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终知道他的名字,我的父亲,那个为我舍命的人,他唤作夏侯毅炀。
“你应该很疑惑吧,为何,想让你离开的,不是别人,而是你万万没想到的三师父。”不猜的嘴角不知觉地扬起了一道弧度,他的语气平淡,仍让我不知何意。
我稍稍点了点头,依旧没作言语,他轻声道:“他曾与你父亲有过一段往事,前辈告诉我,这是他一生无法忘怀的记忆。”
“前辈说,他所认识的夏侯毅炀如一匹脱缰的野马,无论什么都无法将他束缚,你流着的是夏侯前辈的血,骨子里多多少少都会有几分他的性格。”
“他知道你活得不开心,他说你不若开心,夏侯前辈在地低下也不会开心。”
不猜的声音很轻,但,他的话如一曲旋律传入我的耳畔,拨动了我看似平静却乱如麻的心弦。
“前辈还说,是他无能,无法保护自己所在乎的那个人,他太了解夏侯前辈了,宁愿玉石俱焚,也绝不苟且而活,他死的有尊严,却将所有的痛苦留给了他的骨肉,既然不能保护他,那如今,便保护他最在乎的人,保护他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
“这件事,由他做不妥,所以便来找我,或许这是他这一生中第一次向小辈低头罢。”不猜叹了口浊气,悠悠地道:“我想这便是爱吧,你师傅对你父亲独有的爱,这个爱似乎已经越过了界限,越过了性别,超过兄弟情谊。”
爱?当时的我乳臭未干,对于不猜所说的爱,我似懂非懂。
若干年后,我便明白了,不猜所说的那种异于常人的爱,不惧世人讥讽的爱,默默守护着他所爱的东西,不敢表达,只敢藏于心上的爱。
那种爱,叫龙阳之好,叫断袖之癖,叫百合大法,简称同性恋。
我亦明白了三师父为何至今单身,三师父是吊儿郎当的浪子,无拘无束如闲云野鹤,亦是个花花公子,会讨女孩子欢心,无论到那条街,去那个村,都会吊打一批的美女。
我想,或许在他爱上父亲的那刻,便决定了终身不娶罢。
“你还小,有很多东西你不明白,有些事你得亲自体会。”
他拍了拍我的肩头,在我耳根小声呢喃,“若是想要出去,你要记得,无论我说什么,你只需应一声便好。”
我点了点头。
不猜出去了,房内便只剩我一人在那孤零零地傻站着,我当初要走的决心又在那刻动摇了。
我想到了三师父,他常常在黑夜里喝闷酒,有一回他喝醉了,曾对我说,天下最孤独之人,不过吾与汝二人。
若是我离开了,他该怎么办?
我的腿刚踏出门槛那刻,我明白了自己的心,我是不舍,但我更不甘,不甘于这般生活。
我迈开步伐跑去找三师父,我寻了他好久,才在一棵百年老树上找到他,
我仰头,刺眼的阳光透过叶缝射入我的眼眸,我眯着眼,他身着灰白色布衣,执起手中酒壶,洒脱地饮了一口。
“三师父,老三下来啊。”我在树下轻声唤他,对于爬树我仍是不敢,对此我还是有些许阴影。
想当初,还是个十一岁稚童,看见别家小孩都在爬树摘果子,我便笨拙地学着他们的样子,不甚,结果从树上狠狠地摔了下来。
当时,我差点伤到骨头,我无法忘记那天,我的脚好痛,但我未吭一声,也未落一滴泪,因为,在那时,我看见姑姑为我落泪,像个受委屈却无处诉说的孩童般在角落里默默拭泪。
黑夜中,她小心翼翼地为我上药,轻柔地抚着我的伤痕,昏暗的烛光下,我看清了她的深情,是愧疚,是害怕,是难过。她的眼中噙满了泪,而我却不知所措。
过了不久,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本以为我可以借着我的伤未好而偷懒片刻,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顿鞭打。
当时,鞭子落在我身上的痛不亚于我腿的疼,只是第一鞭,我便哭爹喊娘,最后,她还是于心不忍放下鞭子,只是狠狠地警告我:倘若还有下次,你的腿我替你废。
我叫唤了他许久,不知他是真聋还是假装听不见,他依旧自顾自地喝着酒。
我有些怒气,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扬起头向他吼道:“三师父,你这个乌龟王八小瘪三,有种下来啊…”
他闻言,喝下去的酒系数被喷了出来,斜眯着眼,恶狠狠地瞥了我一眼,然后,便跳了下来。
他一下来二话不说地直接给我个暴栗子,弄得我生疼生疼,“你个大逆不道的白眼狼,你大爷的才是乌龟王八。”
“三师父,我又要逃走了,如若出去了,我便不在回来。”我揉了揉被打的头,冲他傻傻一笑,又道:“所以,多谢师父这些年的教导和栽培。”
今日的他与往日不同,并未说太多话语,只是淡然地回应了我一声“哦。”
我又道:“今日特地来跟你道别的。若是再见,定是江湖。”
三师父冷笑了声,他睨视着我,语气中仍是淡然,他问:“你真的觉得自己能出去?”
我垂眸拨弄着胸前的发丝,嘴角扬起淡淡一笑,道:“我不曾忘记身上流着的是夏侯家的血脉,与其为鱼肉,任人宰割,不如就此放手一搏。”
他又饮了一口浊酒,慵懒地倚在树上,道:“今日你的胆子不小啊,出口的话都不怕棍子了。”
我仍是不慌,我知道,他定会放我走,不然,他早就暴打我一顿了,而不是在这与我聊闲话,“姑姑上街采购了,估计半个时辰才能回来,大师父在闭关,二师父懒得理我,所以,在三师父面前,我才敢这么直言不讳。”
“所有人都放松警惕,现如今那么好的良机,你为何不逃?”
“说了,我是来拜别您的,再见了,我的三师父。”我敛去了眸中闪烁的泪光,双膝弯曲,那是一直傲娇的我第一次向人下跪。
随后,“彭”额头与地板碰撞发出的那沉闷的声响。
“人说,一日为师,便终身为父。不是父亲,却如同父亲,谢谢您陪我度过这四年的春去秋来,这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害怕,我厌恶这般活着,这四年若不是你,我便撑不下了罢。”我压抑着自己的心情,不想哭,泪水却仍是滑过脸颊,暗哑的声音透着梗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