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不斩草，名曰盗葬。葬近祖坟，殃及儿孙。一坟荣盛，十坟孤贫。穴吉葬凶，与弃尸同。阴阳符合，天地交通。内气萌生，外气成形。内外相乘，风水自成。察以眼界，会以情性。若能悟此，天下横行。”
当张启山等人都不理解齐铁嘴对着青乌子墓志铭莫名其妙的三拜九叩时，大喝一声的二月红早已欣喜地朝着墓外跑去，那迫不及待的脚步踉踉跄跄，满心全是期待。
而能让他如此迫切失态的，恐怕世间只有一人。
经过刚才的入微观察，他分明看清那棺木上记载的言语清楚地说明死人就是活人，难道夫人犹在？这对于他来说，便是最为重要的心头大事，哪里还管得上其他事情。
因此迅速地出了墓室之后，直奔长沙城。
不过此时城内却是大为怪异，漫天的雾气蒙蒙迷离流动，昼短夜长，行人或是低头不语，或是四肢僵硬，动作木讷，表情更是极其麻木。
他一路走来，心中的重重疑问只增不减。
街道上十分冷清，本以为全是这般景象，可没想到许久未曾去过的梨园内不仅焕然一新，竟然还人声鼎沸，欢声笑语接连不断。
二月红听此义无反顾地冲进了里面，祈盼的心思越发浓厚。
只听戏园里点鼓一响，月琴悠扬而现，看客们的掌声在京胡渐失时雷动，高台上缓缓出现的花脸正悲切地唱着霸王别姬，轮廓之色黑白相间，身材自然比一般的霸王娇小，但唱功是极好的，可以忽略这些瑕疵。
果然，长久以来朝思暮想的女子，她就在那里，一瞥一笑，戏里戏外皆灵动。
“瑾儿，真的是你！”二月红的眼里绽放出一瞬间的光芒，融化了许久不变的冰冷。
他再也顾及不到任何问题，直接冲上台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那种真实的触感刹那传来，心中除了安稳，着实欢喜若狂。
林怀瑾愣了一下，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挣脱开来，“红红，今天我唱得怎么样，你再听听好不好？”
笑容灿烂的她目色未有丁点波澜，只右手一摆，又开始唱了起来，“今日里败阵归心神不定，怎奈他十面敌难以取胜，无奈何饮琼浆消愁解闷。”
“好了瑾儿，走，我们先回家。”二月红掸了掸身上的风尘，拉着她就往外走去。
闻言后的林怀瑾眨了眨眼，这才掀开自己的大胡子，反握住他的手，“红红你又糊涂了，我还没有换衣卸妆呢。”
二月红不由哑然地拍了拍脑袋，可仍旧笑得合不拢嘴。
许久未见，突然的一腔焦急确实没有考虑太多，便想要亲自陪她去后台，不过林怀瑾说他近来在码头忙活辛苦，好说歹说支身去了后台，只让他在此等候。
既然夫人发话，无可奈何的他自然原地待命，且由于失而复得，心内不免暗自高兴。
“二爷，终于找到你了！”
他正仔细打望梨园间，一路寻迹而来的齐铁嘴已快跑赶来，他发觉到不对刚同张启山会合便急忙到处寻觅，此时不由双眼一变，慌慌张张地凑了过去，“长沙城里死人当道，你有没有遇到什么怪事？”
二月红低眉沉吟，正要回答，洗净脸颊的林怀瑾已从外细步走近，身着典雅小裙的她端着一个大托盘步子缓慢，上面放置了一些平常的小菜，以及热汤热茶。
“小瑾！你果然也在。”张启山见此喜悲不明，心内却是立时一动，下意识也向前了几步。眼神望向那个目光呆滞的女子，突然恍惚不定。刚才他在张府内见到自己死去的父亲时，心里就想着她一定会出现。
果不其然，此情此景，让人真假难辨。
可哪怕是假的，有能得一见的机会，今生已然无憾。
林怀瑾看见两人后微微一笑，倒是变得极为喜悦，“佛爷、老八，你们不是不爱听戏吗，怎么也有工夫来梨园了？”
呆愣的张启山没有回答她的问句，只示意二月红借一步说话。
