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剑亭的对面,饮马河南岸有一山岭,名唤赤松岭。岭上多赤松,赤松叶宽大肥厚,色泽赤红。每到夏盛时节,漫山如烈阳殒落。
起先,赤松岭下也陆续迁来十几户人家。但没多久,便发生了些怪事。村民家养的猪牛狂燥异常,时常撞开围栏出来逮人就咬。而且老翁、妇人也是多病多难。
后来,一个游方道士偶然经过,初见此地水情山势极为惊喜,停留了几日仔细堪舆后,望着赤阳岭长长叹息。
村民疑惑,问欺缘故。
道人念叨了几句:“水火相克,故而戾法滋长。六畜不宁,阴阳失调。奇哉,赤松竟让福地化险地。可惜,可惜了……”
长叹几声后便泛舟东去了,也有的说是御剑凌空。
村民听得云里雾里,但有一点是明白了,这是个不祥的地方。至于道人最后在可惜什么,没谁去关心。于是大多人又渐渐迁走了,此地慢慢荒芜起来。
初到临淄城的背匣少年,却一眼便相中了这个其他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凶地,安然搭建草庐居住。
在徐长卿眼中,这儿前有曲河如金桥飞霞,后依山岭同紫阙仙台,正是阴阳家著述中的举霞飞升的清修福地。
他于岭脚的平地上搭了处草庐,在废弃的村子里搜罗了些破碗烂罐。墙壁是用竹片编成的,悬挂着的苇草帘子便成了门。帘子编得十分细密,这样下雨天就不会有飘雨飞进来。
草庐内里被分成了两个部份,左边铺垫着干燥的稻草,金黄色泽,闻上去还有浓浓的稻香,右边有个存有火种的小火塘,和盛水的矮脚粗口大瓦瓮,造型奇特的树根小板凳。
身影迅疾的奔到草庐门前,身后有什么人在追赶似的。
“哗”的一声,竹帘撞击在门棂上,击打出杂乱的音节。
背匣少年喘着粗气,用力拨开门帘,冲进草庐内。一屁股坐下,柔软的稻草被压出下陷的痕迹。封闭的草庐却并没有给他带来想象中的安全感,手不自觉抽出匣侧的桃木剑。
剑里封存着一道秘术,除了木背匣外,这是吝啬老头唯一给他的东西。美其名曰,修法修道修长生,岂能假借他人外力,而失了进取之心。
他心里也清楚,那双眸子的威势,绝不是一道二品秘术能应付得了的。徐长卿并不算高手,但从小便是白胡子老头师父带大的。一老一小,蹲在荒山野原穷得瑟,眼界却高得不得了。大有青梅煮酒论英雄,天下英雄皆是冢中枯骨的气势,唯有师父与徒弟尔。
盯着随风轻动的门帘,额头渗汗的徐长卿在想,或许会有一把飞剑破门而入,取他项上人头。他并非普通的庶民,以为御剑杀人,移山填湖只存在于说书人的故事囊里。
许久,门帘并没有什么动静,看来那双可怕的眸子把他当湖中一尾不小心窥视到龙门的野鲤给放了。他早就知道山下很危险,要是身份走露,黑冰台的谍子,朝廷的高手对一颗能换来万户食邑的人头还是很有兴趣的。
徐长卿身子微微倚在墙面,稍微平复情绪后仍是心有余悸,就是在河边洗把脸的功夫,他可能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灭口。那双眼睛,准确来说是眼睛的主人,明明对自己生出了杀意。就如同三尺青锋已经迫近颈项,却不知为什么,在最后关头又收了回去。
河水回溯,金鲤西游,乃逆天违势之举。机缘巧合之下,他成了一尾窥视到龙门的野鲤。只可惜他阴阳术只学了些相面的皮毛,不知道这其中蕴藏着什么。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徐长卿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右手紧按剑柄,调动紫府中的真气,随时准备激发那道相当于二品小宗师全力一击的密术。
