽兴了!姐姐若是身子不适,就在此地歇息罢了,怎么能为了一个人而坏了大家的兴!”
秦竹愤愤的抱怨声停了之后,接下来竟是恐怕连她都不曾想到的死一般压抑的沉默。
秦天楚原本已阴沉下来的眸子,这下终于慢慢染上了怒色。
他燃怒的目光严厉的瞪着秦竹,只瞧的她渐渐的不安起来,手足无措的低下了头,才终于缓缓出了声,训斥道:“爹让你读这么多书,莫非都白读了不成?兄弟姐妹之间若连这基本的手足之情都不顾及,只顾着自己,是何等的自私和狠心!你姐姐这两年过得如何你不管,身子是不是有了什么毛病你也不管,反而数落她怪她扰了你打猎的兴致,是否改日我这个当爹的有个三长两短,你也会怪我给你添了麻烦?!”
“爹,不是……”秦竹连忙摆手试图解释澄清自己,却在一碰到秦天楚怒气冲冲的目光时,统统咽回了肚子里。
“你已不是三岁的孩子了,再这般骄纵无礼休怪下次家法伺候!”秦天楚说完这句话之后,似已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扔出两个字,便翻身上马:“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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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有些沉闷。
终于到了秦府的正门,竟碰到一向平静肃穆的秦府门前居然喧闹了起来,几个家丁似乎正围着什么人吵得不可开交。
秦天楚本就不悦的神情此刻更显烦躁,手中的马鞭使劲一挥,胯下马匹瞬间吃痛,扬蹄便往前窜出去。
秦桑隐隐之中便觉得有些不妙,也连忙催动了马匹跟了过去。
走得近了些,才发觉那声音异常的熟悉。可到底是谁,竟一时想不起来。
“老爷回来了!”一个家丁突然的一声响亮的提醒,顿时让原本喧闹的一下子死寂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转向了策马而来的各位主子们。秦府的家丁们很自觉地后退了几步,于是,被家丁们围在中间的人,便无所遁形的暴露在阳光下。
那是一个穿着官袍的身形已有些微胖的年轻男子。
围观的路人或许也就是奇怪为何一个当官的竟还会被几个家丁恶狠狠的拦在门口,所以才一脸八卦的到现在也不肯走,只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
秦桑一见到那人的脸,心立刻就凉了下来。
她下意识的拿目光扫了扫自己身旁的人,结果毫不意外的在秦天楚的脸上看到冲天的怒火,在秦竹的脸上看到幸灾乐祸的嘲讽,在其他妹妹的脸上看到了不由得想要后退几步以图避开可能惹火烧身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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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你总算是回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而且,确确实实从那穿着官袍的男人嘴里喊出来。
他竟是裴之啸!
裴之啸竟突然出现在了秦府的大门口!
在秦桑的记忆里,裴之啸是个有着书生傲气,任何时候都衣冠楚楚儒雅温润的清俊男子。若不是她刻意在大脑里检索了一下,只是凭着大街上与眼前这个人偶遇,她一定想不到这个人,竟是两年前让本尊寻死觅活,非要跟着他天涯海角吃苦受累的心上人。
官场把他的清俊,儒雅,温润,傲骨,只用了两年的时间,竟消磨的一干二净。
眼前的男人,和任何一个浸淫在官场中的为官之人并无不同。
他的身形已变,变得臃肿,再也没有当初的清瘦,但似乎更适合了他身上的官袍。
他的眸子再不是清澈如水,充满傲气,而是已然像被什么东西给蒙上了一层污浊,在看向自己和秦天楚的目光里,是满眼的笑意。脱去了傲气的讨好笑意。
两年前的裴之啸,他那清瘦的身子连官服都撑不起,却也懂得挺直了脊背直挺挺的面对秦天楚,骄傲的说出“我要娶令千金为妻”的话。就算被三番两次的轰出去,也从不肯低三下四的低下那颗头颅,只挥挥衣袖,骄傲的转身离开,但并不妨碍他第二日依旧志气不缺骨气不低的出现在秦府门口,求见秦天楚,希望能得到他的点头允诺。何曾想象过,当初那样美好干净的男子,如今会和一群家丁撕扯在了一起,吵吵嚷嚷,在门口喧闹,让来往的人看笑话?!
他,竟变了这么多!
秦桑突然感到比心凉更彻底的心寒。
为本尊感到不值。
“娘子!”见秦桑面如冰霜,如看陌生人一样的冷漠的瞧着自己,裴之啸似乎有些心急了,上前了两步,笑容愈发加深,讨好之色更加毫不掩饰,而且他似乎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感到羞耻的,“我找了你一年多,都没消息。这次因公上京,竟听闻你原来竟已回了秦府,这才立刻赶过来见你一面,看你过得可好……”
秦桑只冷冷一笑,并未发话。--苦苦寻找?他竟好意思说得出这种话?
