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卷黄庭问初阳,一把长剑向暮烟。
近百年来的江湖,剑道可谓是一枝独秀。自从青莲剑仙李蜀道白衣仗剑行走江湖,剑开天门泛舟出海后。无数少年的江湖梦便是一袭白衣配一把长剑。一匹烈马挂一壶浊酒。
如果买不起真剑,挂一把木剑也是能充当门面的。
赤松岭脚下的草庐前的空地,一个俊逸的美少年正舞动着三尺长的木剑。身形腾跃闪动,十分轻盈。在他的手中,长剑仿佛化作了蝴蝶,在花丛间回旋、盘绕。蝴蝶扇动者翅膀,在空中画出一道道致命的弧线。
《拈花六式》,正是那日在长生教刺客身上搜到了那本古籍,观其招式,属于刺客暗杀之术。瞧着轻盈灵动,其实狠辣凌厉,十分具有杀伤力,颇有几分可取之处。正因为如此,鬼猴子才敢三番次挑战开辟了紫府的武夫。
经过几天的练习,人与剑式之间渐渐产生的协调。徐长卿努力的放空自己,剑成了臂膀的延伸,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掷叶,飞花,断枝,留连,独秀,问月。招招相连,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在云梦山时,师父只教了一门道家的基础剑法,太冲两仪剑。名字听着很霸气,其实是十足的大路货。中正平和有余,而对敌厮杀不足。白胡子老头的说法是,能通行天下的东西,不会太好,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徐长卿本来就资质不凡,突破到六品后对武道又有了更深的感悟。便琢磨着将它与剑法融合起来。
如果能将《拈花六式》的精髓融入剑法,在今后的对敌中,也就不会那么局促了。
“还差了一点啊,”
徐长卿挽了个剑花,收回木剑。
回到草庐中,取出泡在清水里的一把新鲜的菜叶。蹲在地上,慢慢的撕着嫩叶,丢到盛满水的大瓦瓮中。
这只锦鲤来历蹊跷,但徐长卿看着却觉得很亲切。而且,在突破六品的关头,是它拼死救了自己。
“吃吧,吃吧,多长点肉。也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家在何方?”
锦鲤的伤已经好了,破损的鳞片又重新长了出来。它浮到水面上,小口的吃着水面上的菜叶。
“徐道长,在家吗?”
一听外面的粗大嗓门,便知道是杨大眼来了。徐长卿在临淄郡认识的人没几个,他算得上是个熟人了。
徐长卿走到草庐外,见杨大眼一脸的急色,便知道他多半遇上什么麻烦事了。
杨大眼一见徐长卿出来,连忙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目含泪道:
“道长,求您救救我们全村几百口人啊!”
杨大眼其实心里也在打鼓,徐长卿能不能救得了晒甲村。但是他是知道的,去请城里的名医所需要的花费,远远超过了普通村民的想象。况且也没听说哪个大夫能治得了瘟疫。而徐长卿不一样,他是道教中人,而且又精通医术。在普通百姓眼中,三教中人总是有些神异的。
杨大眼实在没办法,只能来草庐寻找一线生机。
徐长卿轻轻侧身,不动声色的让开这一礼,扶起他安慰道:“杨大哥别着急,有什么事,且起来慢慢说。”
“道长,说起来真是怪事啊!一夜之间,村子突然发生了瘟疫,如今已经有五十多个村民感染了。而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加,照这么下去,晒甲村就完了。”
徐长卿脸色微变,问道:“瘟疫,是什么样子的?”
杨大眼想了想道:“凡是染上瘟疫的人,全都昏迷不醒,身上长满了绿豆大小的红斑。而且气息越来越虚弱。请乡里大夫来瞧了,只知道是瘟疫,具体的说不出个名堂来。”
他其实没有亲眼见过患病的人,这些也是他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红斑?莫非是……”
徐长卿脸色渐渐阴沉了下去,他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性。
杨大眼是个急性子,忙追问道:“是什么?道长,你倒是说啊!”
