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浮动，凉风又起天末，一阵微风拂晓之时，世人沉迷恍然，只见一轮若隐若现的月牙悬挂在漆黑的正空中，苍凉而又凄美，诱惑而又遥远。
很久以前有人曾说过，那是月牙朦胧的眸子，美如大漠金沙般狂妄，又有婉约水乡的巧兮难盼，甚至在细心打量之后，除了生出赏析以外，暗念那姿态，竟格外令人浮想联翩。
而此时已达元嘉多年的冬去春来，四季风景流转，变化多端，不过美梦如初，山中的日子也仿佛不受历史轨迹的影响，没有丝毫的尘埃扑面，相反，倒颇为清香安宁。
盘算着以往的日子，月牙心念四起，竟突地有些忽而闪过的迷茫感。自当初更名上山长住，已相隔数年，如今的她逐渐成长，早有了亭亭玉立的纤细消瘦。
且这几年又没少受月竹的耳濡目染，言传身教，因此洞察来客阅历，向来便对巧舌如簧的人没有任何好意，甚至非常反感。又由于这些总是耳提面命的再三叮嘱，她越发时刻牢记，自然也铭记于心。
越是机灵活泼空有言语的玩世不恭，就越不可信。
可是虽说如此，但假如面对的是忠厚老实的人，她只觉呆板无趣，便没来由地生出一些不该存在的逗弄心思，仗着身负七彩蛊，师承蛊术又十分了得，于是越演越烈，一发不可收拾。
这大概便是儿时与地痞流氓厮混过长沾染的恶习，影响深远，直到如今，居然反增不减。
“小牙，时辰已晚，你该休息了。”不知不觉之间，从来就轻巧漫漫的月竹缓步而来，进而轻声提醒，脸上尽是温柔之色。他慈爱地摸了摸月色下身旁女子的小脑袋，严肃而又温情。
月牙从磕头拜师那刻起就曾发过毒誓，对于师父月竹口中吐露的话，哪怕只言片语，一定都会全部听命。于是她收了心绪绽放出满面笑容，“师父，夜晚寒凉，你也是。”
说话退走之时，那腰带上的随身之物竟解落掉地，她不由顿了顿，瞥见草丛里的晶莹剔透却是立时怔住，只背过身假装有意无意地拾起那块浅紫的玉佩简单擦拭，突然便回想起了前不久发生的一件事情。
犹记得那日阳光明媚。
晨时风和日丽，天空浮现瓦蓝之色，饲养完七彩蛊的她身负师命从寨下山，欲奔赴城中采买一些日常缺乏与所需之物。
其实本来每年的采办都自有其人选，不过月竹知她一向贪玩，又在山中闷沉许久，便特别派遣了她前去，算是默许的一个玩乐借口，毕竟苗寨深山着实封闭，少了外面世界的许多精彩。
接到这样的好差事，月牙自然欣喜若狂，毫不停歇就骑着一头小毛驴，嘀嘀嗒嗒地从山上的小路急切溜达而过。本就心情急切，只可叹这路并不平坦，再加上毛驴行进过慢，才不过几里地，便不耐烦了。
“小师妹，那我就先走了。”同往的央弥见她把毛驴拴在一旁的大树上，又躺在堆积起的大石头下，无奈地摇了摇头。
苗寨里所有的寨民都清楚她的脾性，只是月竹不闻不问，就算已偏生得一副清冷心肠，可于她，终是不同。作为与月族数辈联姻的央家子女，自然而然也连带着有诸多不满。
“央姑娘，那恕我不便远送。”月牙头也不抬，连微笑也吝啬迎面，只示意她自行离去。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她是月竹唯一的弟子，恐怕攀亲戚之事，她是不会做的。
思虑间她忍不住冷冷一哼，又立即伏下身，认真地聆听着地底下传来的不平常动静，原来才不过片刻，竟已算准了其他的计谋与出路。
此刻地面微动，马嘶长鸣，既然正好有人送上门来，那她只好当仁不让，请君入瓮了。并且她的估计还分毫不差，不等多时，一匹健壮而有力的白马就从眼前呼啸过来。
“马上壮士、留步，可否搭救……小女子？”月牙趁着那人路过的一瞬，一个灵巧的侧翻，轻易便躺在了路中央，还未落地，已佯装成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说句疑惑的话，就算再勇猛的马，也不适合行山之途，可她顾不得多想，只念着自己认准的东西，绝不会轻易放手。
八百里加急的男子见此一惊，急忙拉住僵绳，随即便跳下了骏马。他本有要紧之事，可对于百姓的求救，不能不管不顾，“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刚才我上山采药，不小心扭伤了脚。”月牙抬头瞥了他一眼，只指了指自己略微红肿的脚踝，又扯过背篓里的草药，搬出早就想好的理由。
男子闻言一愣，内心有丝犹豫蔓延，可依旧急忙凑近打望，想要仔细触碰查看，又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因此还是没有动作，“姑娘，那我送你去城里的医馆吧。”
