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独行2
“诶，你那是什么眼神儿啊，一副吃了你家饭一样。”
鬼弯着好看的眉眼，似笑非笑。初九冷哼了一声儿，没有回答他，眼睛却依旧盯着前面那道绿色的身影——越看越觉得可恶，简直比三爷还要可恶！
楼大侠嘴角轻轻翘了翘，虽眼缠白布，但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前行，穿过小村子的石板小路，很快便到了山坡上那间孤零零的屋舍前。
站定了脚步，绿袍男子回头看了一眼，初九冷哼一声儿，上前打开了锁，推门而入。
楼罗走进屋中，自顾在墙角盘膝坐了下来，白衣的鬼看着初九扔下包袱和『棍子』进到后面厨房，想了想他飘飘荡荡到了绿衣男子面前:
“喂小蛇妖，菜鸡道士表现得如何啊！”
楼罗沉吟了一下:“还……不错！”
“不错？”三爷意外的惊了一下，楼罗看向他，别有深意的笑了笑:“你……”他又停了下来。三爷扬了扬眉毛:“我怎么了？”“……没什么。”“莫名其妙。”
他翻了个白眼儿，又飘到厨房门口探头探脑往里张望了一眼，锅里熬着热粥，白色的烟气袅袅升空，她坐在小板凳上，睡着了……
真是个白痴道士。
他摇了摇头，退了出来。
“……”楼罗取下了眼睛上的白绸，那双冰冷无比的金色竖瞳于是清晰无比地出现在了鬼的眼前:“你那么看着我干嘛？”
三爷眯了眯眼，嘴角一丝嘲讽，青色的眼瞳悄无声息的化作了猩红之色，那不是看着猎物的冰冷眼神，而是高高在上的，俯视众生的眼神。
楼罗心头微微一跳，这片刻功夫却见那双眼眸又变回了空灵的青色，鬼嗤笑一声儿:“在本大爷面前还敢瞪眼。”“……”
虚幻的下身一阵扭曲，他变幻出双腿，随意坐在了长凳上，拿一个供奉白胡子老头儿的小橘子，皮也不剥直接塞嘴里，然后边嚼边看着楼罗……
楼大侠嘴角抽了抽:“我们坐上离开的马车后……”
……
“人类真是蠢死了。”鬼讥笑一声儿，楼罗微微低头，他摊开手心，喃喃念了一句:“蠢吗？”
“三爷？”
“嗯？”
“你是地缚之灵对吧？”
鬼的眉头扬了扬:“你想说什么？”
楼罗眯起了细长的眼眸，微勾了唇角，笑道:“你是不是蠢死的呢？”
“……”他的眼中有一丝寒芒一闪而过，但是蛇妖那双金色眼瞳没有丝毫躲闪的意思。三爷眯了眯眼，接着却移开了视线，他看着门外，太阳总是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空地那边的歪脖子树在冬天的风中轻晃着枝丫。
“也许吧……”他说。
“我啊我，真羡慕你们啦。”这句话出口，就连那双青色的眼眸，似乎也黯淡了少许。
为什么……要活下来？
是还有什么……未完成的事吗？
楼罗顺着他的视线看了出去:“活下去的理由什么的，记不记得其实没什么关系啊。”鬼愣了一下，看向他:“我想听听故事的后续。”
楼罗低下头，沉吟少许:“没了……”
从此一人一妖带着个小屁孩儿过起了浪迹天涯的生活……嗯，就是这样。
……
如果是这样……
那该多好……
……
“你恨我吗？”他走到他身边，站定。
黑衣的青年将视线从外面清冷的长街上收了回来，没有看他。
恨吗？你凭什么……恨他啊？
一个个的都这样，都这样……
应该冲出去的人……是他才对啊！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不恨……”
不恨吗？
逃离京城的半个月，他未曾睡过一个好觉，每一次都会梦见那双即使拼尽全力也抓不住的手。他歇斯底里地，歇斯底里地要冲上去，要将她拉回来……但梦醒之时，除了无休止的黑暗什么都不剩，都不剩……
“阿寻……”绿衣青年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抓住他的手臂，但是……终究是停在了半空。
他头也不回的，径直出了房门。
恨吗？
赵大显坐在客栈门口的台阶上，看着冷冷清清的大街，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响起，黑衣青年走了出来，坐在他旁边，一同看着冷冷清清的大街……或者其实什么也没看。
“娘亲呢？”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揉了揉小男孩儿的脑袋。
