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章半昧
七月流火,天际大火星,即心宿二,每年夏历五月间黄昏时心宿在中天,六月以后,古人发现大火星逐渐向西方迁移,坠落的时节,天气就开始变凉。
那样下一场雨便热一分的夏日总归是熬过去了,我终于不用每日躲在屋里,过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除非三急,否则绝不出门的日子了。貂儿的事情,诸葛给我出了个主意,我按照他说的教给貂儿,果然问题迎刃而解,我也白白得了个冰丝蝉纱,诸葛还笑话我太爱占小便宜。我不以为然,觉得自己这便宜不占白不占,都是被杨氏害的,我也不好再把失窃的蝉纱还回去,不如就留着自己穿咯,而且还冰凉解热。
“你不在的时候,我就可以靠着它来降温啦。”我攀着诸葛的胳膊,笑的天真无邪。诸葛无奈的拿扇子替我扇风,“七月里头,天快冷下来了,你莫要贪凉成天穿着它,当心受凉。”
“知道啦,阿北,你现在越来越唠叨了。”我嘟嘟嘴,表示不开心,看着天儿转凉了,我也可以出去玩耍了,于是靠近诸葛,试探问:“阿北,嗯,这个,那个……”我绞着手指,不知要怎么开口。诸葛终于发现我的不正常,将眼从竹简上抽离,瞥向我,问:“怎么了,可是缺什么了?”
“没有,没有,”我连摆手,抢过他手里的扇子,凑过去加快速度替他扇着,“就是我想要匹马,”我见他眉头皱起,担心他不给,心里没底的嚷道:“人家五月都有马,她那马我羡慕很久了,偏她还天天在我面前炫耀,我只能干看着。”五月有马不假,但她那马是她的老爹买了送给她了,想想她的老爹也是富裕,宝马哎,哪像我,光看流着哈喇子。一想到这儿,我便难过,低头撇嘴,倍感无人疼爱。
“五月的马是有用处的,何况你还不会骑。”
诸葛果然不愿意给我一匹马,哼!
“不会骑五月可以教我呀,而且以后你去陪着主公征战四方,我也能跟着你。”
“傻婼儿,”他定定地瞅着我,竟是像从来没有见过我似的审度着我,见我一脸认真,忽而眸子发亮,接过我的扇子,轻轻敲打我的额头,温柔说道:“要马可以,但是跟着我去战场这件事,不依。”
哎?我愕然。
学了半个月,我勉强能上马了,这种时候我才发现学马不如去绣荷包,但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既夸下海口,怎能退缩,这不是让诸葛阿北笑话我嘛!每日晚上练习回来,我都恨不能倒床就睡,诸葛笑着让我别学了,累坏了身子倒叫他心疼,我不以为意,只觉得他在嘲笑我,讽刺我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只好化悲愤为动力,日夜勤加练习,最后练得连我的师傅——五月都不敢再教我了,求着诸葛给我另寻良师,自己个无才无德,教不了我。
“五月,你现在胆子大了,都敢越级弹劾你主子了。”我拿着马鞭,扶着诸葛跳下马来,声讨诉苦的五月。
“姑娘,你这不是在折磨人嘛,又不肯听人家的话,一大早就给人家拉起来,大晚上又把人家拖出去……”五月拽着马绳,可怜兮兮的看着我,见我脸色愈加深沉,声音越来越小。
“我也是想早点学上嘛,又不是逼着你教我马术,只是先学个骑马而已。”我辩解着。
“婼儿,这骑马不是一日就能学成的,来,”诸葛拉着我往院子走,柔声劝我,“这得慢慢来,勤加练习是好,但凡是都要讲究个度,你看你,脸都被这凉风吹黑了。”诸葛边说边给我擦汗,我却一句听不进去,把责任推给疾风,“都怪疾风,它太不乖了,从来不听我的话,我让它慢点,它偏要加快蹄子,好像跟我对着干似的。”
“你这么污蔑疾风,疾风可是白陪你练了这么多天,它已经是马厩里最温顺的马了。”诸葛说。
啊,我不管嘛,干嘛老是拆穿我,我也是要面子的嘛,这学不上骑马已经很打击我了。我甩开诸葛替我擦汗的手,气他这般不懂我的心,让我脸上挂不住,也不管他在后面叫唤,撒脚就往回跑,跑到屋子里从里面锁上门,任他在外面敲门,我只做没听见,不予理睬。
“婼儿,别生气了,我带你去出去转转可好?”诸葛在门外与我商量着,“那你先说说,去哪里转?”
“带你去看起伏的稻浪,漫山遍野的灿黄,载歌载舞的篝火宴会,无穷的接天莲叶,喝一喝热情老乡的黄酒……”诸葛在屋外绘声绘色的描述着,他知道这招对我管用,虽说我来这个地方这么久了,可除了几个月前登上城楼目送三军南征之外,我竟然都没怎么逛过荆州城,这城里市集是与居民坊间是严格分列的,百姓们得把东西拿到东市去卖,开市则来,闭市则去,偏偏这热闹的街市离我又远,我实在是计划了几次,却都被各种事情耽搁。如今诸葛竟然以此来诱我,天知道我有多么渴望去外面瞧一瞧。
“那走吧!”他还没有说完,我便“吱呀”开了门,满脸欣喜的看着他,“走呀,走呀,还愣着干什么?五月,你赶紧收拾一下,去马厩把马牵来,辛夷,你不会骑马,在家看家吧!”
诸葛换了便装,逼着我换男装,我不乐意,“五月都可以穿女装,偏我要穿男装。”诸葛也不解释,笑着把我推进内屋,催着我换上,等我换好了出来,他面露惊艳,说我穿男装太英气了,像个白面小生,我剜了他一眼,自诩道:“天生丽质难自弃。”
他用手指点了一下我的额头:“不害臊!”
