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之中,秋日的下午艳阳高照,清风和煦。
楚南正挑着一担子的炭,从山道上哼哧哧地走过来。忽然之间,风卷残叶、竟是狂风大作。
楚南看看天上,蓝天纯净,没有一丝云彩。正在纳闷,几滴雨水落在头顶上,低头一看,吓得魂飞九天。地上落下的竟然是血红色的雨滴!
早听人讲过红色的战国血雨,可没想到会是如此恐怖,更没想到竟还能亲自遇到。
楚南大惊失色,吓得丢掉了担子就跑。跑出一个山道拐角,忽然听到一阵疾风暴雨一般的音乐。
楚南放慢脚步,定了定神,惊讶地朝着侧面的山洞望去。
“天啊,难道师延的亡国之音又在作祟?”
楚南再次加快脚步,想逃下山坡,可是大风卷起碎石枯叶,纷纷从山上坠下,楚南被掉下的石头打得逃回原地。
“师延大师!我求求你,我景楚南一向与人无害、与世无争,您就行行好,放过我吧……”
楚南吓得跪在地上,磕头作揖。“对了,对不起啊大师!不是我要把您那些的孔堵起来的,那是先生……不!是张仪这个坏家伙,是他把您的天籁之音变成了母野猪叫,说是可以吸引公野猪,大家就可以吃到猪肉了!师延大仙您一定要查明真相,要惩罚就去找他吧!”
楚南正在祈祷,忽然,一切渐渐地停息下来。
楚南朝着山洞好奇地望了望,长出一口气,终于从地上爬起来,克制不住地朝着山洞哆哆嗦嗦地走过去。
阳光耀眼,洞中一片昏暗。楚南眨眨眼睛定睛看看,又是一声惊呼。只见一把琴摔在了一边。墨玉披头散发、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唇边淌着血,两只血红的眼睛瞪着楚南。
“啊!墨玉,你你……”
楚南手足无措,跑到墨玉身边想要扶起她,可是墨玉仿佛被施了魔咒,身子僵硬不能动弹。
“墨玉,我我……不是故意的,我让师延大师惩罚的是张仪,不是你啊。”楚南一边解释,一边悲愤地仰面朝天。“师延大仙——你再发怒,也不能稀里糊涂男女不分啊!张仪是个男的,墨玉是个女的啊!劈错人啦!”
楚南想要背起墨玉,谁知一使劲,墨玉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楚南吓得放下墨玉,急得团团转。
“你等着,我让大伙儿来抬你。”楚南就要走。却见墨玉竭力地摇头。
“那么我去山顶的闭关石室,把师父也叫来?”
墨玉仍是摇头。
楚南着急地思忖片刻。“哦,我明白了,你爱漂亮,怕大伙看见丢人。好,我发誓一定替你保密,只叫师父一个人来。”
不到小半个时辰,鬼谷子王栩快步走进山洞,拾起地上的古琴,面对墨玉席地而坐。楚南被限制在山坡外,不放心地远远观望。
“听好,我会将《清徽》与《清角》融合一处,调低音阶,你寻照音律节奏呼吸吐纳。”
王栩拨动琴弦,奇妙的乐音骤然而起。铮铮淙淙,仿佛阴阳争斗凝滞曲折,又仿佛寒冰千里,深处却有断续的生机萌发。小半个时辰在琴声中过去。
“五音之兆,萌乎心而动乎四体,好的音乐模拟天地生生不息。试着和我说话。”
墨玉咳嗽了一声。“谢师父……”
鬼谷子点点头,仍旧闭目弹琴。墨玉抬头打量二人之间的距离,机不可失!忽然紧咬牙关,拔出了一把匕首,悄悄对准了他的胸口。
“若不想终身残疾,此刻不要动。”鬼谷子改换了一首曲子,却是《阳春》的曲调。
墨玉一惊,就要刺出的匕首定在半途。
“呵呵,师父,您放弃吧。不必救我,也别骗我了。”墨玉望着琴弦,发出几声苦涩的笑。
鬼谷子不语,琴声依旧不绝。
“天生玄鸟,降而生商。师父,您也知道,我和您永远势不两立。从您的造诣,我知道您是商族的后人。你是我大周的叛逆,他们都不知道,可我知道你在谋划对我父王母后不利的事情!”
“公主殿下见过后山的墓场了?”
