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独行1
道士的阻拦终究是起到了效果，他们没能在士兵到来前离开。当那黑暗中耀眼夺目的火把涌过街道时，他便已经做出了选择。
或者说，其实在答应了和他浪迹江湖的那一刻，他便已经下定了决心。
“你带着她们先走。”他不容置疑的对那个黑衣青年开口。
白绸轻轻随着热浪飘舞在夜空之中，他拔出了背后的碧色长剑，金色的竖瞳冷冷地盯着那两个道士……就像是在看猎物。
这一次，不能再逃了……
道士们皱了皱眉，接着不屑的冷笑一声儿，黑色锁链之上纹路一亮，突然生长，向他缠绕了过去。几人面色一变，那道碧影猛的一闪柔韧身躯从间隙穿过，直扑他们而去，速度之快，匪夷所思。两个道士对视一眼，桃木剑上转眼穿插数道符纸，一挥一砍间，便有无形的力量斩出，他的竖瞳微缩，前冲的身形一止，碧色长剑迅速横在身前，接着便像是连挨了几下重击一般，一退再退。
他抬起头，目光凶狠，眼角的青色鳞片已经蔓延到了脸颊之上。
赵寻忽然大叫了一声:“小心！”黑色的锁链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他下意识的就要一步跨出，但两个人影比他更快一步，赵大显被塞在了他的怀里，女人拥抱了他，什么话也没说，然后转身挡在绿衣青年身前抓住了锁妖链。赤色的纹路滚烫，赵寻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迷迷糊糊只听那个无比熟悉的声音说什么“阿罗，带他们走……”
走哪儿去啊？
火光出现在身后，他回过头，披甲士兵，长枪所指……原来已被重重包围。
“哥哥……”
赵大显害怕地抓紧了他的衣裳。
他的脸上浮现一抹苦涩，他对孩童说:“抱歉啊阿显，哥哥这次……恐怕要食言了。”他身上有伤，绿色的衣裳有被烧焦的痕迹，那个曾经只会低头挨骂的小怂妖怪，这一刻金色的眼瞳中只有不容置疑地决然。
“我们杀出去。”他说。
赵寻看了对面一眼，道:“还有道士在赶过来吧。”楼罗默然。
“阿罗，你走吧。”他又看了那两个一脸冷笑的道士一眼:“你的话，一定可以逃走的……在别的道士来之前。”
他没有言语，只是身形渐渐化作一阵绿色的烟，盘踞在两个人的周身，最终凝聚成了一条巨大的青蛇，那双永远不变的冰冷眼瞳冷冷盯着面前举着火把的人群，猩红蛇信从口中吐出，发出危险意味十足的“嘶嘶”声。
可他不准备再逃了啊……
“妖……妖怪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群暴发一阵骚动，有人哆嗦着发号施令:“放，放箭！”他们拉弓搭箭，箭矢上燃着滚烫的火油。巨大的青蛇蛇尾一抽，两侧的瓦片向那些士兵飞射而去，他们惊恐的撤退着，箭矢失去了方向，散乱落在他们周围，火光照亮碧色的鳞片，也照亮了那双冰冷的凶狠的眸。
他……是妖！
“嘶～”
……黑色的蛇那么突然的出现，紧紧缠绕住了他的身躯，下一刻赤红纹路猛然亮起，滚烫如熔岩，青色的鳞片很快便焦黑了一片，他张开巨口，痛苦地嘶吼着，尖牙毕露。
巨大的身躯扭动，却无论如何也摆不脱那锁链，对面的士兵们心头大定，他们大声吼叫着:“妖物已经被道长控制住了，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
火把被扔过来，第二轮箭雨袭来，他盘踞在他们之间，挡住了所有的伤害，箭矢擦过鳞片，火油从身上淌落，燃烧。
金色的竖瞳看着那两个人影，除了温柔，什么也没有……