五月掩着嘴在一旁偷笑。
诸葛果不欺我,荆州的秋确实有一番风味,平原的地貌里,秋来的缓慢,蝉鸣慢慢退却,绿意被金黄的色泽覆盖,大片的稻浪悄悄起伏,如涨潮退潮。马儿所到之处多山丘,漫山遍野都是灿黄的树木,在大风里呼呼作响。朗朗晴空浮云万里,骑在马儿轻轻一抬头便舍不得低下来,阳光刺眼却不燥热只是淡淡的温暖,这光里似乎都溢满着诸葛身上的熏香气味,我俩共乘疾风,向着荆山方面行经,这会的疾风温柔了,诸葛夹着脚蹬轻轻拍着它的腹,它能听得懂一样,缓缓起步,渐渐加速,奔驰在山间田野,徜徉在稻浪之间,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畅怀惬意,张开双臂,禁不住高呼:“好美啊,阿北,我好喜欢!”
“这就满意了?”诸葛的脸颊贴在我的耳边,我的整个耳朵里都环绕着他恣意的笑,“还有更好的呢,婼儿,我会一直给你最好的。”
“好,我等着!”我侧着脸,高声回应他,声音在风里,在山里,在远处的稻浪里回荡着,伴着他高声的、无忧的、畅怀的笑。天色在哒哒的马蹄声中渐渐暗了下去,我们离荆州城也越来越远,离那些勾心斗角的人也越来越远,我感到自由,感到轻快。
“呦呦呦——呦呦……”不远处传来有节奏的欢唱声,我探眼寻找,瞧见在半里出的平地上有篝火,还有阵阵香味传来。“阿北,你看,前面有人。”顺着我手指之处,诸葛眼眸被灯火照得发亮,他轻呼一声,马儿撒起蹄子奔了过去,五月也甩了马屁股一鞭子,紧紧地跟了上来。
诸葛把我从马上抱下来,五月牵着马儿系在一边有草的地上,等她回头时,我们早已经混进喧闹的人群了,男男女女,身着布衣,围着篝火转圈欢唱,好像在庆祝什么大事,我被一个小姑娘拉进跳舞的队伍,跟着他们学着伸手,踢腿,昂头,低腰,跳了一圈下来我便累的全身发软,推辞了再要拉着我的小姑娘,小跑着本想坐在一旁和大叔们喝酒聊天的诸葛,没有想到平时那么不苟言笑忙于政务的诸葛也有这么食人间烟火的一面,我悄悄的绕到他后面,围着他坐着的大叔笑眯眯的看着我,显然是明白了我的意图,但又没有揭穿,个个都等着看好事呢!我忽的用力,从背后一下冲了过去,想要勾住诸葛的脖子,没想到他早就发现了,动作迅猛,速一侧身,我扑了个空,眼瞅着就要摔个狗吃屎,闭上眼神等待这使命般的一摔。突然感到腰上有一股力,待我睁眼时,我已然稳稳当当的躺在诸葛的怀里,四面的大叔们早已笑的人仰马翻,我瞥了周边,看见这一幕的姑娘们边走边捂着嘴笑,再看诸葛一脸得逞的表情,我脸上“噌”发烫,甩开他的手,撑地坐了起来。
正羞涩着,方才拉着我去跳舞的小姑娘端着酒碗过来,递到我面前,“公子,请你喝一杯酒。”她面若桃花,言笑晏晏,我在想着她在与谁说话,突然意识到今日我的扮相,真是不好意思让她等了那么久,伸手欲接碗时,一只大手已越过我的肩膀,扣在碗边缘上,我眼看着人家小姑娘一脸不愿意,诸葛却不解风情,用力端过酒碗,面无表情地说道:“贤弟不胜酒力,还是当哥哥的替他饮了这一碗吧!”说完,便仰脖一口喝下,我看的目瞪口呆,怎么平素这么温文尔雅的他,今日竟喝出了粗犷猛汉的味道,我眼看着那小姑娘满脸娇羞,又倒了一碗,诸葛没有推脱,又仰脖子喝了,旁边的大叔们却一脸看热闹,笑的倒是开心极了。我却发现事态有些不对劲,这个原本拉着我的小姑娘竟然抛下了我,走到诸葛面前,低下头与他窃窃私语,再抬起头时,那眼睛笑的比今晚的镰刀月亮还要弯弯,这个表情我太熟悉不过了,在貂儿脸上不知道看过多少回了……
啊!难不成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她对我家诸葛心生情愫?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我猛地站起来,挡住小姑娘递过来的不知道是第几碗的酒,肃颜说道:“我阿北不能再喝了。”许是我的表情太过严厉了,那个小姑娘也不多阻扰,竟端着酒碗走了。回头再看诸葛,他一手撑地,一手手肘搭在膝盖上,手握成半拳抵在下巴上,斜斜地坐着,两眼眯着,闪着狡黠之光,正存目不离地盯着我,我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低下头小声问他:“咱们今日回不回去了?”我局促不安,脚尖一直在地上划圈圈。突然脚底一滑,我猝不及防被拉到他的腿上,全场大叔木然!这个阿北,他竟然不顾在场这么多人,他知不知道我今日身着男装,要是被别人误会成--断袖!
“阿北!”他醉了,搂着我腰的手滚烫!他这个样子我见过,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赵云大婚那个晚上,那个我第一次半明半昧的知晓诸葛心意的晚上,那个暧昧尴尬的夜晚,他的情话还在耳边萦绕……可是,一直拿他当做父亲的我要如何看待他给予的这份厚爱,我一个漂泊在时空里的人哪有资格接受他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