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捡着自己的行囊,却发现,她与帝辛连个能识别的物样,都没有交换。
案几的铜镜前,她打理着如瀑乌丝,原本照往常一样随随便便绾了个孩童的发式,才回过神来一摸时,却赶忙把头发一扯,却又不小心用力过度,那簪子不知何时出现的缺口,缠在了发稍处,明明只有几根发丝,坠下来却扯得生疼。
苏妲己手忙脚乱的拉扯着发丝,更是疼痛,想起那日帝辛为她梳头的情景,眼泪花儿不争气的便往下掉。
听说朝廷接受投降后就退兵了,帝辛啊帝辛,你是不是也早就离开了?离开的时候,是否,也想过她这个小东西呢?
外边已经有人在催,苏妲己胡乱红着眼,托着簪子,瘪了瘪殷红小唇,拿出一个刀状的石块,用力割了下去。“嘶——”她看了看还缠着发丝的簪头,将其放进了破旧盒子里。胡乱抹了两把眼睛。留着伤害了她的东西,只会给他下一次伤害自己的机会。她做不到毁掉,还不如离得远远的,永远不再触碰。
身后突然有动静,她也不回头:“姬小弟。”没了后话。姬考仍旧是一袭黑衣,静静的站在后头,盯着那个旧盒子很久,眼中恍然间有微光流转,又转瞬消逝:“嗯?”
“我有些......唉,不知怎么说。”苏妲己憋闷了许久,也描述不出她此刻的心情,她甚至忽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我该走了。”姬考终于主动说了句话。“你也是。”
“嗯……”苏妲己把铜镜的一面扑向桌面,露出木制的墙,好一会儿,她起身,吸了吸气,好像攥住了些不知名的夏花清香,转头,已是笑魇如花,“姬小弟,你可不能忘了我?待我今生风生水起自在逍遥了,你得为我庆祝!”
姬考看着她勉强却美好的笑颜,道:“阿姐。我们会再见的,一定。”他还不能告诉她一些东西,所以只能给她一个不算保证的保证。
苏妲己见他一脸坚定,拍拍他的肩膀,真正笑出了声:“姬小弟正经的时候真是可爱!好啦,我要比你先走一步了?”说完,她随着门外的催促声行了出去,一头乌发随意披散在后。
姬考静立了许久,向前去扶正铜镜,盯着旧盒子很久,至此,这屋子,和他刚来时无异,只是少了最重要的阿姐。听外边铜鼓声响起,姬考蓦然打开盒子,拿住发簪,却刻意不把上头缠住的发丝理下,目光复杂的将其放入胸襟。妲己已经出去,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这边屋子的情况。
姬考走到他负伤刚来的那条路径,摸索着找到了一个用布包裹的长条物件,那是他的剑。其实他早该来寻,可因为阿姐的保护,让他不想露出一点点锋芒,如今分道扬镳,不得不为。
他照着这条路用轻功走远,不消半刻钟就不见人影。
告辞了,阿姐。
阿姐,望能早日相见。
————————
这是傍晚了。
苏妲己出了屋子后,跟着随行的人来到部落最中心的大祭台,这是她记忆中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有苏部落的祭台用一种特殊的深色原红木搭建。傍晚时分周围用焦漆木炭高高挂起两圈火把,使得红木更灿几分,是一片狂舞渗人的血腥红,空气中确实有几分血锈味,淡淡的弥漫,扩散,然后悄然氤氲。
苏妲己从没感受过这些味道,比初见姬小弟时闻到的血腥味更重更浓,更加的,使人战栗。可她知道这从哪儿来。
无数的死魂!无数的人血!
她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尚未及笄,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六岁幼儿。那天适逢族人的处决日,她也悄悄跟着人流跑到了祭台,她不能明目张胆的去,只好偷偷藏在远处的树上。绿叶茂密,藏住她一个小女孩儿并不是难事。可她却因此埋下了血腥残忍的阴影。
她突然觉得她所生存的地方,太像一群动物。没错,是生存,不是生活。亲眼看着人们死去,每一个,都是不同的刑罚,残忍程度,却不相上下。不知道如此年幼的她是怎么忍住不发出动静。许是被吓的根本动不了,许是害怕被发现后也那样死去。第一次,深刻的记住了死亡。那是六岁。
可她不知道,早在她一出生,她就来到过这里,早在她一出生,她就差点去往极乐。
她定住心神,跟着向前。祭台的最中心点了火把,苏妲己在众人的目光下上了台。和她一同在祭台上的,还有布匹牛羊,玉器铂皿。
就当做,这些是嫁妆吧?她安慰自己。
苏妲己被几个人带上祭台。与其说是带上,不如说推上更为合适,因为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根本没有踏上脚步。对部落族人们来说,这是一个庄严而又恐怖的地方,神圣到不能随便踏入。
周围整齐的摆着布匹玉器,牛羊被拴在祭台边的圆柱上,或许同样惊恐,竟也一声不叫。那几个人围着苏妲己张牙舞爪的转了许久,可她并没有闲心去记住他们干了什么,直到.......