黑色的锁链猛的拉扯，两个道士冷笑着走过来，桃木剑上火焰环绕，两个将军夫人被金色的绳索捆绑在地，任凭口中如何咒骂也没能让两人的脚步慢上一分，他们讥讽地看着那条大蛇，金色的眼眸依旧冰冷凶狠，但……
“小妖，放弃吧，也许还能给你一个痛快。”道士冷笑着。
啊……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怎么能轻易放弃呢？
绿色的妖雾从他的体表弥漫而出，身形似乎又大上了少许，鲜红的血浸染了碧色的鳞，他直立的上半身突然扑了过去，道士冷哼了一声:“不自量力！”一剑斩出，阳炎迸发！他嘶吼着，嘶吼着！绿色的雾在火焰之中被迅速驱散，但那巨大的身躯已经冲到了道士的面前！
“坚！”
金色的盾挡在了他们之间，旁侧一剑斩破了鳞片，鲜血飞溅……
黑衣青年翻过了他的身躯，抓起了地上掉落的箭，他目龇欲裂，他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
黑色锁链猛然收缩，蛇的头颅砸在了地上，沙石弥漫，桃木剑上雷霆闪烁，那无锋的剑此刻却是世间最锋利的神兵——就要当头刺下！
会死的吧……
真傻。
后悔吗？
不后悔……
他听到那个青年声嘶力竭的喊着“阿罗”这个名字，其实啊，他真的只是个小喽啰而已，小喽啰就是那种没存在感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变成炮灰结束掉一生的……很久很久以前他总是想着要怎么才能活下去，但是意义呢？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呢？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吗？
有一天，少年对他说，跟着他浪迹江湖吧，去做大侠……
如果那是意义……
如果那算真正的活着……
黑色的长剑从他的胸口刺出，血滴落在他的面前，道士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着那个面容冷峻的男人，他抽出了剑，鲜血涌出，道士无力的栽倒……他张开了巨口。
滚烫的血肉之躯啊……
“你，你，你……”最后的道士面色苍白地看着那个半身血红的男人，长剑之上尤有鲜血滴落，在道士眼中，这一刻他比妖物可怕千倍！
一剑挥过，那把桃木剑应声而断掉落在地，同时掉落的……还有一颗人头。
赵二爷看着眼前翘起的蛇首，与那双冰冷的金色眼眸对视，他看了看蛇脖颈间的狰狞伤口，他说:“抱歉啊，来晚了……”蛇转头看向两位将军夫人的方向，轻轻吐出一口气，缠绕二人的金色绳索便消失不见。
“二叔！”赵寻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那只箭。
赵二爷看了看他身后，又看了一眼手中的黑色长剑，无奈一笑:“你的剑怕是不能还你了。”赵寻微微一愣，转身便见那大片的士兵，碍于楼罗的威慑，他们还迟疑着没敢上前，但长枪刺过来只是一瞬间的事。
楼罗冷冷的注视着他们，哪怕伤痕累累，但那双诡异眼眸仍然能让人如同置身冰窖。
谁上，谁死。
“阿罗，带他们走。”
黑衣青年身形微微一颤:“二……”赵二爷冷冷看了他一眼，青年咬紧了牙攥紧了拳。楼罗蛇尾一卷，赵大显落在几人面前，他还没来得及扑向那个血染半身的男人，便被赵寻一把拉了过去。
“哥哥？”
赵二爷伸出手似乎想要摸一摸他的脑袋，但那双满是血污的双手啊……
他苦笑了笑，将手收了回去。
他提着滴血的剑，穿过众人，蛇转头看着他，男人的背影高大如山!
