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明了身份,虚竹段誉并梅兰竹菊四老,同入了灵鹫宫正厅。
灵鹫宫主得了消息,已带人来迎。却见这少妇一般的宫主见了虚竹,当即下拜道:“父亲在上,请受孩儿一拜!”原来是虚竹与李清露的女儿李瑾。
李瑾自幼便仰慕父亲在武林中的赫赫威名,虽未曾见过父亲,却心向往之。李清露执掌灵鹫宫时,由于虚竹积威,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皆谨遵号令,全无半点轻慢。余婆、梅兰竹菊等人教授李瑾武艺时,却发觉李瑾乃是极为罕见的武学天才,十几岁时,在灵鹫宫众位阿姨中已无敌手。
李瑾不认得虚竹,却认得段誉。在灵鹫宫中再无敌手后,李清露便将李瑾送往大理,随段誉叔父学武。段誉其时刚刚即位,年纪不到四十,与如今的青年样貌相差不远。段誉倾囊相授,由于三义兄弟武功互通,故而与虚竹亲授也无分别。其间,段誉亦常谈起虚竹威名,使得李瑾愈加仰慕父亲。
如今相见,李瑾激动不已,更兼见父亲与叔父竟返老还童,皆是二十岁的样貌,更是啧啧称奇。
梅兰竹菊等人谈起虚竹,都道是“老尊主”,见了如今虚竹样貌,这“老尊主”三字却如何也道不出口。
虚竹道:“瑾儿,我为全兄弟之义,隐去名号,却令你始终见不得父亲,是我对不住你。”
李瑾并不搭话,只是凤目中清泪流下。段誉欲上前劝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便在一旁候着。
李瑾道:“父亲,瑾儿多年来闻听父亲在武林中赫赫威名,心向往之。今日见到父亲,想领教一下父亲的高招,不知可否?”
虚竹略点点头道:“好,瑾儿,你先出三招,我来看看。”
李瑾欺身而上,使的是“天山六阳掌”第二式“阳春白雪”。
虚竹略略一挡,心道:“这招使得不错,功力也深厚,如今六十岁的瑾儿竟可匹敌当年无崖子师父的功力,甚至犹有过之,实乃天才。”
李瑾忽的变招,竟是“六脉神剑”的“少商剑”。
虚竹脚步一移,避开这一剑,只见这剑气过处,好似真剑劈过,这剑意都令人胆寒不已。李瑾一个扭身,出了第三招,降龙十八掌“见龙在田”。
虚竹笑了,手上未曾有动作,却在身前陡然起了一道屏障,将这烈波一般掌劲抵开。
李瑾狡黠道:“父亲,你说好让我三招,却拿少林寺‘金钟罩’挡我的降龙掌,该算输啦!”
虚竹也笑道:“瑾儿,你武功了得,为父输得痛快。”
李瑾本欲将灵鹫宫主之位还于虚竹,然而虚竹拒绝道:“瑾儿如今武功,远胜天下‘五绝’,做灵鹫宫主,再合适不过。”
“天下‘五绝’本就是虚名,更兼虚名太多,便有无穷麻烦。”李瑾道。
“苏学士有云:‘高处不胜寒。’我做大理皇帝时,甚感心力交瘁,如履薄冰。这一举一动,都教天下人看着,整日里朕来朕去,烦闷极了。”段誉道。
“我还想问问,你们段家皇帝为何都要半道出家,还都去天龙寺,这天龙寺好似大理皇帝收容所。”虚竹道。
“莫要胡说,二哥,你有所不知,我大理国先皇建国时,乃是借了高方之力,借了三十七蛮部兵,军师董伽罗。故而大理立国之后,高家势力庞大,甚至于我段家皇室也要仰其鼻息。我段家列位先皇与小弟皆削发为僧,只是这皇帝位子属实不好坐,说是傀儡也无不可,这大理国真正权柄在高家。故而皇帝坐烦了,不若出家,四大皆空。”段誉道。
“原来大理竟还有这等事情,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虚竹感叹。
段誉道:“是也,是也,莫说甚么大理皇帝,又怎比得你父女这灵鹫宫尊主,统御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苏杭、河朔、西夏到辽国之南,没有灵鹫宫不知道的事情。”
虚竹道:“三弟,你又怎知这其中的难处,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能人异士极多,若无甚手段,万难服众。灵鹫宫内又都是女子,有时亦多有不便。所幸愚兄有些手段,这三十六洞主,七十二岛主报事,都是报知九天九部统领,九部统领报知梅兰竹菊四人;梅剑主理刀兵,兰剑主理财税,竹剑主理洞主岛主任免,菊剑汇知诸部所呈报天下大事。若是不必要,可自行决断,但必须经九天九部统领中六人以上的同意。”说罢,又问李瑾道,“瑾儿,现如今依然如此么?”