“嘶———”手臂突然的生疼让她倒吸一口凉气,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左手腕背被划了一个大口子,浓稠的血液从划破的衣袖中流出,身旁有个不明身份的面具人,用铜樽接着淌下的血珠,她想站开,却被另两个人抓住肩膀,她死死的盯着器皿,瞳孔有那么一瞬间被映的霏红。
那人接够了血后仍然起身舞蹈,苏妲己当然不会傻傻的仍血流淌,她把另一只袖口撕下,绑住了伤口。说来还真是疼啊,姬小弟身上的刀伤原来那么疼的吗.........如果早知道是这样,就该对他再好一些的。
“噗——”
“唔!”
短短几秒,妲己已经被折磨来折磨去了。她只看到那面具人一口含住了所有的血,然后猛地全喷向了她惊愕的脸。
血啊,满脸的,她自己的血......所以之前让她梳妆打扮好有什么意义?额前的发丝全脏了好不好!还算好她并没有梳头的技能。
”呸......“苏妲己皱皱眉头,没给她反应的时间,紧接着眼前一亮。她的父亲,不,大长老正缓步走来。
苏护双手前捧,盘状的铜托上边铺了几层兽皮,再上方的,是一块以九尾狐为柄的漆黑方块,远远看去并不能分辨材质。相传这黑块是用世间少有的黑玉铸成,而那上边的九尾狐则是用了整整十八年之久才得以磨制出来。黑色狐头呈倒三角形,傲据的偏向一边,慵懒的脸庞之上,镶嵌了两颗圆润的茭白玉珠,结合黑玉拼成凤尾形状,形成一种极妙的视觉震撼。
而此时,那白玉珠也被映的黑红流转,九尾狐盘在黑玉之上,九条极细的长尾曼妙的飘在身后。九条长尾,黑的发青,用完全不一致的形态自后浮起,每根绒毛都刻的清晰,苏妲己的视线完全被这只青黑九尾狐的瞳子吸引,一动不动,目光无神却又清楚的知道自己是谁,身处何地。
她感觉到那只九尾狐正在慢慢逼近,背后的烙印突然有些凛冽。
苏护看着面前楞楞的女儿,奇怪了几秒,他以为她该是跑开,然后被人压来。却没想到她这会儿就像失了魂魄一样盯着圣物。也好...…不用多此一举。
他将铜托交给身旁的人,自己则用隔着兽绒皮拿起了黑玉,小心翼翼的避过狐瞳,伸手向前。触碰的前一秒,脑中浮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那女子朦朦胧胧,只展现了一个侧颜,线条柔美可想如此温婉,画面定格在女子滴落的一行清泪上。
“宛姬………”苏妲己猛的惊醒,宛姬………她的阿母名唤舟宛,宛姬………阿爹是唤阿母吗?定睛一看,苏护已经在她面前,“阿爹你………”
妲己刚开口,苏护便回了神,连忙将拿着黑玉的手向前一印,拿下的那一刻,只见苏妲己光滑的眼角也带了些青烟,本就渗入的九尾狐图腾显得愈加黛黑,可她本人只感受到太阳穴阵阵发胀,明明烫人却不觉得疼痛。
那桃花杏眼角的九尾伸展的妖娆无比,小小的身躯更加显眼,空洞的眼眸直勾勾的睁着。仿佛活了一般的狐狸尾巴,长短不一错落却有序的按原来的模样印刺着。
苏妲己又有些出神,往常犯错的族人上了祭台,都是先剔去背后映有九尾图腾后行刑,为何她却要再受烙印之礼?百思不得其解。
——
祭祀结束后,就只用安静等待辰时的到来了。苏妲己待在长老为她临时准备的一间卧房礼,没有动作。只听得门外有人说话命令声,接着门被打开。
是苏护。
妲己起身:“阿爹。”
苏护没有坐下,只是看了她许久,道:“你与她,真是相像........阿爹年轻时做了错事,舟宛她......我对不起你阿母。这个是你阿母唯一留下的东西,我交与你,不得推辞。”他从胸襟中捧出了两枚珠子,白的晃眼,上边有几丝血红纹路。甚是好看,却似曾相识。
“阿爹,这不是!”
“拿着。”毋庸质疑。
苏护没有容他她说下去,可苏妲己心中是万分疑惑,这两个白珠子,明明就是方才黑玉之上的九尾狐瞳孔!若真如阿爹所说,这是阿母的东西,那又怎么会成为部落圣物?阿爹与阿母,到底发生过什么......
“这叫璞玉珠,分别是璞玉两珠,价值连城,你若是在危在旦夕,可用它换一条性命......这是你阿母的交代,不过怎么对待着璞玉珠是你的自由。”苏护道,“你若出事,尽量勿要牵扯到部落众人。”
苏妲己本想着物品贵重不能收下,听苏护说完后却马上改变了想法。既要她有福与部落同享,有难与部落脱离关系,那么于情于理,阿母的东西,她该带走才是对得起自己。
苏护临走前,留下一句话。“去了宫中,若有辛相遇你的兄长全忠,或许多少能助你些许。”
兄长?全忠?苏全忠吗?她从不知自己竟有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