迭木答儿紧紧地盯着躺在地上的“猎物”,那是一个身匹蒙古长袍、系着蒙古腰带、踩着蒙古筒靴却看起来不太像蒙古人的青年男子。另一个“猎物”则在手下的马背上奋力挣扎着。
这两人就是片刻前被巴伦首先看见的两个人影。迭木答儿带着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们从在草地上死命奔逃的“脱兔”变成了捆在马背上的猎物。然而,这二人似乎并不甘心成为迭木答儿的猎物,即使被捆绑着羁在了马背上,依然死命挣扎着,就好像没命地鼓腾身子真的可以给自己创造逃脱的机会一样。
迭木答儿起初不以为意,对他来说,捕获到的猎物向来与正在炭火上烤着的羊羔子一样,任它怎样挣脱,也改不了被享用的事实。片刻之后,迭木答儿才发现自己大意了,其中的一个被擒者竟然在挣扎了几下后突然没了动静,继而从马背上落了下来。众人上前细看,只见那人嘴里往外涌着血,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这个被迭木答儿轻松擒获的、不太像蒙古人却有着蒙古人打扮的人,在断定自己逃脱无望之后,咬舌自尽了。
“快塞住他的嘴!”
迭木答儿冲羁着另一个“猎物”的骑兵大喊道。
那骑兵得令后,迅即拔刀由自己的袍底割下一块不小的布头,用力攒着塞进了那“猎物”的嘴里。“猎物”见自己的嘴巴被堵上,便更卖力地扑腾了起来。
“塞满了吗?”
迭木答儿不放心地问了问。
那名骑兵伸手卡住“猎物”的腮部,丝毫不顾那“猎物”胀红的脸,几个指头配合着在其酒窝处挤压了几下,然后大声回道:“大人,塞满了,这家伙的嘴已经完全动不了了!”
迭木答儿闻言后又上前仔细瞅了瞅,确定这个“猎物”的确不能做张嘴及咬合的动作后才松了口气。
作为和临城骑兵护卫长,迭木答儿统领哈拉和林城的所有骑兵,不隶属任何宗王贵族,而是直接听命于阿里不哥,在阿里不哥派系中有着极高的权威,因而,他绝对不允许自己的“猎物”逃脱,更不允许自己逮到的是“死猎物”而玷污自己的荣威,但他也绝没有想到“猎物”竟然会咬舌自尽。
通常情况下,一个“猎物”的自杀对迭木答儿来说根本不足挂齿,但是眼前的这两个“猎物”却很是特殊,确切地说,迭木答儿尚不能弄清他们究竟是“猎物”还是“客人”的时候,便眼睁睁地看着一位毙命,这让迭木答儿不得不陷入忐忑,此时,他正在心里嘀咕着:虽然出行之前阿里不哥汗并没有对自己进行特殊的交代,但是命自己带领三百和临城骑兵团的勇士前来接“客人”,就足以说明此事非同小可,现如今却稀里糊涂地死了一个,而且还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死的,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当然,此时此刻最困扰迭木答儿的并不是这些,或者说最让迭木答儿无措的并不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死了个未知身份的人,而是迭木答儿从未见过真金!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他原本以为由巴伦带路就能顺利接到真金和拉丁人,所以将重点放在了拉丁人身上,在他看来,即便自己没见过拉丁人,但肯定能够分得清拉丁人与蒙古人的,只要进到海都,就能见到拉丁人,而海都和他手下以外的那个蒙古人,自然就是真金了。可是,他见到海都后,并没有见到拉丁人……
死的那个不会是真金吧?
迭木答儿心里甚至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那窝阔台家的人在磨蹭什么呢?”
迭木答儿没好气儿地叫道。
“他们已经向这边来了,大人!”
边上的骑兵应和了一句。
海都虽然不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但却真切地看到地上躺了一个人,为了给自己争取充足的思考时间,以应对接下来的各种可能性,海都故意放慢了速度,即便他心里比谁都想立刻驾马飞奔到迭木答儿身边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巴伦也跟着主子放缓了速度,还故作悠闲地打起了口哨。
“海都大人的马儿累了,来人给海都大人换马!”
迭木答儿的副手大声命令道,作为和林城骑兵团的副官,先是被巴伦当众辱骂,接着又碰上海都主仆二人故意拖慢行进速度,这位副手觉得自己必须给这些海押立草原的人见识一下哈拉和林骑兵的风骨。
“我看谁敢?你个死狗,瞎了你的眼,窝阔台家的坐骑岂是你这蠢奴隶能碰的?”