就剩下我和你啦……
楼罗默然站立在窗口，金色的眼瞳楞楞看着远方……
江湖……在哪儿？
……
“走吧。”楼罗看向黑衣青年，微微皱了皱眉:“什么？”“什么什么？”赵寻反问了一句。楼罗脸上不解之意更甚:“去哪儿？”
赵寻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去江湖啊，说好了的啊。”
“……”
他有些犯懵，赵寻嗤笑了一声儿:“小妖怪，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因为……那件事就记恨你吧？”楼罗低下头，没有言语。赵寻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他仰着头，有几分惆怅:“其实吧……是有一点儿的。”
蛇妖转头看向他，那张脸苦涩一笑，他说:“但是，我都知道的……”
“换做是我也一定会那么做的吧。”
楼罗沉默了一下，低声道:“我还以为……你会带着阿显离开呢。”
然后只剩下他一个人，就像以前。
赵寻伸出拳放在他面前，他眯眼笑道:“怎么可能，我们可是一个组合啊，竹叶青有没有。”绿衣青年犹豫了一下，握手成拳，在那个拳头上碰了一下……
是啊，我们是竹叶青，是打不倒的大侠组合。
阿罗啊阿罗，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只剩下你一个人，能不能也继续贯彻我们的大侠之道啊？
你……要去哪儿？
……不是去哪儿，你想啊，你是妖怪，我是凡人，你有数百年寿元，我只有匆匆几十年，我很快就会老会死的嘛。
……我一个不会修炼的妖怪……也活不了太久。
……
阿罗？
又怎么？
以后不要再把眼睛遮住了吧。
……
那天天上下着小雨，小院儿门前的杨柳在微风中轻轻晃动着枝条，上面有新抽出的嫩绿芽孢，水珠滴落，掉落在地又四溅开来。绿衣青年撑着白色的油纸伞站在树下，看着院门口孩童哭着抱着黑衣青年的腿不撒手，身后慈祥的中年男女一脸无奈笑容。
“好啦阿显，别哭了，又不是不要你了。”
他揉了揉孩童的脑袋，脸上带着笑容。
“哥哥们要去搞事情，很危险的，你就先住在叔叔阿姨家好不好？”
“不好，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怎么会……”
“你每次都是这样！”
赵寻嘴角扯了一下，求助般地看向楼罗。后者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走过去半蹲在孩童面前道:“这次不会了，阿显你放心，有我在，他敢不回来！”
赵大显一张小脸明显写着不信两个字:“你们都是一伙儿的！”
“……”
“这么说你是不听话咯？”
赵大显身子一抖，抱得更紧了……
……
那个自称竹叶青的大侠组合突然之间名声大噪，不是因为他们取了某某高官的项上人头，也不是因为夜入皇宫盗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宝物，只因为竹叶青中……有一条真正的竹叶青，冰冷双眸，盯谁谁死那种……
这下非但凡俗之中，便是连道门和精怪的圈子都流传了开来，简直是匪夷所思，一个妖怪和一个凡人一起……行侠仗义？
然后很快就被挖出了不久前京城夜劫天牢的就是那条蛇……
呵，被通缉还敢这么嚣张是道门不行了还是你皮太痒了？
意料之中的，道士们一波又一波，蜂蛹而至，但那两个大侠却气定神闲，丝毫没有掩藏行踪的意思。
场面一度让道士们觉得十分尴尬。
“那小妖，你作恶多端……”
“我做什么啦？”
“你……”
“我打家劫舍了？”
“半个月前天阴寨……”
“我干的我干的。”
“我杀人放火了？”
“十二天前鹿大人府上……”
“我干的我干的。”
道士面皮抖了抖，怒视着蛇妖身旁那个一脸举手求表扬的黑衣青年，终于忍无可忍呵斥道:“居然与妖魔勾结！好大的胆子！”赵寻收起了那副戏谑笑容，冷笑道:“天阴寨，过往半年，多次侵扰山下村民及过往商队，杀人掳掠无恶不作，鹿大人，纵子行凶，强抢民女，暗地杀人……”
他眯了眯眼，微笑道:“道长，不如我去与他们勾结如何啊道长？”
道士冷哼一声:“凡俗之事自当由凡俗来管，又岂容你这妖孽为非作歹？”
