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部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抽痛,我不知是为我那没有选择的人生而痛,还是为姑姑此时的淡漠而痛。
我紧紧抿着唇,笨拙地行了个礼,淡淡说道:“身有不适,容晚辈先告辞了。”
我转身刚抬出脚步,后面便传来姑姑严厉的声音:“站在那,哪都不许去。”
我回头,怔怔地看着姑姑那张沉青的脸,我的喉咙有些发紧,想要哭,却无泪可下。
雪纷纷扬扬地落下,风吹袭着我那瘦小的身躯,我垂眸看着冷得发红的手,我不知站了多久,我的腿已然麻木,只要稍稍一动,就如上万只蚂蚁爬过。
……
待他们走后不久,姑姑关起门来,我抬眼看着那张板着的脸,彷徨间,我似乎看见姑姑脸颊上的泪痕,她对我吼道:“夏侯妤苏,你在干什么?你知道吗?你差点毁了全部。”
她紧咬着唇,红着的眼直直盯着我,就如一个从地狱中爬出的魔鬼,一个只会复仇的魔鬼,“你意气用事,夏侯家的仇,在你心里算什么?你以为我不气吗?”
姑姑垂下黯淡的眸子,自顾自地冷笑了几声,道:“我好不容易找这些人来教你,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成一个废物,夏侯妤苏,其实你是最不配姓夏侯的人。”
我怔怔地看着她,一滴清泪悄然无声地落下,滴在那冰冷的地面上,滴在我那已凉透的心窝上。
为了配上‘夏侯’这个姓,我背负的责任太多了,这些责任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活得太累了,姑姑亦如此,我想停下,哪怕是只有一天,但我知道,我们都不能。
我垂着头,不敢直视她,沉声地吐出一句:“对不起。”
姑姑倏忽一怔,转身离去,门外的飞雪不停,空寂的树屋里,只剩下已冰冻的心和泪流满面的我。
——
凭姑姑的面子和昔往的交情,他们既往不咎,纵使不甘不愿,我终究还是端一杯清茶拜了他们三个为师。
而我的每一天,都是按着他们的计划而过。我就像是一个被牵线的木偶,命运永远掌控在别人的手里,没有自己的选择,也没有自己的思想,亦没有自己的活法。
一如既往,我负荆请罪后,大师父萧逸对我不冷不淡,而我也把他当成了隐形人。
二师父曲跃笙对我除了严厉,就剩严格。为了活得轻松点,我也经常讨好他,而每次弄巧成拙,因此,罚的更重。
三师父黎城桓剑术无双,但我每次都不敢靠近他,因为他在看我时,眼睛都会眯成一条平行线,就如一个蛤蟆看苍蝇,随时都会将我吃了。但,我是天鹅。
三个师父中,我也只喜欢三师父黎城桓,我们隔着屏障,我静静地倚在榻上,他会喝着酒静静地给我讲故事,也会教我一些怎么勾搭女子,如何掰弯男子的技巧。
而我每天至少都要花上六个时辰练剑,练不好经常不给饭吃,而且想偷懒都不行,甚至就连上茅厕的时候……
二师父曲跃笙死死捏着鼻子,坐在茅厕旁的石头上等着我出来,所以,我在茅厕里昏昏欲睡时,二师父就会在门外大喊:“你在干什么?在里面吃屎吗?那么久!”
我:“二师父,你口味真重,你不觉得臭吗?”
二师父:“知道臭,你还不赶紧出来。”
渐渐的,我的剑术上涨,他们看我时的目光也不再是不屑,就连萧逸,也对我刮目相待。
我最喜欢的就是和三师父黎城桓聊天,这是我在这枯燥乏味的生活里,唯一的趣事。
纵使我剑术天下无双,但我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复仇的工具,一个是他们用尽毕生才能制造出来的工具。
他们从一开始为我制定好的活法,不是我想要的活法,我会为我从未活过的生活而奋斗。
时光荏苒,不知不觉已过了四年,四年时光,我远离了尘世,在这钟南山上度过了四载春去秋来。
这四年里,我曾制定了无数个逃跑计划,亦逃跑过无数次,不过每次下场都会很惨。
还记得,每次被抓回来,都会被姑姑二话不说地教训,她会狠狠地打我屁股,还会将我禁足,更会不让我吃饭。
当然,每一次被抓回来,我都会凄凉地躺在榻上,一遍又一遍地轻揉着我那被打得火辣的屁股,我也会时不时抬头傻傻地看着天空中自由飞翔的鸟儿发呆。
我羡慕外面自由的空气,我羡慕鸟儿自由的活着,我羡慕他们可以决定自己的活法。
每次被打屁股后,我会安生几个月,待他们放松警惕之后,我就会继续我的逃跑计划,我相信,向往自由的鸟儿要想冲破束缚它的牢笼,就要接受血的洗礼。
这匆匆四年,我长高了,当初粉嫩的脸蛋已逐渐显出了轮廓,那双如水般的眸子添了一抹妩媚。
蝉声回荡在那个盛夏,那天,我遇见了不猜,不猜这个人在我生活里消失了四年,听说,他用尽四年时间看遍了南夏的千山万水,踏遍了这黄沙海洋。
不猜的下颚长出了显而易见的胡须,他见了我,似见到了久别重逢的故友,笑道:“好久不见,你长高了。”我也朝他轻轻一笑,回道:“好久不见,你长了胡须。”
那棵盘根的老树下,叶痕斑驳了我的视线,不猜叼着一根草,他骄傲地说:“你知道吗?外面的天地有很多是我们从未见过的,布布谷,还有忘忧河……你见了定流连忘返。”
我倚靠在老树下,用手抵着下巴,呆呆地听着他讲外面的世界,他口中的天地,无一不在吸引我,我下意识地喃喃说道:“真好,这般活着可真好。不像我,呵呵。”
不猜叹了口气,又道:“你也可以去看看啊。”
我笑着摇头,笑意苍凉略带无奈,唇瓣动了动,终是一叹,“我何尝不想出去,可我出不去,姑姑他们是不会让我轻易离开的。”
不猜怔怔看着我,许久,也是一声叹息,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羊皮卷,道:“这是钟南山的方位图,出不出的去,全看你的造化,我只能帮你到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