徐长卿摇摇头道“杨大哥先别急,我还没见过病患,没法轻易下结论。待我收拾一下,随你去村子里看看。”
听说是瘟疫后,徐长卿没有掉头就走,反而提出要去晒甲村。这让杨大眼非常感激,心中的希望又多了几分。
草庐在赤松岭的北边,前面临着跃马河。徐长卿和杨大眼二人沿着河滩,往东走了七八里路,便到了晒甲村。
村子西头有一颗大枣树,几只乌鸦停在上面,呱呱的叫个不停,似乎预示了不详的征兆。
走进晒甲村,道路上十分的箫瑟,两旁是低矮的房屋。许多人家都有悲泣、哀嚎声传出。
两人经过一户人家,院门敞开着。徐长卿停下脚步,透过低矮的院墙,看见院子里坐着一个枯瘦的老妇人,正在抹眼泪。两个三四岁的娃娃,蹲在地上玩泥巴。
杨大眼轻声介绍道:“道长,这是王二婶家,她命是真苦。早年嫁到俺们村,才怀孕三个月,男人上山打猎时就让大虫叼走了。辛苦拉扯儿子长大,如今有了孙子。眼看就要过上好日子,没想到儿子儿媳双双染上了瘟疫。”
徐长卿看着瘦得皮包骨头的妇人,心里觉得很沉闷。生老病死,荣华富贵。人的命运似乎从初始就被上天注定了。自古以来,每个能掌握、改变自己命运的人,都是一时的人间英雄。
可却从来没有人尝试着,去改变整个人族的命运。绝大多数的人族屈服在命运轮回之下,甚至有了无苦难不生活的可悲论调。
“杨大哥,进去看看吧!”
老妇人抹干眼泪,领着徐长卿走进儿子儿媳的房间。
“道长,麻烦您给看看吧。老妇人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啊,怎么,怎么遭此恶报?天哪”
老妇说着又悲泣了起来,那双干枯的眼睛似乎藏了几升眼泪。
“二婶,我们先出去,让道长给春生哥瞧瞧。”
杨大眼扶着她走出门外,房间内安静了下来。
徐长卿刚走进房间,便闻到了丝淡淡的腥气。走近床边一看,心便沉了下去。
夫妇二人躺在土榻上,双目紧闭,昏迷不醒。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布满了红色的斑点,又细又小。
他伸出手指拨开男子的眼皮,只见瞳孔暗淡无光,鬼影渐渐涣散。又取出木匣中的银针,这是他用卖卦得来的钱在东市买的。银针轻轻刺破一粒红斑,脓水迅速冒了出来,很快凝结成了一颗极小的黄色颗粒。
空气中的腥气愈发浓厚,令人作呕。
“果真是天瘟啊!还下难办了。”
杨大眼好奇的问道:“道长,天瘟是什么?可能治得了?”
乡野之人难有几分见识。平时邻居间吵架,一时气急,或许会骂一句遭天瘟的。却不知道世间真有天瘟存在。
徐长卿叹了一口气,沉重的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只能尽力为之了。杨大哥,我需要立刻回去准备草药。明天会来这儿,为村民施治。”
“这么说,道长,您是能治得了这天瘟了。”
徐长卿沉吟了一下,实话实说道:“我只能暂时抑制村民的病情,若要根治天瘟,没那么容易啊!”
杨大眼点了点头,毕竟是有希望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村民们听说有治病的道长来了,在老村长的带领下,纷纷聚了过来。
“让我们见见道长吧!”
“对啊,求道长救救我家……”
“道长,出来了,出来了。”
徐长卿两人走出房间,见院子站了十多人,还有更多的人在门外想往里面挤。
杨大眼走下台阶,上前两步,大声说道:“大家别着急,徐道长已经答应救我们村子了。这就回去准备药材,明天就赶过来施治。”
老村长神色憔悴,拉住杨大眼的手低声问道:“杨家侄儿,这小道长这么年轻,真有本事吗?”
杨大眼宽慰道:“上次家母染疾,便是徐道长治好的。李伯放心好了,方才道长一来,便道出了这瘟疫名称。并说要回去准备草药,明日过来施治呢。”
李村长是半信半疑,但此刻除了相信徐长卿,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硬着头皮说道:“道长,您要是真能救我们村子。老朽和村人倾家荡产,也要为您修一座道观啊!”
徐长卿不忘给道家打了个广告,拱手道:“悬壶济世,降妖解难。是我道家子弟的本分,众父老不必言谢。天瘟难治,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杨大眼送到村头,徐长卿悄声嘱咐道:“杨大哥,村子里感染上的人家,最好都不要外出。”
杨大眼默然片刻,点了点头。
天瘟,传说中是主掌瘟癀的昊天大帝吕岳手中散瘟瓶中的一种瘟疫,用来惩罚人间的罪民。当然这只是一种传说,神仙又不是吃饱了撑着,非要来这个小山村传播瘟疫。
徐长卿在书中见到过,天瘟通常诞生埋藏了无数尸骨的极阴之地,当然还需要复杂的地形风水条件。不过这种瘟疫并不会自己出来为祸人间,一般是由不小心闯入阴地的野兽带到外面来的。
三十四年,暴发在秦赵边境的那场大天瘟疫,夺走了十几万人的性命。便是由长平之战,秦国坑杀赵国降卒的埋骨坑中散出来的。
晒甲村暴发的天瘟远没有长平坑里的凶厉,或许按医书中的古方,尚可医致。如若真的事不可为,他也不会为虚名所累。
云梦山弟子行事,自有师门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