只是,裴之啸的突然出现,确实让她十分想不通。
他到底为什么而来了?!
见秦桑老半天都不理睬自己一个子,裴之啸这才似乎大梦初醒一般,把目光投向了秦天楚:“岳父大人在上,小婿这厢有礼了!”
说着话,他竟还真跪了下去,行了个大礼。
秦天楚此时的神色已非“愤怒”二字可以形容了。他的脸色几乎是铁青的,握着缰绳的手紧紧的攥着,似乎在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以免不小心一鞭子抽过去,弄出人命来。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秦桑,都紧张的看着秦天楚。
“裴之啸!”秦桑终于在秦天楚有反应之前,决定先出了声,“你叫谁娘子?叫谁岳父?我与你早已井水不犯河水,你如此在我秦府门口撒泼耍赖,就不觉得羞耻?!”
裴之啸见秦桑终于回答了他,忙起了身,看着秦桑,笑道:“娘子说哪里话来?你我夫妻一场,什么叫井水不犯河水?你当初不辞而别,害我寻找了这么久。你这擅自离家之行,我就不和你计较了,如今我既已找到了你,就定要带你回去好好过日子的,娘子却又为何再说如此绝情的话?”
秦桑气的真想跳下马去抽他两巴掌。这人如今真是厚颜无耻到了一定境界了,竟还说什么“他不计较”?他有什么资格不计较?把人赶出家门的是他,不管不问的是他,如今颠倒黑白胡言乱语的又是他!
若不知道真相的人,单听了他的一面之词,还真以为是她不守妇道了呢!真是人渣!
“姐姐竟是如此回家的?”唯恐天下不乱的秦竹这时突然似笑非笑的来了一句。
秦桑知道她在幸灾乐祸,但这次,她也不准备演戏下去了,冷眸回头看了眼秦竹,嗤笑道:“姐姐如何回家的,妹妹还不知道么?为何听一个外人在此胡搅蛮缠,信口胡说?”
“外人?”裴之啸抓住机会忙插话道:“为夫何时成了外人了?娘子且莫再耍小姐性子了!”
“裴之啸!”秦桑忍无可忍的厉声呵斥,“你住口!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说着,她手一扬,扔出一张纸来,揉成了团,狠狠的砸在了裴之啸的脸上。
裴之啸不明所以的捡起那张纸,打开,只看了一眼,脸色便变了,颤抖着手瞪着秦桑,“你从哪里炮制出的这个东西!”
“炮制?!”秦桑冷哼一声,“你堂堂一个县令,朝廷命官,竟拿着白纸黑字的官府文书说是‘炮制’的?如此信口雌黄,莫非是要无视我朝王法不成?!”
“我从未签过这张东西!”裴之啸连声喊冤。
秦桑却只是冷笑,“王法公道,岂是你可以巧舌如簧,颠倒黑白,胡言乱语的?白纸黑字在这里,咱们早已和离,你如今却还来撒泼打滚,不知廉耻,莫非是贪图我秦家权势,过来打秋风的不成?!”
“娘子……”
“闭嘴!”
这声声势极足的“闭嘴”,不是出自秦桑,而是出自秦朔。
话音刚落,只见他已驱马一步上前,手里的细软马鞭同时也如流星般甩出,直直的往裴之啸凌厉的招呼了过来。
裴之啸哪里见过这阵势?一下子脚一软,软在了地上。
而谁知,这秦朔的目标却不是裴之啸,而是他手里的那张和离文书。
手腕轻轻一带,那和离文书已被卷入了马鞭之内。带回来,双手一握,便塞进了衣袖里,而后冷冷一笑,冲着旁边的家丁们高声吩咐道:“来人,把这厮给本少爷轰出去!”
“是,少爷!”家丁们一哄而上,拿着手里的棍棒便开始毫不客气的招呼了过来。老实说他们也是烦透这个一大早就在这里站着不走的男人。一说要撵人,这男人便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秦总镖头的大女婿。这些家丁当然也知道大小姐刚回来,也不知这男人说的是真是假。可眼见这人又穿着官袍,也不能随便拿棍棒招呼,怕亵渎了朝廷朝服,惹了麻烦。加上又怕真的动起手来,万一真是老爷的大女婿,那他们也吃不了兜着走。因此,就磨磨唧唧的被这个人在门口缠了一个上午,连肝火都快喷出来了。好不容易小主人发话了,他们也听清楚这人真的和秦府没什么关系了,那就招呼起来不客气了。
裴之啸一个书生这辈子再穷再潦倒也不曾被人这么殴打过,还又还不了手,喊又喊不成句,只能狼狈的抱着头一个劲儿的往外撤,逃命要紧。
一边跑,还一边抽空喊着:“你们……你们!竟敢打本官的朝服……你们,你们不要命了……本官要去告,告你们……秦府,秦府目无朝廷!”