他目光坚毅,又带着一丝疯狂。蝼蚁尚且偷生,病虎还有垂死反扑。即使只能递出最后一剑。徐长卿也绝不会放弃。有些事没有试过,永远不会知道结果如何。
“小徐道长,在家吗?俺给你带了些果蔬。”
尚未见人,粗浑的嗓声便传了进来。徐长卿紧扣剑柄的手放松下来,原来是熟识的村民。
他理了理衣襟,正准备出门迎客,突然发现怀中还有条通体赤金的鲤鱼,玻璃球似的眼睛滴溜溜的乱转,身上的金鳞泛着淡淡的光泽,十分有灵性的样子。徐长卿看着有些亲切,起身把它放养到盛水的大瓦瓮里。
体长半尺的金鲤,一入水,便欢快的游了起来,不时还浮出水面,吐出一串泡泡,望着徐长卿的样子,似乎在表达谢意。
徐长卿笑了笑,心情好了许多,随即掀开门帘走出房外。草庐前站着个浓眉大眼的汉子,他身材魁梧,就足足有八尺,远看真有些像西方教里的护法金刚。
“杨大哥,今个儿好兴致,不去东市卖菜,怎么得空来我的草庐做客。”
来客叫杨大眼,人称杨管闲。干着卖菜的行当,却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刺头。为人任侠好义,事母极孝。祖上出过校尉级别的军员,所以又有些家传的武艺傍身。平日里除了卖菜供养老母外,便是聚集一帮游手好闲的轻侠少年,较量武艺与打抱不平了。
杨大眼见身着白色麻衣,容貌俊朗的少年道士走出简陋的草庐,脸上神情复杂,惊讶中混杂着感激。赶快上前两步,取下背后的竹筐,递给徐长卿,
“嘿嘿,阿母去菜圃子摘的,让俺送来给小徐道长。”
徐长卿接过竹筐,里面是大捆芹菜,几把春葵,还包着块腊肉,估摸着半斤重。转念一想,便知道他所来是为何事了。
“老夫人能下榻了,想来大病已愈了。”半月前,他赶路到了临淄,路过邻近官道的晒甲村,到一户人家讨水喝,正好遇到了卧病在床的杨老媪。徐长卿医术并不算高明,只是他熟读百家卷藏,知道些专解疑难杂症的法子。
“唉呀,俺的个娘,道长不仅医术了得,而且还能神机妙算。阿母按道长给的方子吃了三剂药后,立刻就大好了。”
“虽说大好了,可剩下的两剂药还得吃,以免旧病复发。老人家体弱,杨大哥可马虎不得啊。”
徐长卿笑纳了杨大眼的好意,主要是肚皮不允许他拒绝,两人说笑着进了草庐。
“这儿也没个门窗,道长太清苦了。俺家虽然简陋,好歹能避风雨。何不屈尊移动玉趾,去俺家住上段时日。”
杨大眼小心翼翼的坐在小板凳上,打量着屋内的布置。徐长卿背靠墙壁坐在他对面,拿出两个竹根杯。两人说了些闲话。
杨大眼言行无忌,抱怨说当下世道不好,苛捐杂税一日多过一日。如果不是有老母要奉养,他宁愿去落草为寇
就连进城卖菜,要交纳双倍的的赋税了。幸好他心思灵活,直接找到了九醉楼这个大主顾送菜。价钱公道不说,还免去了集市上的盘剥。
两人说得投机,不知不觉到天黑。徐长卿送走杨大眼,和衣上床入睡,桃木剑就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夜很静,他却怎么也睡不着。或许这间简陋草芦已经没法给他归宿感。在那双眸子的面前,自己实在是太弱了。天下虽大,若没有强悍的实力,连一间草庐都难以拥有。
此前早已生出离意,今日的事更促使下定了决心。虽说白胡子的师傅吝啬抠门,但他交代的事徒弟不能不完成啊!六国学院,还得往东边走才行。
他倒是孑然一身,说走就走。问题是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下山前白胡子给的十几两银子,已经花得精光。所以他才在临淄城滞留了半月之久。
看来得尽快想个办法,做些营生,挣得银两作为路上的盘缠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