“不是，你这小子怎么这么犟呢，行世间正义之事怎么叫为非作歹了啊，就比如你觉得你现在是在替天行道，难道也是为非作歹不成？”
“你！”
道士一张老脸被气成了猪肝色，指着楼罗道:“扰乱天道！”
道士除妖，只要有这一个理由就够了……
对吧？
赵寻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了手，指着道士，他说:
“杀人放火、奸淫掳掠、作奸犯科、为富不仁、凶残成性、心肠歹毒……”
道士一脸愕然:“等等等等，你在说什么？”
“说你的罪过啊。”
“……”道士懵了:“哈？”
“道长啊道长，我们做的是好事对吧？”
“……”
“但是你要阻止我们对吧？”
道士有种不好的预感，只见那个黑衣青年双手揣在胸前，一副我早已了然于胸的样子:“所以咯，你是邪恶的帮凶，他们的罪名，你一个都跑不了，像什么杀人啊，强奸啊……”
“停！”
赵寻和楼罗对视一眼，闭上嘴默默地看着那个自称路过的玄天道年轻道士咬着手指在原地转圈，眉毛拧成了一座山……
啧，好不容易才下的山啊！
“那个……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啊，正义在呼唤我们……”
道士瞥了他们一眼，又走了两步，然后驻足:“之前……他们怎么说的？”他们指的是之前找上门来的道士。赵寻愣了一下，确实眼前道士看着十分年轻，不过据说玄天道下山巨难你到底是怎么下来的啊？
“哦他们说世间正好需要我们这样的大侠。”
“大侠？”道士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蛇妖，微眯了眯眼。赵寻往前迈了一步，将他的视线微微挡住，他道:“有些事，本大侠力不能及，所以需要妖侠的帮助。”
“妖侠？”
“嗯嗯，妖侠楼罗。”
年轻道士皱着眉仔细想了想，最后一摆袖袍:“你说得有几分道理，我等修道之人捍卫天道，但同样也是捍卫正义的一方，念你们并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次就放你们一马……”
他顿了一下，表情多了几分严肃:“不过不是所有道士都像我这么通情达理的，尤其是那些二流道统，屁本事没有就爱瞎显摆，你们今后注意一点儿，能不闹出太大动静就别闹出太大动静。”
看来道士也不全是智障嘛。
楼罗微微颔首:“多谢道长告知，我会注意的。”
年轻道士点点头:“那二位大侠，本道长便先告退啦。”他剑诀一引，背后桃木剑光芒一闪，托着他缓缓升高。
赵寻心思一动，忽然叫道:“诶，不知道长名号？”
难得碰见这么一个通情达理的道士啊，而且还是玄天道出来的，要是打好关系说不定以后可以抱大腿呢……
年轻道士愣了一下，难为情地一笑:“出来混的留什么名字啊真是，等哪天我牛掰到可以打败师兄了你们自然就知道我子虚的名字了……哦，是子虚乌有的子虚。”
“……”
那道流光迅速飞远，赵寻收敛了笑容，手肘碰了碰绿衣青年:“记住没，子虚，容易忽悠的家伙，以后要是惹出什么事儿一定要找他。”
楼罗嘴角扯了一下，看着那光芒远去的方向:“其实……就算刚才打起来我也不怕。”赵寻翻了个白眼儿:“现在是树敌的时候吗？我跟你讲啊阿罗，玄天道你知道吧，就被黑帝砸塌的那个，虽然现在混得很惨还被天一道盟压了一头，但你大哥始终是你大哥，只要他们选择了对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别的一线道统也一定会多多少少跟风的！”
楼罗点了点头:“不过他说得也有道理，以后还是尽量低调一点，既然是对付凡人，那能不用妖力的就不用妖力。”
赵寻沉思了一下，忽然看向他。
楼罗皱了皱眉，疑惑道:“怎么了？”
“啊不是，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
“妖侠……楼罗……妖……侠……”
楼罗眯起了金色的眼睛:“你的想法很危险啊……”
赵寻干笑一声，两手一摊:“能管就管，管不了就扔给道士咯，省得他们一天到晚叽叽歪歪说什么扰乱人间……”
绿衣青年微微勾了勾嘴角:
“说的也是啊……”
我们是竹叶青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