他这不喊还好,一喊,秦朔的脾气就更上来了,索性吩咐道:“好,不打你朝服!来人,把这厮朝服给本少爷扒下来,再打个痛快!”
他命令一下,家丁们一边笑着,一边把手里的棒子让地上一扔,七手八脚的就把人的官袍给扒了下来,扔在了一边。
这下,裴之啸就不光是狼狈了,简直是羞辱之至!
想他一个朝廷命官,这两年也颐指气使了个够,别说地方百姓,就算是地方乡绅,哪个不看着他颜色行事的?送钱,送地,送姑娘,可哪里送过这种屈辱?!如今自己在京城的大街上,众目睽睽的,竟被一伙下人给扒了衣服,只穿着内衣被人轮着棒子一顿胖揍!怎么两年不见,这秦府愈发嚣张跋扈了!他来之前宇文公子可没跟他说过会是这种结局啊!如果早知道这样,他才不会来今天这么一出了!真是背到家了!
一想到宇文东方,他的底气立刻就足了起来,憋着气大声叫道:“你们秦府今日如此对我,定会后悔的!一定会!少了我,你们马上就会有大麻烦!天大的麻烦!”
“麻烦?”秦朔嘻嘻笑了声,俯了俯身子,手指悠闲的拨着马鬃,好笑的调侃他:“你倒说说我们少了你会有什么麻烦?”
裴之啸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宇文东方只是教他这么说,也没说那么透彻啊!他这次可是为了调到京城里当官才答应宇文东方的条件来这里闹一闹的,这具体的,宇文东方不说,他哪里敢问?
见秦朔这么着问自己,他也只能一句话翻来覆去的重复讲,“你们等着瞧!天大的麻烦!马上就来了!别以为你们秦府有多了不起!这天大的麻烦马上就找上门来了!”
秦朔没耐心再跟这厚脸皮的男人继续调侃下去了,旋即冷了脸,直起了腰,手一指,怒道:“本少爷看你就是这最大的麻烦!我秦府的丧门星!给我狠狠的打,打死了,算本少爷的!”
家丁们一听这话,自然就愈发手下没准了。
裴之啸见情势不对,也不敢再多话,就地滚了两下,一把抓了自己的官袍,爬起来就跑。
家丁的任务是轰人,而不是真闹出人命。
见裴之啸如此屁滚尿流的滚蛋了,也就罢了手,哈哈的大笑不止,笑了个够。
路人的围观的人们也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也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然而,当事人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的。秦桑看都不敢看秦天楚此时的表情。她再笨也知道,这下,裴之啸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已足以给她惹下了天大的麻烦,她这一夜半天在秦天楚面前的精心经营,恐怕被他这么一闹,都化成了泡沫了。
无奈的扫了一眼围观的人群,然而,只一眼,她便傻傻的怔住了。
她怎么竟没发现这人群之中,竟还站立着一直静静围观的李中玉!
天,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
秦桑发现了他手里提着的大雁,心下也立刻明白了几分。他定是看到了自己留给他的信件,所以抓紧开始行动了。
只是,今天这个时刻,绝对是最差的时候。
这时候,任何人来到秦天楚面前,提什么亲事,都只是死路一条,不会比裴之啸的下场更好。
相信他心里也明白,所以,就一直一言不发,面无表情,静静的站在人群中,看着刚才这一出精彩好戏。
李中玉显然此刻也注意到了她,眸光闪了闪,嘴唇动了动,但终究一步也没跨出去,一句话也没说。
秦桑觉得有些窘迫。
有些事,说出来是一回事,真亲眼所见了,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之前她很轻松的跟人说“和离”“和离”的,也没什么好觉得丢人的。如今闹了这么一个天大的笑话,前夫还是这么个衣冠禽兽的臭德行,任哪个女人都觉得抬不起头来的。
裴之啸丢的不是他一个人的人,还有她的人。
这该死的裴之啸!
不过,埋怨归埋怨,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一定得好好想想了。
裴之啸一直叫嚷着的什么“天大的麻烦”,旁人听不懂,她却依稀联想到了些什么的。
难道这就是裴之啸此时碰巧出现在在此地的目的?
可是他又如何知道这件事的?
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轮得到他此时这么在秦府面前凸显自己的存在价值么?
他真贪图秦府的权势么?
可他若真贪恋秦府的权势,就算本尊的确做了对不起他的事,过去两年他也是能忍的下来的,何必今天再来闹这个笑话,让他自己也颜面扫地,如同跳梁小丑一般?
这件事,怎么想,都怎么觉得蹊跷的很呢……
***
“大姐!”
“大小姐!”
“姐姐……”
一连串的惊呼此起彼伏,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了突然一头从马上栽下来的秦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