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过后,各堡堡主、庄主齐聚县城,邓锋按照拟好的说辞晓谕诸人,屯田之策乃州府谕令,南阳各地皆要奉行,违者以反逆论罪。
一番敲打之后,他又邀请众人于城东的女墙上,观摩军阵操演,一番操作下来,诸人心中五味杂陈,或是恐惧,或是懊悔,或是惊奇,总之,对于屯田的事,至少明面上再也不敢有所异议。
对于一些堡主所谓的分拨耕牛、农具等请求,邓锋则不急于调拨,一来现在县城的耕牛才有不到几十头,尚且不敷耕用,哪还会分给他们?二来即便耕牛、器具充足,现在分发还为时过早,那些人的花花肠子,邓锋太清楚不过了。
十一月初,在马欢夫妇辞归宜城后不到十天,一个坏消息传来,却是邓锋之前向马欢订购的那批粮草军资,在从宜城经水路北上,途径棘阳县一带时,让当地的水寇给劫了,马欢本人亦身受箭伤,目前已送往襄阳医治。
消息传来时,邓锋正在视察后续难民的安置事宜,乍闻妹婿被伤、粮草被劫,岂还能忍?
他当时不动声色,实则已怒火中烧,待回到县衙,立即就马不停蹄地询问此次前来报讯的汉子:
“樊壮士可知那些贼人的来历?”
汉子抱拳作答:
“禀县君,那些贼人是棘阳泽的水寇,棘水与淯水的交汇处,有一方圆数十里的大泽泊,泊上十数年来盘踞着一伙水寇,他们熟稔水性,往来飘忽,专劫过往行人,往先我家主君与他们也打过交道,只要按例给些过路费,他们皆会放行,可此次不知道为何?竟狮子大开口,要将船上的粮食货物尽数劫去。
我家主君深知这批粮食对县君的意义,故而据理力争,可那贼人竟凶性大起,要杀人越货,我等徇旧例未作防备,人单力薄,只好保着主君登小舟而去,船上粮草军资,尽被其所劫。”
汉子黑衣劲装,年纪三十左右,容貌精干朴实,往先他与其他亲随护送马欢夫妇来新野时,邓锋就注意上了他,此刻听其侃侃而谈,周到具体,更是欣赏。
“既是早有来往,货物劫了便罢,为何还要害命伤人?”
“县君所言极是,往先那些贼人多劫财了事,轻易不伤人性命,此番一言不合即乱箭齐发,痛下杀手,实在匪夷所思......”
他迟疑了一下,又道:
“小的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邓锋示意他有话就说。
樊纲这才又言:
“小的觉得来劫船的水寇与往常有所不同,非但人数有近千人之多,武器也较往日精良,此次射伤我家主君的箭支,簇头势大力沉,非强弩不可拉动,而这种强弩,多为官家才会拥有......”
“......”
“我家主君让小的禀报县君,此事或许另有曲折,还请县君谨慎行事,此外,此次被劫的粮草军需,我家主君定会想方设法补齐,断不会短了将士们的吃穿。”
邓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马君的恩情,我实在难以为报,足下回去,代我向他问好,匪寇之事,我自有决断,让他不必忧心,当务之急,是要把身子养好。”
言毕,他吩咐下人将樊纲带去歇息。
樊纲走后,邓锋又当即命张京、陈升、傅俊、耿纯、陈虎等将领前来议事。
众人坐定,邓锋将事情的经过大致与众人述说,立马就引起了诸将的愤慨。
陈虎更是叫嚷着,应该立即发兵,剿灭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匪寇。
张京则多了几分冷静:
“只是这棘阳泽非我新野管辖,若跨境出兵,会不会引发误会?”
邓锋起身踱步,想了一会儿,然后问向时下任斥候长的傅俊。
“我记得棘阳的县令就是那个桓潜老儿吧?”
傅俊抱拳作答:
“正是此人,这些天来他与棘阳县尉,也就是大都督的族弟蔡中,二人打得火热,棘阳城内,一派莺歌燕舞,好不快活。”
邓锋冷笑一声,先前襄阳一聚,就是宴后这老儿对自个儿冷嘲热讽,说他年轻气盛,爱出风头,连累得他们也跟着受猜忌,原来他的老成持重,就是体现在这投机钻营上的。
“城内兵马几何?”
“其原有兵马两百,外加蔡中带来的三百兵丁,共计五百左右。”
之前整军重划,傅俊举荐陈升接任乙曲军侯,自己则被邓锋改任为斥候部队的斥候长,数月以来,其集合战马,选练士卒,拉起了一支一百多人的骑兵斥候部队。
对于这支斥候部队,邓锋重点培养,头目军官以傅俊、何琛等数名原左屯将士为主干,要钱给钱,要粮给粮。
数月来,傅俊带着他们踏遍整个南阳,北到伏牛山,西到武关、丹水,东到桐柏山、平氏县,南到汉水、樊城,将南阳整个的山川形胜、地理人文,考察了一个遍。
因而此番对棘阳的情况,他如数家珍。
陈升心思细腻,从邓锋的叙述中,意识到了此事不简单。
“若只是单纯的水寇劫货,倒还好办,但若有那官府之人,与贼沆瀣一气,那就复杂了。”
“与贼勾连?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耿纯笑道:
“陈将军,当今世道,除了我新野治下,哪里不是兵匪一家?”
陈虎语塞,半年之前,他们可不还就是半兵半匪?而今从头再来,他理直气壮地就斥他人为贼,属实世事无常。
“那到底打还是不打啊?”
陈虎双手一摊,众人也都把目光投向邓锋,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能由将军来做决断。
邓锋负手而立,忽然转过身来,恶狠狠道:
“打!怎么不打,这次要是忍了,以后铁定没完没了,我估计行此歹事的,必与那棘阳县令桓潜有关,那些贼人知晓乃我之粮食军资,还敢横行无忌,若无那当地官府撑腰,他们敢这般肆无忌惮?”
陈升有些忧虑:
“就是不知那蔡中态度如何,是否卷入其中,若其与那桓潜狼狈为奸,我等未免还是有些投鼠忌器。”
张京补充道:
“打是必须要打的,但具体怎么个打法,则必须要讲究分寸,将军,末将以为......”
......
两日后,距离新野六十多里远的棘阳县城,樊纲此刻正焦急地在县衙门口徘徊,他奉札献礼,等候县令桓潜召见,已足足有一个时辰,可对方却仍旧爱搭不理,让他很是焦虑。
这一切,都被阁楼上的桓潜尽收眼底,他拂须冷笑,觉得火候已差不多,才吩咐下人让樊纲进来。
樊纲进到客厅后,他也不奉茶看座,自顾自拿起茶杯:
“你家县君拜托的事,老夫已经看了,对此,老夫深表同情,但我棘阳前番遭逢兵乱,损失严重,对于剿匪戡乱,实已是力不从心,邓县长青年才俊,使君嘉许,何不亲往讨之?”
樊纲闻言痛哭流涕,跪下泣道:
“老县君有所不知,新野弹丸之地,只有几百弱卒,自保尚且不足,又如何能灭得了那些水寇?况且那棘阳泽方圆数十里,芦苇丛生,恐怕那些水寇的影儿还没找着,我们新野的士卒就都要饿死了呀!”
桓潜一声叹息:
“唉,那老夫也是爱莫能助啊,说来那伙水寇盘踞在棘阳泽多年,大多无事,可此番竟悍然夺了你家县君的粮食,想来也未必是无端生事,回去让你家县君好生思量,是不是平时行事太过张扬,得罪了人尚且不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