说话间他又快步牵过马匹，伸手示意。月牙尴尬地扯了扯嘴，这可不是她的初衷，于是想也未想便出言拒绝，“不用了，我会骑马，你看能否行个方便？”
“这，抱歉姑娘，恐怕……不行。”男子变得有些动摇，毕竟远方无数的人马还等着他手中的圣旨一声令下，这可是关乎天下的大事，不能有一丝怠慢。
眼珠一眨的月牙撇了撇嘴，她生性急躁，最听不惯敷衍之语，更不愿多费唇舌，便趁机飞跳到马背上，“不好意思了壮士，借你的好马一用，我的小毛驴就送你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训练有素的马儿便已洒脱地奔驰而去，只留下一个英姿飘逸的背影。
而远去的月牙则抿了抿嘴，又仰天一扫天时还早，暗自窃喜男子愚钝，便是一声吆喝，更加快了余下的行程。
就如此奔走了许久，一人一马已快到城镇，欢喜的她不由揉脖小声叹息，正欲下马步行片刻，却突然瞪大双眼，禁不住拍着脑袋大声惊呼，“遭了，有大麻烦了。”
在苗寨时，为了以防万一，她给坐骑毛驴下了自家的烈蛊，除她以外，无人能碰。而男子没有其他的交通工具，必定会骑小毛驴离开。
月竹总是教她静心向善，若是知道此事，断然不会轻饶。
想到此，她只能不情不愿地重新翻身上马，自然是即刻返程而去。毕竟这人命关天的事情，就算她不在乎，也得顾及到师父多年以来的苦口教诲。
……
此去一路，不紧不慢的时间反倒是颇为迅速，凭着她快马加鞭而又小心谨慎地多番寻找，总算是发现了不一样的蛛丝马迹。
视线由近眺望而去，不远地界的草地深处里隐约可见有一人斜躺在小路旁，细细瞧看可见其小腿外侧略微出血，脸色显现出惨白的痕迹。
月牙懊恼地挑了挑眉，幸亏这男子武力深厚，若是常人，肯定死无全尸。上前的她屏住气息窘迫地低头致歉，又果断地撕下左手衣袖，熟练地缠绕在男子的小腿上。
“不用麻烦了，这点小伤没什么大碍。”男子有些惊讶，不知何故竟不敢看向她的眼睛，只佯装着毅然起身，可那腿部微微颤抖，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实状况。
月牙见此立即按住他的肩膀，“别逞强了，现下还是换我送你去医馆吧。”她大力地托起男子的胳膊，接而预备将他整个身躯抵达马背。看来这人，自己是管定了。
“不必了，我能……”男子一句话未说清，已惊讶于她的身手，更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年纪轻轻，力气居然几乎能与他匹敌，想必也是从小修习武术之人，那么刚才应是一场骗局罢了。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谁是谁非的时候，更何况作为男儿应心胸宽广，怀抱天下，休与妇人见怪。思及此，他镇静地拿出怀里的圣卷，“我没事，只是这道圣旨紧急，烦你送到彭城。”
“这是什么破烂东西？我看你是伤到脑袋了吧！都这种时刻了，还想东想西。”月牙不为所动地拉住缰绳，立即将白马掉头。
“多谢姑娘的好意，我真的没有问题。”闻言后的男子挣扎了两下，“只是这件事情意义重大，想来姑娘也是能人异士，能否帮忙奔走一趟？鄙人将感激不尽。”
“有什么重要的能大过自己的性命安康，我看你这人就是个傻木愣子！”月牙听他这么回答，嘴里不耐地骂骂咧咧，可手下还是下意识地搀扶住他，又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东西胡乱展开。
“彦之率军北伐败北已有数年，吾国一时无力再举，近年来，政治整顿，且恢复国力久矣，而北伐之志从不曾懈怠，遂令左军将军徐琼与大将军参军申恬招兵买马，静待北上时机之日。”
粗略阅览之后，她不禁愣了愣，思绪四起。
因位于苗寨之内，地形位置几乎与世隔绝，对于这天下之事，也只偶尔从月竹的叹息声中略知一二，而她对那些烽火硝烟倒是漠不关心，不过事情已到了这地步，总算得有个解决之道。
于是她便慢条斯理地走过去强喂了一颗解蛊药丸给疯狂的毛驴，“它会把你送去医馆的，且记住我帮你送达之后，今日之事就算两平了。”月牙扶他骑上毛驴，没等任何回应，自己则转身踏上马镫，飞速而去。
这上面刻印的时辰已经十分临近，必须抓紧时间，常言道人无信而不立，她虽然确实气恼摊上这等霉运，可总不能欺骗他人，一走了之。回忆起月竹贯彻的善恶思想，她大力地拍了拍马儿，更加急促。
只是此次一去，无人能料到，毫无瓜葛的两人竟有了无限的因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