“夫君……”女子抓住了他的手，他转头看向她，她的目光坚定不移。赵二爷苦笑了一声:“你这又是何必呢，阿显他……”他们回过头，孩童被黑衣青年拉着手里，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正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
“爹爹？娘亲？”
女人眼中的闪过一丝留恋，她看向赵夫人，微张了张嘴，但终究什么也没说，他们转过身，迎向火光与长枪。
楼罗蛇尾一卷，巨大的蛇头顶了黑衣青年一下，赵寻一咬牙，拉着赵大显对赵夫人道:“娘，我们走！”孩童愣了一下:“那我爹娘……”
他的身子明显的颤了一下，身后传来那个男人的雄厚的声音。
“要过去，先问问我的剑！”
赵家两位将军冲锋陷阵，勇猛无双，即便是在京城里也是让人耳熟能详的名字。黑色的剑滴着血，那些世人眼中神仙一样的人物一下子被他斩了三个……现在他站在那里，那里就是一座高山。
但……他终究只有一个人，哪怕他手里牵着一个女子的手……
人潮冲了过来，他们践踏着火油，尖锐的枪尖儿映射着的火光，万军丛中，只有那一把朴实的剑……那么耀眼。
“在那里！”
一片白衣从一侧快速闪过，他们冲了过去。
昏暗小巷中，他背着被打晕的黑衣青年，牵着孩童的手，一步一步……
他是冰冷的蛇类，所有的人都觉得他冷血无情，就算是他自己也是这么觉得，可是……他偏头看了看神情木然的孩童，又想起片刻之前背上青年那几乎发疯一样的哭喊……
绿色的雾轻轻飘动，笼罩了全身，他回头看了一眼，巷道尽头，火光还在穿梭，还在涌去。
凡人……
……
“天快亮了，回去吧。”绿袍男子站起身，对旁边的少女道。初九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只是那白色绸带之下并不能看出他是什么表情，但应该是很难过的吧。
妖怪也会难过吗？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默然片刻:“是啊……”“……”你丫的一定会读心术吧！初九咧了咧嘴，拿好已经熄灭的灯笼跟了上去。嗯，东边的天空泛起了一抹鱼白，小心一些应该不会踩沟里去的……
白衣的鬼躺在粗大的枝干之上，翘着虚幻的双腿，口中叼着一根青草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怡然自得。
冬天清冷的太阳升起时，那两道人影终于出现在了道路的尽头。他翻了个身，趴在树干上，透过枝叶看着他们慢慢走近。
走近……
走近……
……走快一点儿会死吗！
初九走到树下，一仰头就看见那个鬼正一声不吭地盯着自己，莫名的想起了昨夜呢……她额头上浮现一道黑线，三爷轻咳一声移开了目光看向楼罗道:“喂，怎么去了这么久啊？”
眼缠白布的绿袍男子看了看初九，后者使了个眼色，楼罗干咳一声儿:“这个妖物比较难缠，废了一些功夫。”鬼讥笑一声儿:“辣鸡。”“……”
“就你这速度，猴年马月才见得到猪小花啊。”他从树上飘了下来，没有看他，围着少女转了一圈儿，那目光让道士觉得……十分不妥，就像是一丝不挂的站在他面前一样，嗯等等，做为一个鬼物会透视什么的似乎也不稀奇啊……
她后退一步『棍子』护在身前戒备地看着他:“你在看什么？”
鬼愣了一下，看着少女的架势似乎明白了什么，然后只见他往她胸口瞄了一眼儿:“嘁……”
“！”
楼罗转过身，看着晨光下的山坡，荒地，道:“我也并不缺这点儿时间啊。”
……回到凤尾村时天色已经亮完，勤劳质朴的村民都习惯早起，哪怕是在寒冷的冬天的早晨。
所以一人一妖一鬼——见鬼这是什么奇葩的组合——刚踏入村口便看见老村长正站在那棵大槐树下伸展腰肢。
楼大侠脚步一顿，似乎在思量着什么，只是这片刻的犹豫那糟老头子已经看了过来，三爷古怪地看着他嘴角似乎抽了一下。老村长道:“你们这是，又去……”初九面上淡淡一笑:“近日有一些不识好歹的小妖怪觊觎凤凰山……”说话说一半，剩下的自己体会。
老村长低了低头，眼中浮现一抹挣扎……
“初九啊，可以便宜点儿不？”
“……”你体会的方向错了啊村长大爷，姑奶奶是那种人吗!
嗯……不过仔细想想，自己每天晚上那么辛苦地降妖除魔捍卫凤凰山的和平，似乎……是该收取一点报酬啊。
“咳咳，内个……”
“老人家你客气了，行侠仗义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可不是我应该做的啊混蛋!
初九大惊失色，瞪着眼珠子看着绿袍男子，她张了张嘴，但最终啥也没能说出口……唔，初九道长就是个全程打酱油的货，哪里有她说话的份儿啊。
三爷面带嘲讽的“啧啧”两声儿，从老村长面前飘了过去，初九恶狠狠盯了他一眼，然后转头对老人面露微笑:“就是啊村长爷爷，除魔卫道什么的是本掌门应该做的，报酬什么的就，就……”嗯，舌头有点儿打结呢……
楼罗接过她的话头:“就算了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