他那低暗的神色随着二月红不耐的表情更加深重起来，半晌的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说出了肺腑之言，“二爷，你知道的，小瑾她……已经死了。”
“是啊，虽然我们都不想承认，可是事情摆在眼前。”小心翼翼靠近的齐铁嘴叹了一口气，随之帮腔一句，忍不住端起旁桌上的冬瓜汤，一饮而尽。
这熟悉的味道顺流涌入胃里，温暖如初。
“那又怎么样，瑾儿就是我的一切，她身在何处，我就在何处。”二月红偏过头，脸上全是坚定，“佛爷你们赶快离开吧，不管如何，我已决定留在此地。”
“你疯了！”张启山怒斥一声，激动地抓住他的衣领，还想着说些什么，但思绪片刻，却是惶惑不安。直到听闻手上的二响环传来悦耳的响动时，最终闭上了双目。
幻境由心生，若是心有执念，是永远都摆脱不了的，也出不去。如今这样的状况，就算自己都心有迟疑，何况二月红，他不会听劝的。
心中同样复杂的齐铁嘴不由回头一望，见不远处的女子正冲自己挥着拳头，禁不住傻笑着摇了摇头。
此刻眉眼如画，全都是当初的样子，但终究是一场空。
当他看到中空之月从上弦变成下弦时就发觉古怪，猜测这里大概不是真正的世界，十分惧怕担忧。可到了现在，他特别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这些年过去，白云苍狗，他又何尝不想林怀瑾好好地活着，甚至如从前一样装神弄鬼地捉弄他，可是人死不能复生，这终究是假的。
“好了，今天怎么吵起来了，还是听我给你们唱一段吧。”林怀瑾不明所以地望向几人的剑拔弩张，直接横在三人的面前，缓缓开嗓。
“乌骓啊……乌骓！想你跟随孤家东征西讨，百战百胜，今被围垓下，就是你，也无用武之地了！”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愁舞婆娑。赢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不知为何，听戏的三人逐渐陷入迷惘，一曲唱罢，她又重新开唱，且一人分饰两角，好不自在。
本来思绪混乱的二月红听着她逐渐变得嘶哑的嗓音，心里突然有了太多的恐慌，下意识拽住她的手，“瑾儿，你别唱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红红你别慌，这出戏还没唱完呢。”林怀瑾突地缩回右手，无所谓地笑了笑，仍旧继续念词。
二月红知道她不会轻易罢休，又越来越忐忑难安，便是突发奇想直接打断她跳过前面的唱段，念白末尾的部分，“妃子，不可寻此短见！”
模样悲戚的林怀瑾听此一顿，即刻颤抖着指着他的身后，“汉兵，他，他，他，他杀进来了！”
“待孤看来……”二月红像模像样地回头一望，心想对戏已结束，转身便道：“戏唱完了，瑾儿我们先回去吧。”
说话间他笑意盈盈，可刚转过头，却只见面前的林怀瑾对他抿嘴一笑，一瞬间消失不见。
“夫人，你不要离开我！”反应迟钝的二月红即刻扑过去张开双手，却只能抓住一阵清风，日月星辰转瞬即逝，什么都没有剩下。
痛哭不已的他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只能颤抖地抢过一旁温热的苦茶，一饮而尽，万分悲戚。
为何上天连一个虚假的幻梦都不能给他，他真的不能失去她。
原来人生百年不过如此，夫人早已逝去，本以为有幸能与她白头偕老，可全不过南柯一梦。顺利离开幻境后，他又如平常一般漫无目的地活着，从此之后只有唯一的坚定信念，就是等待。
用全部的精力与时间，只为等待再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