墨玉纠结伤心地点点头。“采药迷路,偶然见到。虽然几百年前的青铜头盔锈蚀得无法辨认,我还是看出了玄鸟的图案。”
“商族早就不复存在,为师也绝不会倒行逆施。”
高迈旷远的琴声仿佛破冰而出的泉水,在阳光下跳跃、奔流。
墨玉怀疑地望着他,深深叹了口气。“也怪不得您。当年是我大周罪孽太重,应有此报……我见到那些没尽头的灰渣残骨,才知道为什么六百多年,这里被描述成禁地鬼蜮?是原本是如此,还是有人故意要掩盖什么?掩盖到让后世的人们完全遗忘,深信不疑!”
“生民之殇,历史之劫,非大周之罪,更不是你父母的错。”
墨玉一怔。“难道您不会找我父母报仇?”
鬼谷子点点头。“为师绝不会。”
“真的吗?”墨玉讥诮地质问。
“若不信,你大可杀了为师。”
墨玉打量着鬼谷子,半晌,终于低下头羞惭地收起匕首。“您……还承认是我的师父?”
“但是为师必须告诉你,师延的至阴之术天残地缺、险恶异常,不但害人害己,更无法延长大周的国祚。”
墨玉一愣,看看僵硬失灵的身体。“师父,您知道我修炼了邪咒?……请原谅我,我只是不想让大周在我父王母后的这一代灭亡,不让他们在蒙受种种大小轻视之后,再蒙受灭国的灾难和耻辱!”
往事一齐涌到,墨玉泪下如雨。
“公主殿下,这条路行不通。师延自毁双目,也阻止不了三晋的分裂;就算是师旷本人,也无法挽救商朝的覆灭。”
墨玉忽然坐了起来。“可是,他们也许改变了些什么……为了父王母后,为了大周,只要有一点可能,我就要不惜一切,奔着它去!”
鬼谷子摁住琴弦,示意她不要乱动。随后起身上前蹲到她面前,脱去鞋子轮流按摩脚底的穴道,墨玉疼得嗷嗷大叫。
“有命才有父母,才有大周。你想过没有?失去你,你的父母会比失去大周更难过!”
从未见到师父如此声色俱厉。墨玉吓了一跳,一边疼得龇牙咧嘴,连连点头。
“师父,我……错了,错了!”
“站起来,走一走。”王栩站起身,擦去额头的汗珠。
墨玉穿好鞋子,试探着走了几步。王栩朝她做了个手势,朝着洞外走去。墨玉忙拾起古琴跟上。洞外夕阳斜照,星空已现出星斗。
“彗星行将行远。关联周室的柳、星、张三宿虽一时晦暗,只是周天整体的运行与明灭所致。放心,你的父母并无大碍。”
鬼谷子凝望着星辰。墨玉观望良久,感激地撒泪跪下。
“谢师父开导,弟子冒犯,惭愧之至!从此之后跟随师父学本事,再无侥幸杂念!”
墨玉才擦干眼泪,却听山道上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由远而近。只见拐角的树丛边,老召急急忙忙赶过来。
鬼谷子冲着山坡上的楚南招招手。楚南跑过来,和墨玉一道行礼退下。
见二人走远,老召表情凝重,来到鬼谷子面前,手里是一只布包着的信鸽。鬼谷子取下信函展开,沉思着。
“王先生,信的缄封都未打开。这是第二封了,带给墨子先生的信,被原封不动地带回来了?”
老召瞧着信函,忧心忡忡。
血雨——又称战国雨,这一诡异恐怖的红雨仿佛是战国特有的异象。有时甚至血肉齐下,令人胆寒。
不过,此刻的庞涓、陈轸等人却是见怪不怪。
赵国已兵不血刃,完美退军。首垣城中的营帐内,短暂的庆祝之后,陈轸、庞涓、孙宾、翟强聚在一处继续谋划。首先,为防赵国有变,由翟强将军继续镇守首垣。
庞涓凝视着地图,将陈轸叫过来。“上卿大人,由你领1万人马驰援与秦军作战的龙贾、公孙衍一线。”
“遵命。”陈轸揖道。
孙宾略有不解。“师兄,秦兵悍勇,陈上卿的人马是否有些不足?”
庞涓指指地图上楚国的地界。
“南方韩国装备精锐。且据密探来报,楚国已向宛城调兵。楚国国资雄厚、兵多将广,实力超越秦国。孙参将,你和本将一道,领3万人马回援南方一线。”
孙宾点头领命。
黄河谷地,涛声一阵接着一阵。沿途是时高时低,光秃秃的山岭。
陈轸带着一万人马,摇摇晃晃,行走在山岭间。一名门人骑马追上来,与陈轸并行。
“这个庞涓,真够毒的!一万人马?我呸!他这是要准备对付大人您和公孙衍了。”
陈轸微微一笑。“公孙衍和龙贾,这一次肯定栽了。就连手上对付秦军的2万人马也一定被调去大半,对付莫须有的楚军。哼,楚国如今正打着南边百越的主意,即使出兵也是乘机抢掠,成不了大气候。”
“大人,我们只有一万人,现在怎么办?真去和公孙衍殉葬吗?”