李瑾道:“正是如此,只是四老年事已高,故身边各领了一名亲传徒弟,协助处理事情,将来有望接替四老重任。”
段誉道:“二哥这法子可真是妙极,莫说是大理,便是大宋朝廷,怕也不若灵鹫宫处事灵便迅速。”
谈了多时,已近黄昏。李瑾早已饥饿,却见父亲叔父未曾言语,也只好不敢说起吃饭。虚竹段誉却又自觉已不是主人,又兼二人功力早已达辟谷之境,便更未提起。天色暗了,虚竹方才发觉早已过了吃饭时间。
当下,李瑾传下号令,着后厨备餐,梅兰竹菊四老、李瑾并虚竹段誉便一同用餐。李瑾貌似文弱,却食量惊人,将一匹烤全鹿独自吃了。
李瑾资质极佳,虚竹将扫地僧所授书册另行誊抄了一份教与李瑾,原本早已朽烂,不堪一读。
扫地僧所授书册,却原来是逍遥派中早已遗失的《逍遥经》。全经分三部,前二部乃是《北冥》与《无相》。此二者便是来自“北冥神功”与“小无相功”,此二者皆入化境时,方可修炼此二部。第三部曰法门,“缩地成寸”即是其一。另有“落笔成符”“撒豆成兵”“呵气成云”“言出法随”数法,虚竹尚未练成。这名字却颇吓人,若是成了,哪里还是武学典籍,简直是修真法门了。虚竹深恐李瑾专心于此数个法门,不习内功,故将其余法门皆隐去了,只留了“缩地成寸”。
然而李瑾还未将“北冥神功”“小无相功”修至化境,故学不得。
于灵鹫宫中安住许久,段誉欲看看这天下竟是何等样子,便自去了;虚竹也欲见见这“五绝”等人是何种风采,便也下了山。
临走时,李瑾将逍遥掌门七宝指环交给虚竹。
原来江湖上如今有许多灵鹫宫属下或逍遥派弟子,皆不认得虚竹或李瑾,却是认得这七宝指环。虚竹佩戴指环,于江湖中行走时,或可有用;而李瑾久居灵鹫宫,自不需要。
虚竹下了天山,便欲先去白驼山,见一见欧阳锋。无他,唯路近耳。
白驼山在西域“双旗镇”北,与天山相去不远,以虚竹脚力,不出一日可达。虚竹使起“缩地成寸”,来到白驼山下,却见白驼山周边皆是白地,连一棵树也无;白驼山上却是郁郁葱葱,密林幽深。虚竹啧啧感叹:“这白驼山果然情状不凡,甚是巍峨,虽不及天山缥缈峰,却也相去不远矣。”
虚竹迈步便向山上行去,却甫一登上,便见四周涌出许多毒蛇,径直袭向虚竹。
虚竹曾与丁春秋交手,这丁春秋也是个擅毒之人,却未曾频繁使蛇。虚竹此时未曾将护体气墙开出,只是依着逍遥派医典中防虫御蛇之法斗这些毒蛇玩。然而从旁人看来,虚竹却好似已经被毒蛇逼迫得进退维谷。
正在此时,一个身着白衣的男童信步而出。这男童生的粉雕玉琢,甚是可爱。虚竹见许多毒蛇直奔向这男孩,情急之下,略抖一抖真气,将四周毒蛇均炸得粉碎。又飞身而出,“凌波微步”使出,将男孩抱起,右掌一翻,冲着许多毒蛇一掌拍出,乃是“降龙十八掌”中“履霜冰至”一招。
群蛇被这强猛的一掌掌劲震得纷纷骨肉分离,死在地上,空气里都满是蛇血腥气。
虚竹道:“孩子,你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这里都是毒蛇毒虫,稍不小心,便会要了你的命。”
男童道:“大哥哥,这白驼山乃是我家,这些毒虫毒蛇不会咬我的,有好多都是我养的呢。”
虚竹奇怪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男童道:“我叫做欧阳克,我叔叔是天下最厉害的人,他叫欧阳锋。”
虚竹惊讶,竟然捡到了欧阳克。他对欧阳克说道:“那你可不可以带我去见你叔叔?”
没想到欧阳克鼻子一皱道:“不行,万一你是坏人怎么办。”
虚竹心理暗笑,论坏,谁坏的过你们叔侄二人。嘴上却道:“我若是坏人,你叔叔定然一掌打死我了,你叔叔不是天下最厉害的人么?”