巴伦闻言后厉声骂道。
“巴伦,闭上嘴!”
海都又一次喝止巴伦,心里则又一次生发出一阵爽快,他在那副官脸上发现了怒到极点却不得不憋着的表情,这一表情让他感到得意。
迭木答儿远远地听到了巴伦的叫骂,也听到了海都的喝止。假如换一种情境,迭木答儿必会以和林城骑兵护卫长的身份从重惩戒对骑兵团副官不尊的巴伦,而现在,他没心思在乎这些。
“海都大人,请加快两鞭吧!”
迭木答儿高声喊道。
海都闻声后立即嗅到了对自己有利的因子:片刻前还以恫吓加武力威慑的方式逼自己留下原地不动的骑兵团统领,竟对自己恭敬起来了,一定是发生了某种事,某种让自己之前的担心变为多余的事…
虽然已经驾马走到了离迭木答儿很近的地方了,但是海都还是挥了两下马鞭,显出一副恭敬不如从命的样子。
“迭木答儿大人!人抓到了?”
海都问道。似乎全然没有看到地上正躺着一个人。
“抓到人了?迭木答儿大人?”
巴伦也跟着问了一句,和主子海都一样,他也像证明自己没有看到地上躺着一个人。
迭木答儿没时间理会这满含揶揄的询问,看着海都说道:“海都大人,来看看,他是真金吗?”
这一句“他是真金吗”瞬时让海都的脑回路活跃起来:天哪!这家伙不知道谁是真金?阿里不哥怎么会派来了一个不认识真金的笨蛋?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哈拉和林的宗主贵族们中很少有人见过真金,就算见过也是真金小的时候,真金长大了自然就不认识了。那么,眼前的这个迭木答儿属于哪种呢?是从没见过,还是见过小时候的真金而现在不认识了呢?这将直接关系到自己怎样回答他的这个“他是真金吗”。
海都灵机一动,便用断断续续、答非所问的方式回答道:“迭木答儿大人……你……”
显然,海都的这种回答方式的确让他达到了获取更多信息的目的——迭木答儿将身子向前探了探,压低声音道:“他到底是不是真金,我见过察必,也见过按陈,甚至连德薛禅家的奴隶阿合马也见过几面,但就是没有见过真金!可是,他看起来不太像蒙古人!”
迭木答儿的这句话以及他手下其他骑兵木然的样子让海都的脑回路彻底通畅了,他不用费心思猜了,也不用纠结该怎么回答了,因为他已经得到了足够的信息,这个和临城骑兵护卫长见过真金的母亲察必,见过真金的外公按陈,甚至还见过阿合马,并且声称已是忽必烈宰相的阿合马为“德薛禅家的奴隶”,但就是没见过真金本人,而从迭木答儿手下之人木然的样子看来,在场的人中,除了海都、巴伦及海都手下的骑兵以外,没人见过真金长什么样。此外,海都从此中还看出了一件事:阿里不哥只想要拉丁人,对于真金则毫不在乎。
在海都看来,地上躺着的这个人,这个有着蒙古人打扮却不怎么像蒙古人的人到底是不是真金,完全由自己说了算,谁让阿里不哥把心思完全放在了那个拉丁人身上呢?
“迭木答儿大人,你说他不像蒙古人?难道你不知道,真金是看汉人的书长大的,学汉人的功夫,早就被汉化了,你认为一个汉化的蒙古人看上去会像是一个蒙古人吗?”
海都带着诡异的语气对迭木答儿说道,他想用这种回答方式玩弄一下迭木答儿的神经。
“海都大人,他,到底是不是察必的儿子?到底是不是真金?”
迭木答儿有些着急地问道,拒绝接受海都含糊不清的回答,他听说过真金和其父亲忽必烈一样重汉,也听说过真金是个从小看汉书长大的、不会骑马射箭的蒙古人(至少哈拉和林及其他斡耳朵地区的传言是这样的),但他现在想知道的,是眼前躺在地上的这个有着蒙古人打扮可看着不像蒙古人的人,是不是真金!
海都看到迭木答儿略显着急的神态,心里乐坏了,看来自己已然完全占据了主动的地位,既然如此,不如让自己的主动权更大一些,对于迭木答儿的“他到底是不是真金”的问题,海都打算回答:是!
“他是真金的驴腿子随从……”
巴伦突然大声对迭木答儿喊道,他认为自己如果再不说点什么帮主子海都解围,主子也许依然会不知怎么回答迭木答儿的问题。
显然,巴伦想错了……