“能够有莫须有的楚军,就不能有莫须有的秦军吗?咱们何不遂了庞涓的心愿?走龙门川大峡谷。”
门人顿时大为开心。“大人神机妙算、算无遗策。绕道穷山巨壑,待公孙衍兵败,再相机而动。最多就说遇到秦军狙击,到时兵败之责也算不到咱们头上。”
正当西边的陈轸一行人轻轻松松,一路玩耍,欣赏山水,打猎野餐之际。庞涓、孙宾一路却是风风火火,马不卸鞍、衣不卸甲,一路穿越国境挥师南下。
行军二日之后,魏国与韩国边境,丛林一般的韩国军旗、长戟已依稀可见。
韩国自申不害变法之后,国富兵强,军势日涨,尤其是兵刃的铸造更是领先天下,不仅大大增强军队战力,更成为各国争相购取的奇货。
此刻,年近老年的申不害一身闪亮盔甲,一头标志性的黄色头发在风中威武地飞扬。身后的士兵分成三个严整的阵型,持戈待命。
黄河水上已架起宽阔的浮桥,士卒兵刃闪亮、宝剑锋利、箭弩强大。
等庞涓、孙宾到达阵前,已经晚了一步。
韩国已越过了先前布置的河水防线。前方正是平原,一马平川,后方再无退路。
“看来要打一场硬碰硬的大仗。”庞涓站在高丘之上,瞭望前方。
“韩国兵刃犀利,师兄可有必胜的谋划?”孙宾道。
“《吴子兵法》云:夫五军五衢,敌人必惑,莫之所加。所以,自掌军以来,本将将三军分为五军,作二、三梯队式冲锋。三层为主攻,二成为助攻。”
“如此甚好!”
庞涓却叹了口气。“只是此等办法,现今已经被列国所知,要怎样变化一番才好?此次韩国一定已设好破局之法,才能这样有恃无恐。”
“师兄考虑的甚是!这样即便取胜,我方的伤亡也不会小。”
庞涓再次凝视着孙宾犀利的目光。
“想必……师弟已想出了新的阵法?”
“可曾记得师父讲过的易学?‘三五以变,错综其数’。”
“当然记得。”
孙宾紧盯着前方阵地。“眼下可考虑这般:冲锋结合点改在韩军中军和右军的结合部。先以三层轻骑的优势兵力拿下韩军右军,打破其三军之间的联系。然后,进攻的二层重甲兵,变为攻击主力,三队轻骑变为合围侧击,一举拿下韩中军和左军。”
庞涓一拍大腿。“这个变阵好!且可最有效的避开韩军强弩的攻击。”
“嗯,正是。”
庞涓奇怪打量着孙宾笃定的神情。“这些……都是师傅教你的?”
“嗯。全拜师父所赐!”孙宾仍盯着前方。
“报——”一名军尉跑上高丘。“将军,韩军已开始组织进攻了。五军统帅正等您的命令。”
庞涓精神振奋。“时机正好!传五军统帅!”
辽阔的黄河河岸,一轮巨大的圆月高挂天穹,好似一只巨大的眼睛惊诧地俯视着喧嚣、血腥的人间。
魏军列好阵势,向着韩军三五结合处发起进攻,重甲兵抵御着韩国箭弩,冲进了韩国大军的阵营。
喊杀震天,鲜血飞溅,烟尘四起。庞涓武艺高强,所到之处手起刀落、无人可挡。众军士士气大振,自信地变阵冲杀。
申不害不愧文武双全,身先士卒,声势不减。孙宾扬鞭策马,一路朝着申不害驰去。刀刃撞击、火花四迸,光影离合。数个回合之后,申不害渐渐不支。孙宾利剑迅疾出手,一剑挑去了申不害的头盔。申不害大惊,披头散发,急忙后退。
孙宾仗剑策马,穷追不舍。申不害虽令亲军保护,却几乎首级不保,更无间隙发号施令。韩军无所适从,混乱不堪,迅速被分割包围。
“收兵!收兵!”申不害紧急下令。
韩军士卒被打散,丢盔弃甲,纷纷败退。庞涓率领魏军紧紧追赶。
人马拥挤,韩军士卒不断落水,更无暇捣毁浮桥。魏军如风卷残云,长驱直入,攻城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