欧阳克脑袋一歪,正在犹豫要不要带他去见欧阳锋,却只听得密林中响起一声说话,铿铿似金属之音:“阁下放下我侄儿吧,欧阳锋在此。”
却从林中走出一人,身材高大,身穿白衣,高鼻深目,脸须棕黄,英气勃勃,眼神如刀似剑,甚是锋锐,手中持着一条蛇杖,正是欧阳锋。
虚竹对欧阳克道:“这就是你叔叔?”
欧阳克点点头,眼睛眨了眨。
虚竹便将欧阳克放下,对欧阳锋道:“老夫闭关多年,如今闻听天下有‘五绝’,其中‘西毒’乃是用毒高手,今日一见,这毒蛇阵型森严,进退有度,想来是有高人操纵。‘西毒’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欧阳锋道:“阁下过奖了。我见阁下年纪轻轻,约摸也只是二十来岁,却为何自称‘老夫’?”
虚竹笑道:“老夫只闭关修炼,也有六十余年了,算算年纪,如今也该一百一十岁了。如何称不得‘老朽’?”
欧阳锋大惊道:“敢问前辈名号?”
虚竹笑道:“好说好说,在下天山缥缈峰,虚竹子。”
欧阳锋心中大骇,虚竹子之名他自然听过,白驼山先辈曾言此人乃是当时武功天下第一,只因其结义兄弟萧峰自尽,为全“同年同月同日死”之誓,闭关不出,只当自己是个死人。
大金南下攻宋,靖康之耻时,全真祖师,“五绝”之首,“中神通”王重阳还在终南山建了“活死人墓”,便是效仿虚竹子前辈,匈奴不灭,誓不出山。
而今竟然见到有人自称虚竹子,欧阳锋怎能不惊。但三分惊讶之后却是不信,到:“虚竹子前辈武功盖世,在下心向往之,今日有幸得见,还望虚竹子前辈指点几招。”
虚竹笑道:“小事而已,欧阳居士只管攻来,老夫绝不会伤了欧阳居士。”
欧阳锋伏于地上,蓄势待发,这劲气蕴而不吐,虚竹心知这怕就是欧阳锋的绝学“蛤蟆功”了。忽然,欧阳锋将腿一蹬,手上犹似忽然没了骨头,如变了一根软鞭,向着虚竹攻来。
虚竹道:“这拳法颇似蛇形,应该是‘灵蛇拳法’了。”
然而虚竹“天山折梅手”之精妙处,犹有过之而无不及。二人便如此缠斗起来,尽显拳法神妙。
然而欧阳锋“蛤蟆功”气灌全身,这是个以静制动的内功,虚竹一施攻击,便会有极大的力量反击而出。然而这“蛤蟆功”劲气在二人缠斗之时,已经多次爆发出来,这摧人肝肠的功力进入虚竹体内,却同泥牛入海,未有半点反应。
欧阳锋越斗越是心惊,灵蛇拳不如“天山折梅手”精妙,连“蛤蟆功”内力也无法与虚竹匹敌,甚至连虚竹的一点反应都看不到。当下收招退了出来,这一收招,本来有着不小破绽,虚竹却只当没看见,也收手立在一旁。
欧阳锋道:“前辈武功盖世,晚辈佩服!然而晚辈却有一半的本事,在这使毒的功夫。不知前辈可愿赐教几招?”
虚竹笑道:“无妨,欧阳居士,你尽管攻来。”
欧阳锋便将灵蛇杖转起,使出灵蛇杖法与虚竹相斗。虚竹始终压制着自己的功力,拿起铁杖来,与欧阳锋斗在一起。欧阳锋一按杖上机括,便有暗器毒物向虚竹飞来。虚竹有罡气护体,暗器近不得身,这毒物却是有质无形,或是毒烟,或是毒水,或是毒沙,虚竹皆统统笑纳,有些更是张口吞下。
欧阳锋见虚竹吸了毒烟,吞了毒水,手上抓了毒沙,却面色不改,越斗越勇,神色自若。心中更是讶然。万般无奈下,催动灵蛇杖上小蛇,向虚竹放毒。他知虚竹体外有劲气护体,刀枪不入,这蛇口咬不动他,便催动小蛇,将毒液从毒牙里喷出,好似黑雾一般。
虚竹用力一吸,便将这黑雾尽数吸进了鼻子,一点都未曾浪费。
而后,向着欧阳锋喝道:“欧阳居士,闪开。”
然后手中真气寒冷如冰,转眼间,在手中凝成了一个冰片。虚竹将冰片钉入一棵树上,此树登时朽烂,只是几息工夫,便化作了一团败絮。
虚竹道:“此乃缥缈峰灵鹫宫绝学,‘生死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